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神授的权杖
放在心上的性格,是一定会答应朋友的请求的,然而现在,他是盖亚的皇帝……
在沙思路亚城中,我第一次看到他执着于某件事情,或者说执着于某项事物不肯失去。前此,即便对于所爱的女人,哪怕对于皇后露西娅,他也不会表露出如此坚定的重视。使他改变的,是否父亲的去世?是否兄弟的背叛?还是权力和名誉的失去呢?
同样作为男人,我很可以理解他的改变。记得马克涅斯曾经对我说过:“忘记你的心之光吧,孩子,太执着于某一事物,会使你迷失本心的。多少男人因为执着于金钱、权力和名誉,最终把自己送入毁灭的烈焰——相比之下,普遍只执着于爱情和亲情的女性,倒还较易维持本该幸福的结局。”
但正如我无法放弃对心之光的追求一样,我相信斯沃也无法放弃他所执着的理想,他要统一整个人类世界的理想。而为了达到这个虚无飘渺的目标,他就必须先要掌握权力和名誉,或者还有金钱。他的本心是否因为这种执着而迷失了呢?我不知道……
苏里满城中边地的尸体,火与血,不时在我眼前闪回。仅仅因为种族的歧视,才使得斯沃对此惨事视若无睹吗?在这种情况下,我倒宁可希望他天性中蕴含有深刻的种族歧视,而不是因为化身为帝王以后,良知被遮蔽甚至被改变了……
也许,身处他的地位和环境,这是无法避免的噩梦。我只是一个雇佣兵,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依靠友情和信任就可以完成一厢情愿的使命,为黑域带来和平吗?我该怎样劝说他呢?而他又会怎样回答我呢?
大概是我看我慢慢皱紧了眉头,暹姆诺黛关切地问道:“对于这次会面,你也没有把握是吗?我相信你为这个计划,已经耗费了相当大的精神,也考虑了很久,如果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倒不如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等事到临头再随机应变吧。”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我点点头:“好吧,我就休息一会儿……你能够为我唱一支歌吗?就是在苏里满城中,你为我和隆特姆唱过的那首《四贤者之歌》。”
那是为歌颂兽人创世神话中的拉祜四贤者而创作的古老歌曲,连暹姆诺黛和隆特姆也不知道这首长歌的作者是谁,诞生于什么年代。听了我的话,暹姆诺黛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展开了她优美的歌喉。我双手枕着头,慢慢躺了下来,并且闭上眼睛。
柔曼的歌声在耳边响起,似乎距离很近,又似乎远隔千山万水,是从落日余辉中淡淡飘送过来的。和上次在苏里满城中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一样,我在神秘优美的曲调中,逐渐沉入古老的梦境。
也许是章节的差别吧——据暹姆诺黛说,《四贤者之歌》非常的长,共有四大章十七个小节,从头歌唱一遍,起码要用整整一天的时间——这次我在梦中,并没有见到精灵和兽人联军对魔族的战斗。我只是感觉四周的景色在循环改变,由冬到夏,由夏再到冬,仿佛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一瞬间就从身边流逝过去似的。
而在这无情的岁月中,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伫立在森林的边缘,任日月穿梭、时光流转,始终不变。那正是上次我在梦中见过的那个美丽的女性大精灵,她的相貌却仿佛暹姆诺黛,手持长弓,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沧海桑田,她一直在虔诚地等待着,眉宇间有一丝期盼,有一丝忧伤。她是谁?她在等着什么?我隐约心有所感,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两个小时以后,我自然地从梦中醒来。暹姆诺黛就坐在自己身边,双臂围拢在膝盖上,而把头埋在双臂中,似乎也已经睡着了。但我才坐起身,她就抬起了头:“到时候了吗?”
是的,到时候了,我必须展开行动,去捕捉那无法预测的未来。我们并肩回到营地,叫醒了正在休息的同伴。“只需要十个人,其余的留在原地准备接应,”我下达了命令,同时解开战马的缰绳。
斯沃来到马贡尼嘎火山湖附近已经整整六天了,他白天浏览湖光山色,有时还下水去洗澡,晚上就扎营在湖边。经过我所安排的跟踪和观察,已经可以确定他今晚居住的准确位置。我们十个人——包括暹姆诺黛——沿着湖边隐秘地前进,躲开了巡逻的士兵,接近午夜的时候,终于摸到了斯沃的帐篷旁边。
帐篷中依然灯火通明。斯沃原本就习惯于昼伏夜出,他喜欢清泠的月色,更甚过艳阳在天,成为国王和皇帝以后,这个习惯被迫逐渐改变,但这次游览马贡尼嘎湖却不需要严格遵守作息规律,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因此他又长夜不眠,日出才睡了。
所以小小的火山湖,他游览了整整六天还没走上一百里,就因为每天下午才起床,玩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迫扎营的缘故。
也许是没有预料到会遭受突袭,皇帝营帐附近的护卫极为松懈。我们很轻易地就潜近他的帐篷,打倒了守卫的士兵。我让同伴们都埋伏在帐外,准备单独一人进帐去见斯沃。但暹姆诺黛却坚持要跟我同行。
才一撩开帐帘,迈进帐篷,突然一个闪亮的火球打到眼前。我把头一侧,及时用钉锤一格,那火球弹到一旁的地上,“哧”的一声熄灭了。
“住手,巴尔万!”还没看到人,我先听到斯沃的声音在叫,“老老实实站到朕的身后去。”
帐篷中,到处都是符合斯沃性格的无意义的华丽装饰。那位伟大的盖亚皇帝就坐在紫檀木的桌子后面,桌上堆满了书籍、文件,还有一盘烧鸡。半年没见,他似乎有轻微的发福,胡子也更为浓密了。
“你怎么今天才来呀,”斯沃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扔回盘子里去,然后撩起桌布的一角擦了擦手,“我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呢……”
原来这家伙早就料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吗?我有些警惕地打量着帐内,随口问道:“你是因为想见我,才到马贡尼嘎来的吗?”
“当然不,”斯沃站起身来,绕到桌子前面,“真神在上,我可没那么缜密的心机。不过来到这里以后,突然想到,你会不会趁此机会悄悄来见我呢?你果然来了,希格,知道你确实想和我见面,我真的太高兴了!”
他张开双臂,等待我的拥抱。我注意到在他身后,那个骠悍的魔法师巴尔万·巴尔巴尔柯尔手持紫蛇藤法杖,正充满警戒地盯着我每一个动作——想必我身后的暹姆诺黛,表情也是一样的。于是,我微微一笑,也张开双臂,走向斯沃。
友情虽然不会干扰军事和政治决策,但友情会融化硬冷的谈判空气,这点我是很清楚的。
然而我们的拥抱并没有消除各自护卫的敌意,巴尔万站在斯沃的身后,而暹姆诺黛站在帐门边,都一动不动的,只用警惕的目光不断打量四周。斯沃并没有坐回桌子后面去,只是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笑着问道:
“你今天来,是希望我就此退兵,签署和约呢,还是只想确定双方谈判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可以这就签署和平协议的话,我是不会嫌快的,”我也还报以微笑,“但你虽然身为一国之君,我不认为在这样的大事上可以独断专行。”
“来黑域以前,我已经听取过各方面的意见了,”斯沃一脸得意的神情,“政府的、军方的、商界的……如果你提出的要求远远高于我所能接受的底线的话,也许我立刻就可以签署退兵的协议。不过,在此之前,先给我讲讲你这半年多以来的经历吧,希格。”
我来到黑域,确实已经半年多了。首先,梭克艾蒙和暹姆诺黛等人介绍我认识了兰杰登和博拉吉利两大部族的族长,看起来,梭克艾蒙已经赢得了他们相当的信任和尊敬,因此虽然身为人类,并且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敌人,他们也很快就接纳了我。
“只有赫尔维族仍然受到褒曼尼尔的蛊惑,”我对斯沃说,“依附赫尔维的还有七个小部族,总兵力应该在六到八千人。”“褒曼尼尔,”斯沃恨恨地一跺脚,“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呀!”
“很遗憾,法特进攻的方向,主要是兰杰登和博拉吉利族的领地,而赫尔维族这半年来却并没有遭受什么损伤,”我轻叹着摇了摇头,“梭克艾蒙继续尝试揭穿褒曼尼尔的真面目,使他们可以摆脱这个暴君的控制。还好,这半年来,赫尔维族基于以前的友谊,和我们并没有起太大的冲突……”
“那么……”斯沃沉吟着,走回桌边,帮我倒了一杯酒,“是否勒令法特直接进攻赫尔维族的领地为好?把他们打怕了,也许他们会乖乖地交出那个暴君,黑域问题就可因此获得圆满的解决。”
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摇了摇头:“那不可能,不经过其它部族的领地,是不可能攻击到赫尔维族的。而即便我们让开一条通路,赫尔维族利用险峻的地形抗战,法特也难以在短短几个月内赢得胜利。我不希望战争再延续下去,我的朋友,否则我不会冒着危险前来见你。”
“危险?”斯沃笑了起来,“有何危险?你以为我会罔顾友情,把你抓起来吗?”我也笑了起来:“抓我?你也要有那个本领才行。不,我相信你不致于行此下策,但你的部下就很难说了。我数次派人联络法特,希望可以和你面对面谈判,他却总是回复说:‘我不可能让皇帝陛下冒险前来黑域的,布隆姆菲尔德先生若有谈判的意愿,就自己前往赫尔墨去见陛下吧。’”
“以法特的立场,确实不愿意让我亲自前来黑域,”斯沃点点头,“以你的立场,也不可能放下指挥权,脱离前线,孤身到赫尔墨来见我。所以我亲自过来见你了呀。你希望怎样谈判?说出来听听。”
“好吧,”我喝一口酒,然后把酒杯放回桌上,“让法特暂时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来解决赫尔维族的问题。”“需要多少时间?”斯沃追问道。“这很难说,”我皱了皱眉头,“起码需要三个月……”
“这就很难办了,”斯沃坐回椅子上,手抚着圣剑的剑柄——我知道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但暹姆诺黛却似乎颇为紧张的样子——慢慢说道,“正如你所说的,希格,我虽然身为盖亚的皇帝,也不能够独断专行。停战那么长时间,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政府和议会呢?我相信你,但这种个人间的友情,是无法作为政治理由来提出的——前此,因为过于相信隆特姆那老头,已经使盖亚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已经损害到朕的威信了。”
我没想到他会提出此事,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不,那不是你相信隆特姆的错……是因为你相信我,而我对局势的分析过于乐观了……”
“那么此次,您对局势的分析是否过于乐观呢?”一直站在斯沃身边的巴尔万·巴尔巴尔柯尔突然开口说道,“能够圆满解决赫尔维族的问题,让他们乖乖地献出褒曼尼尔吗?”
“闭嘴,巴尔万,”斯沃双眉一竖,“现在轮不到你来讲话!”然后,他柱着圣剑再次站起身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暂时停战两到三周,我可以立刻作出决定和下达命令。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把褒曼尼尔的脑袋献来给我,那么一切问题就都好解决了——有没有想过潜入赫尔维族去杀死褒曼尼尔呢,希格?”
我微微苦笑:“我未必是褒曼尼尔的对手呀……”“可你曾经在战场上打败了豪尔根……”斯沃这家伙,对于我的格斗技,倒是充满了信心。“那是侥幸,”我摇摇头,“况且,褒曼尼尔的实力要比豪尔根强大得多……更重要的一点,如果没先说服赫尔维族,就先杀死褒曼尼尔,你认为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为了本族的尊严,赫尔维人会抗战到底,再也不肯妥协的!”
“那就杀光他们!”斯沃“刷”的一声拔出圣剑,朝着虚空挥舞了两下——他只是为了加强语气而已,但这个轻率的动作,却让暹姆诺黛和巴尔万大感警惕——大声说道,“其实,兰杰登和博拉吉利等部族不如归顺帝国,咱们合兵一处,把褒曼尼尔及其同党全部杀光,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我对他这番话,感到有些愠怒,冷冷地问道:“你认为兰伯特圣剑上沾染的血腥还不够多吗?苏里满城中已经血流成河了,你还想把黑域也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吗?”
“战争继续下去,难免会流更多的血,”斯沃回答我说,“而且流的是我盖亚军和你现在那些部下的血,褒曼尼尔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露出嘲讽和得意的笑容,这不是很令人气愤的事情吗?一样是流血,不如让赫尔维族和褒曼尼尔流血!”
“最好能够避免流血啊,”我冷冷地摇头,“而不是希图用他人的血来替代自己的血。难道,你以为兽人的生命,没有人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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