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栖溯
是!他可以设想千千万万个如果、千千万万个可能,但却没有一个如果没有一个可能可以保证冯、亦、绝、对、不、会、死!
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明白,那个“一百”的数字,“注定”了是他无法左右的结局。
可是他忽视了它。
他幻想只要自己够强大,那么也许就可以救回冯亦,可他却忘了,导致冯亦死亡的,是更强大的力量再发挥,那并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自恋越大,自责便越深。
当强烈的内疚感得不到排解时,人便很容易有轻生的念头。他没有办法接受什么“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一点”、“不要太过难过”这种“绝对真理”的屁话!
所以当冯亦死的那一刻,他曾经自责到把业火唤出来,想要干脆一点把自己烧死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白咰阻止了他。
巨大的情绪宣泄出口被堵住了,所以他只好把矛头指向他身边最近的人──白咰。
他无意伤害白咰,可是当情绪高张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思考对与不对,所以当后来伤害造成的时候,他只能很懦弱的选择逃避。
他逃离了白咰的身边,可是死亡的压力太过于沉重,他必须要推卸一些责任,于是他开始“责他”,把冯亦逝去的理由归咎到他人身上,即便这样的理由看起来是如此可笑。
所以讪笑的路人、地痞的流氓、甚至无关紧要的行人全都成了杀害冯亦的凶手!
他想要杀了这些凶手来替冯亦报仇,可是这一次,却是换无尘阻止了他。
当自杀、责他都没有办法成为情绪的出口时,云萧最后能选的便是自虐。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所以不能幸福地活者,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不该,所以他只配活的痛苦万分。
不说话,因为觉得这样好好的活著对不起冯亦!
不去看,因为不能让冯亦在痛苦的时候自己还开开心心的!
不去使用那个力量,因为那是一种背叛,救不了冯亦的力量,他就不要拿来救其他人!
他用自虐来做为惩罚,但实际上他只是想要告诉冯亦,他对他很忠诚,即使他已经死了,他还是一样可以跟他同甘“共苦”,他还是可以分享他的一切,一样可以作他的挚友!绝不背叛。
说到底,这一切一切全源自于他的幻觉,他的自我满足,他一直以来在内疚的、自责的从来就跟冯亦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没有!只是自我的膨胀幻想而已!
“难道要我觉得完全理所当然?要我完全不痛苦吗?这样难道就对了吗?”失态地掩著脸,云萧的声音破碎的近乎沙哑,他有种瞬间被看破的困窘,无尘的话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得又大又准,硬是逼著他审视自己丑陋的一面,完全没有反驳的空间可言。
有点无奈,无尘叹气,“不是黑就是白,你的思考逻辑难道就只有二分法可言吗?”他有时候觉得人类的逻辑真是诡异,不是极好,便得是极坏,难道就不会想想可不可以不好也不好坏吗?
“人不可能完全不痛苦或完全不内疚,这是正常的,但是太过的痛苦与内疚就是一种诡异了,你明白吗?”拍拍云萧的肩,他没有说要云萧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事实上,无尘明白,无论再怎样努力,痛苦都不会消失,内疚也不会不见,这本来就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如果人会痛苦内疚到必须以自虐的方式来宣泄,那就很有问题了。
这一点,要了解,并不容易,但是一旦明白了,便是一个死结打开的要点,云萧虽然伤心,但不至于傻到不懂无尘要说些什么。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试问,如果不是用自虐这种方式的话,他又要怎样去宣泄这种痛苦才好?又应该怎样去面对它才对?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空荡的空间吹过凄冷的风,带起的寒意更是令人颤抖连连,让人忍不住缩起身子来。
“不然我能怎样做?我还能怎样做才好?无尘,你告诉我好了,我还能怎样做才对?”掩著脸,云萧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助,无尘的话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只是个孩子啊!也许聪明了一点,也许成熟了一点,但沉睡了六年的他本质上跟个十三、四的孩子并没有两样。
他没有那样厉害,什么事情都可以想的透彻,他也没有那样坚强,遇到挫折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勇敢面对,他会累、会怕、会伤心、也会难过,而更会有的,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失去”的那种情绪。
冯亦,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难题丢给我?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才算对了!你教教我该怎样做才对好不好?回来教教我好不好?
茫然地看向前方,手,不由自主地拉紧自己的衣角,云萧很想要克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发冷,可是为什么今夜的风竟是这样的冷冽?一阵一阵地吹来,冻得他的骨头隐隐作痛。
“怎么做?我又怎么会知道……”无尘转著手中的青草叶,轻声说,“可我总是知道一件事,如果连我都忘了他们的话,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他们?这世上,却是还有谁可以证明他们曾经来过一遭?”松开手,任著手里的青草叶飘落地,“云萧,如果那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如果连你都不想他了,那么,对那个人而言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云萧一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煞白,他……有多久没有想过冯亦了?有多久,只要一想起冯亦……永远都只是那一幕幕令他痛不欲生的场景了?平顺的衣角被捏的满是皱折,湿润一片。
无尘看著云萧那缩瑟的模样,心里头微微地不忍,视线禁不住落在云萧的手指上停留,有些欲言又止了片刻,抬头,似是下定了决心,正想再说些什么,一声的吆喝声已经从廊道那边传来,打断了他的下一个动作。
“唉呀!我的大少爷啊!原来你在这里啊!你也行行好,前面的宴席都已经开始不知多久啦!快!快点跟我过去先!”烟花楼的爷儿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拉著无尘,也不给人多说话,便是拖著人往前头走去。
无尘望著云萧缩在那头的模样,他心下一叹,终究,他能帮的能给的也只有这样多而已,剩下的还是得靠云萧自己去想通才是,就是不知道他能懂多少?能明白多少?
喧闹的娇笑声从那廊道口传来,无尘回头望,豪华奢迷的宴席早已在前头展开,思考了片刻,偏著头深吸了一口气,整整了衣裳,无尘将笑容拉出,也罢,就让他再帮云萧一次吧!推他一把吧!就当是种寄托,就当是种安慰,现在的我能帮的,也只有这样多了,连……
第十集 第六章 绝色公子雨无尘
云萧坐在长长的凳椅上低著头,无尘的话像个录音机一般,一直在他耳边绕著。
如果那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如果连你都不想他了,那么,对那个人而言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思绪很复杂,唯有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响起。
很想问问自己,他到底还记得冯亦多少?
从冯亦走的那一刻起,睁开眼,闭上眼,他想到的全是自己害死冯亦的画面,一幕一幕,像个播放影机般,不断地鞭策著他要自责要内疚,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什么都不敢想。
为什么不敢想?云萧问,为什么不敢想他跟冯亦曾经相处的一切?他们之间并非只有痛苦,还有著很多美好的回忆,可为什么他却不一点都敢想?
因为害怕吗?对!因为他害怕。
他怕想了,就会忘了冯亦是他害死的,他怕想了就会有借口不要虐待自己,更多的是,是他怕想了就是承认冯亦已经死了的事实。
只能思念著过往的美好,那是只有一个人死的时候仅能做的事。
不可否认,到现在,他都还抱有一丝丝的奇迹,期待著冯亦会活过来再跟以往一样笑著站在他眼前。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错所造成的,那么把一切还给了上天,是不是老天就可以把冯亦还给他?如果他的幸福要以冯亦来换,那么只要他不幸了,是不是就可以让冯亦活过来?
冯亦没有死,只是他欠老天的太多,他只要把该还的通通还回去,就可以让冯亦活过来。
因为冯亦没有死,所以他不能够做些只有冯亦死了以后才会做的事。
不去用那股力量,一半是因为报复,一半却是告诉自己,用了,就相当于承认冯亦死了,用了,就是告诉自己没有法子可以救回冯亦,不去想著冯亦,因为想了就好像在告诉自己冯亦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有的时候云萧也会问问自己,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把冯亦也给忘了,什么都不剩?会不会到头来,连他自己,都再也记不起冯亦了?
忘了冯亦,忘了那个曾经跟他生死与共的人,他会不会忘了他?
坐在空空荡荡的椅子上,突然地,云萧想起了清重,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倌。
即使惹了一身腥,即使疑惑自己的哥哥会不会责怪他,他还是依旧那样地惦著他哥哥。
半个坟头钱,一生的相思念,即便人走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哥的那块坟,而自己呢?自己可曾在冯亦走后替他做过一件半件事?
没有棺没有坟,清重走了还有个娘跟弟妹替他洒纸,冯亦走了,他做过什么没有?连一点点的思念也没有给他,身为他的挚友,身为他的好友,他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越想越恐慌,越想越觉得他不该,不知不觉间云萧早已起身离开,漫无目的的游晃,却被一阵阵欢笑的声音拉了回神,定眼一瞧,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厅堂的附近,全楼的狎优们几乎都集中到了厅堂里,歌舞满载,酒溢满堂,远远地,就看得无尘正陪酒说笑,殷勤无限。
那看起来像是一群生意人出来快活的,有几个到也是烟花楼里的常客,就看得大家伙一手一个搂搂抱抱著狎优们到处乱摸,看起来到是开心异常。
“来!喝酒喝酒!这烟花楼里不仅人好,酒更是佳,我这可是不惜血本来招待各位啊,别客气,尽量喝尽量喝!”一个为首的中年人笑著嚷嚷,这人狎优们到也熟,姓王名大富,是天都城里专营珠宝的商贾,是无尘的老客人,也是今夜包下烟花楼的正主,想当然尔,在他身边服侍的自然是无尘不错了。
“呵呵,王兄就是阔气大方,久闻这烟花楼乃为繁华街之首,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果真是酒佳,人更佳……”一位留著胡子的中年人笑呵呵地说著,色眯眯的眼光直盯著身边的狎优看,边说手也边不规矩,对著身边的人是又抓又捏的。
狎优们自是不会恼的,只是又叫又笑的娇骂了几句,半推半就著贴在客人身上蹭,几番下来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哈哈,李兄喜欢就好,那也表示我王某这一顿花的不冤啊!”大笑著伸出手,正想要将无尘圈到自己怀里面吃几个豆腐,眼一瞄,却看得左前方那一桌的人几乎没说什么话,当下疑惑地问,“咦?官兄怎地都不说话,莫不是菜不合胃口?”
这才发现到在那位子的左方处有个男子在,男子比起其他人都还要显得年轻,约莫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这好几桌都在欢笑娱乐的当头,只有他那一桌显得特别安静,不管狎优们怎么逗弄讨好,他似乎都没啥兴趣,惹得狎优们是满头汗,急得要命。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男子似乎有些微微地蹙眉,淡淡地回,“没的事,我酒量不好,平常鲜少喝酒。”言之意下,这些个酒水之物大概是不会碰的了。
王大富楞了一下,随即缩了缩脖子笑言,“酒量不好,那就更要训练训练才行啊,来!无尘,你去帮官兄斟酒去。官兄,这里的百花酿可是出了名的好,官兄切莫错过啊!”将一壶酒水塞到无尘手里,要无尘帮人斟酒去。
无尘捧著酒走到那名男子身边替他到酒,想无尘本是烟花楼的红牌,一举一动之前也不知道有多少风情万种存在里头,仅仅只是个到酒的举动,倒是让许多人眼睛看得都直了。
男子也没有拒绝,只是那一双眼直直地看著无尘动作,待无尘将那水杯斟满后,他平淡地问了句,“你叫无尘?”
无尘一怔,随即笑,“是,我叫无尘,爷有什么问题吗?”无辜地眨著眼,四目相对,送了个秋波过去,倒是让那个人先行移开了目光。
“没什么,只是这名字让我想起一个传闻罢了。”那人不悦地垂首,似乎对无尘送秋波这种事情感到些许的厌恶,伸出手拿起了那杯酒水喝下。
“喔~爷这样一说无尘倒是有兴趣了,却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传闻呢?”无尘到也不在意,当狎优当久了,什么样的人士没见过,依旧笑容可掬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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