混沌栖溯
“实在是令人讨厌。”那人闷着声音说,顺势地抬起了右手来看,赫见一个断了半截的手腕在视线中出现。正面的手腕还在,背面的手腕已是血肉模糊少了一大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给硬生生地刨掉一口般,整个手掌向后足足折了九十度,紫色的血液不断地从那断裂处沿着手臂滴下。
他低头审视着手腕,看起来似乎有点气恼,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用力地甩了一下手,就看得半断的手腕整个断开来,啪地飞出后“咚”的一声掉落在地,恰好就掉在云萧面前,吓得云萧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手掌掉到了云萧正前方,嗜虫的头微微地转了过来望。它看了那断掌后垂下头,像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却是扭动着身子爬了过来。
虽说知道他们应该是看不到自己,不过看到嗜虫走了过来,云萧还是下意识地又倒退了几步,就见得那嗜虫爬到那断掌前,低下头,张嘴含起那断掌后再慢慢地爬回那人身边。
而那人也没说些什么,他坐在岩石上,不管手上的鲜血正不断地流下,不理嗜虫将他的断掌含到跟前,他只是那样用另一只手抵着下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眺望着远方。
“嗜虫,我赢得很狼狈……”半晌后他才不愉快地说着,“虽说是自己设计好的,虽说目的是达成了,但本以为至少能斗个平手的,谁知,倒是彻底败了。”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嗜虫歪头,似乎有点不大理解他的意思,将那个断掌放到那人脚边,用头顶了顶。
那人看了嗜虫一眼,沈吟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出来,“对!好嗜虫,说到底我的目的本就只有一个,这样就不乐,那往后的那几个可得有苦头吃了,呵呵,看来我这脸皮磨得不够厚,是有必要再磨厚点才是……”
他大笑,弯下身将那断掌拾起后接好。
嗜虫看着他,它虽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但却还是摆摆头,咧咧嘴,跟着那人笑了起来。
这是第二个球的影像。
然后,云萧有点上瘾了,他开始触着每一颗球,看着每一段的回忆。
嗜虫有大有小,回忆有长有短,背景有清有糊,人物有多有少,但永不变的,是一条最清晰的虫、一头紫发和唯一的声音。
于是乎,云萧看到了。
他看到那人的狂也看到那人的毒,发现那人的贪也了解了那人的狠,若要云萧对那人做个评价,他会说:那人太像恶魔了。
不惜一切血染魔界,阴险狡诈只求目的,那人异常地执着要成为公爵,可以说,那是那人倾尽一生必求的愿望。
世界上有百百种的人,有人爱权,有人求钱,而力量,则是恶魔们所崇拜迷恋的。就像人们醉心于权、追求于利是一样的道理,对恶魔来说,这种追求似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云萧看着、听着,他并没有在一旁大放厥词,凝静着心向前望去,就像当个最好的观众一样,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
那恶魔,总是待那嗜虫很好,宠着、溺着,他给了那嗜虫很多很多的东西和关爱,连云萧这旁观者都知道,那嗜虫是非常非常喜欢这个恶魔的。
然,就在云萧一颗球一颗球地慢慢审视过去时,终究,他碰到了一颗球,很特别的球。
一开始的场景,是在嗜虫的林子里,而那恶魔,正蹲在嗜虫面前。
暗色的袍子在四周围成了小圈,紫色的长发流泻了一地,嗜虫趴在他的跟前微微抬头,他伸出了手静静地摸着嗜虫的头。
“嗜虫,我要走了。”他缓缓地道,很轻,很缓,但却无比清楚。
这声音几乎让云萧睁大了眼,不同于之前的那种自信,这声音听起来有点悲,又带点凄,如果不是之前听了那么多次的声音,云萧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嗜虫歪歪头,看来它也对来人的声音起了敏感的反应,它看着那恶魔,眼底下写满了一丝丝的不解。
那恶魔笑,有点凄凉的那种笑法,“我,要去做一件事,不会再回来了。嗜虫,我的世界已成,这里已跟魔界大地隔绝自成天地,我既要离去,实在是应该解开世界禁制,让此回归魔界先的。只是虽说迟早会散,但终究,我还是得为底下的贵族们先留一丝的保护在。嗜虫,你以魔界原腐土为生,我走了以后,就没人会再帮你自魔界大地里取用腐土回来,我给你下最大许可制约,你有一万年的时间可以自由进出两地,找到了想跟的人也好,有了想居的地也好,就是要好好的过活下去,知道吗?”
他轻轻地交代着而后起身,每一个断点都像一句遗言,每一句话全都丝毫没有犹豫,说得干脆,离得干脆,仿佛对他而言,舍下这一切,并没有太大的了不起在。
嗜虫晃晃头,眨着眼睛望着恶魔,看起来有些似懂非懂,但待那恶魔转身准备离去时,那嗜虫却是伸头张张嘴,好似想咬住那人的衣摆,只是嘴到衣角,却是怎样也开不了口咬住,它就只能这样看着、望着,目送着那恶魔的背影离去。
那恶魔并没有任何的迟疑,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向前走去,只是当他走了几步路后,不知是有心或是无意,却是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生生世世来来回回,究竟……
还要轮多少次……才够呢……“
他喃喃地自语着,那句话不大声,但却清楚地传到了云萧的耳里,顿时间心里头好像有种完全化不开的感觉在萦绕着,千愁百转纠结着,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墨衣身边飘动挥过,三千青紫脸颊划过,云萧看着那恶魔走过身边后消逝,目光随之走动,心里不觉升起了一股怅然。
后方的嗜虫张大着眼,那恶魔走得潇洒、果断,始终都没有回头再望过它一眼,而它,也不过是在那远处默默地看着,看着那恶魔离开,看着他消逝。
影像,到此结束了。
周围的小球依旧是那样轻轻地漂浮着,那之后的云萧依旧故我地碰着那些球审看,但却再无看到不同的记忆。
每一颗球里容纳的全都是他之前已经看过的片段,每一句对话与动作全都是他之前所看到的无变,若硬要说点不同的,就是他的视野里平白地还多了一只嗜虫出现,而那只嗜虫也正在看着那一幕幕的景象上演,那感觉就像个舞台剧里的舞台剧一样,他是真正的观众,而台上演的是一只虫在看一出戏。
初时的云萧对于这景像是有些讶异的,他知道这只嗜虫其实与那恶魔身旁的那只是同一只,是正塌在森林里的那一只,亦是他正在观看它记忆的那一只。
怎会两只同样的嗜虫同时出现?云萧皱眉,有点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解归不解,倒也没有打算细心地打量。
而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出错所以并没有留心,但一次、两次、三次,当往后所触的景象里全都是这般有着两只嗜虫的存在,当所呈现的影像已不再有所变化时,云萧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到了那只嗜虫的身上来。
之所以这么确定这两只嗜虫定是同一只是因为它们是整个视线里最清晰的存在,虽然大小有别,但论起特征,这两只嗜虫根本就是同一只无错。
云萧站在那第二只的嗜虫身旁打量着。眼前这只嗜虫也同那个景里的一人一虫一样,没一个发现到他的,这也就是说,这只嗜虫并非同他一样是外来者,而是这记忆里本身的一部份无错。
这下云萧可好奇了,一个记忆里竟存在着两个本体纪录?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就在云萧还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时,那嗜虫竟是动了。
随着那影像的一人一虫走到一棵树下,那嗜虫竟也跟着缓缓地走到了树下来,而后抬起了头,依旧是那样专注地看着那一人一虫的景象。
那景象走到东,它就跟着走到东,那景象移到西,它也就跟着爬到西,庞大的身躯扭着笨重的身体移动,那空荡荡的眼神除了追随不定的目光外竟是还含了满眶的……泪。
云萧揪着胸口,突然间竟是有种把心拧疼的感觉在。
他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嗜虫身边,可人越近,心越怜,嗜虫的视线从未游移开那景像一寸一分,只是那盈满的眼眶早已溃堤了,斗大的泪珠正沿着它的兽颊缓缓地滴落在地。
云萧,愣住了。只因忽然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来。
传说里,魔界生物是不流泪的,因为无心,所以不懂,也不会。
可嗜虫却哭了,在现实里它嚎啕大哭,在记忆里它依旧默默低泣。
顺着嗜虫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抹残像,残像里显现的是那恶魔正欲离去的那一场景。
那景象里的虫正在看,它看着那恶魔离开,没有动作,没有阻止,只是那样静静地看,静静地看。
这一幕,云萧已看过三四遍,但却是第一次将目光放到那景里的嗜虫身上。
景象中,嗜虫的眼眸随着那恶魔的离去转动,那眼神,如悲似凄,苦至无言,它张嘴,似要嘶吼却是无声无泪。
它痛苦、它哀伤、它难过,可空空的眼神挤不出一滴泪来哀悼。
悲。
无心的魔物想哭却哭不出泪,悲,而无泪。
泣。
有了心的魔物哭出泪来,泣,却无声。
两番景,两番貌,它在景里欲哭无泪,它在景外却是泪悲断肠。
如果刚刚的云萧是没有特别留意,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悲怜万分。
这……要有多大的感触,才会让一个不会流泪的魔物流泪?
那眼泪像把锐利的匕首,刀刀割在人的心口上,让人痛的好想这样抓紧胸口不动。
他身边的嗜虫,还在看,淌着泪水不移目光地看,它的嘴巴开开阖阖似要说些什么,只是嗜虫本无声,千言万语到嘴边,换来的,也只剩满脸的泪痕而已。
云萧看着嗜虫默然无语,手,在不自觉里缓缓伸出,发,已下意识里全染上了一抹深褐。
“你在……想些什么呢?”他哀怜地低语着。
他想知道,想知道这只嗜虫究竟在想些什么?想明白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如果接触可以了解到一切的话,那么,他会伸手……
第八集 第八章 愿为相思苦
其实,他跟公爵,真的很像。
──嗜虫
一闪而过的所有景象,千言万语的低声呼唤,碰触的瞬间,豁然明了了。
点跟点之间,刹时连成了一条线。
“嗜虫,待我世界成了后,我就许你一片林子,在这片林里,你,就是主人……”
“说到底我的目的本就只有一个……”
“嗜虫,我要走了……”
“你以魔界原腐土为生,我走了以后,就没人会再帮你自魔界大地里取用腐土回来……”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不对……不是这个……不是……”
“要吃……好饿好饿……离开……找……不……不要……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好饿……”
暴动的嗜虫、流泪的嗜虫、记忆的嗜虫、两个本体的嗜虫……
它是虫,一只以魔界原腐土为生的嗜虫,一只一直跟在第五公爵身边的嗜虫,亦是……
一只魔物。
魔物的思考是什么?
魔物的思考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思念,所以不走。
它知道,知道公爵不会再出现。
它知道,知道没有魔界原腐土它将挨饿至死。
但是它亦知道,离开了这里,就再也回不来。
回不来的世界就无法再回到这片林子,回不到的林子,它拿什么去思?拿什么去念?所以它,不走。
守在这里,就用每一天去思念每一天,就用每一处去回想每一景,五十万年,日日终此。
它清楚地记得公爵说的每一句话,清晰地记得每一刻相处的时间地点,于是它反反覆覆,挪动到每一处,去思。
它的记忆里之所以有着两个本体的嗜虫,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它的所做所为,是思念。
记忆,太深了。
忘不了、放不下、舍不得亦抛不开。
人家说相思、相思、腐骨寸寸寸相思。
五十万年未染尘土又如何?饿到几欲疯狂又如何?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那一句相思的腐骨之痛?即便今日它已饿到尽头,即便它已散尽生命,它却未曾有过想离开的念头。
“何苦如此执着?”云萧摇头,所有的头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回答不过是一刹那的事,但,却是清清楚楚没有疑惑。
他转眸望去,眼前的影像早已散去,如今在他眼前,依旧是那个倒地不起、生命到头的嗜虫。
“饿……饿……公爵……公爵……饿……”
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哭着,涣散的眼神早已升起了白雾,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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