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神授的权杖
城墙外侧,已经洒满了鲜血,断头折足的尸体,在城堞上和城墙下堆得老高。每天战争都是从早晨七八点钟开始,一直延续到下午——这几天黄昏的时候都会下雨,使得战场泥泞,视野不清,无法交战,否则,战斗怕会延续整个白昼吧。
老骑士喀尼亚斯拉的眉头,越来越是紧锁,扈从端上夹肉的大饼和蛋汤来,他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不要倒掉,盖上盖子,我临睡前再吃。”
“真是太精彩了,”斯沃似乎是想要安慰喀尼亚斯拉,“我本来一直不明白,历史上被大军包围的城池,怎么能够仅凭勇气和指挥抵抗那么长时间,现在我终于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老骑士冷冷地望着他,“你距离城堞足有十五尺,就这样远远地望着,能够看到什么?你看到了血,看不到肉,看不到在剑和斧下被砍碎的肉屑,比鲜血更加汹涌地四下喷溅……”
刚端着食物走过来的潘,听到此话不由打个冷战。他问老骑士:“阁下怎么也这样伤感起来了?哀悼在战争中死亡的敌我双方战士的灵魂,这种事情我以为只有我这样半调子诗人才会做……”
“如果亲临前线,看到了那惨烈的一幕,我想没有什么诗人能够有心情去构想诗句的,”喀尼亚斯拉望向潘,“我,我并非哀悼战场上的亡灵,我是在为前途而焦虑,不知道下一步棋怎么走好,因此……随便说说罢了。”
潘点点头,他了解老骑士要说些什么:“如果再不能打破河上封锁的话,咱们的食物和箭矢,也就够再支撑一个月……”“那么……先这样吧,这两天的仗打得太惨,大家的体力消耗都过大。半个月以后,如果还不能够得到新一轮偷运的补给,只好再次作限量供应了……”
“有时候在想,”王子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希格蒙德那家伙,选择这样的时机冲杀出去,是不是有他特殊的原因?”“什么?”潘问道。“他是因为不满那时的食物限量配给,才逃出去的吧,哈哈。”
老骑士摇摇头,站起身来走了。斯沃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看到老骑士似乎是当了真,不由大为扫兴。于是化悲痛为饭量,把整张饼和整盘汤全部吃光,连一点肉屑和一滴汤汁都不剩下。
潘看看斯沃那被数任宫廷教师严厉责骂过的贪婪的吃相,再低头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几块鲜红色的烩肉碎屑从饼中露出来——想想老骑士刚才说过的话,突然胃里一阵翻腾。“把饼给别人吃吧,”他吩咐仆人,“我,我只要汤就好了……”
金·斯沃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看他这个第一王子的时候,眼神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被几乎所有贵族和官僚骂为“无能儿”、“浮夸的家伙”,或者“花花公子”,包括他的历任宫廷教师和许多他所刻意追求的美女。对此,他最多撇一撇嘴,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似乎还没有人骂过他“懦夫”,也许他对这个词汇还不能免疫吧……
对于喀尼亚斯拉所说的话,斯沃象正尽力博取老师好感的学生一样,非常在意。虽然老骑士并没有责骂他,但类似“你距离城堞足有十五尺,就这样远远地望着,能够看到什么”之类的话,却被斯沃牢牢地记在心中。第二天一早,惨烈的战斗再次展开,按照惯例走上城头督战的斯沃,否决了潘和其它侍卫的谏言,执意往城堞方面靠近了八尺多。
从这样近的距离观看战斗,感受果然完全不同。己方守城的兵卒,和攀着云梯爬上来的敌军,就在自己眼前搏斗。砍刀、链枷,交相飞舞;长矛、大戟,互相攒刺。鲜血从伤口中标出来,距离近得让他几次产生自己遭到攻击并被劈开了肌肉的错觉;破碎的肢体和肉片四外飞溅,要不是布拉德在斯沃身上施加了物理防护结界,有几次几乎要砸到他的脸上来。从没有杀过一个人,甚至没有面对面和他人性命相搏的这位王子,不由得感觉双腿有些打颤。
“殿下!”身后传来喀尼亚斯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快靠到后面来!”
斯沃缓缓地转过身,摇摇头:“我的士兵在流血,在死亡,而我却装模作样地站在他们身后……我,我以前不明白;以后,我再也做不到了……”
“你在讲些什么?!我不管你有多少柔肠诗情,我只知道必须保证指挥层的绝对安全!”
“指挥层?那是阁下你啊,不是一无所长的我,”斯沃转回头去,“柔肠诗情?哈,我现在只想哭……”
“哭?你是在害怕吧!”喀你亚斯拉突然把语气放缓和了,“不过也许,知道战争的可怕对你将来会有好处。”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布拉德说:“拜托你了。”
也许这次经历会改变斯沃的性格吧,但是可惜,这种如此清晰的惨绝场面,他以后还将看到更多,一直到麻木为止……
王家卫队第二军团军团长凯恩·伊维特男爵,是整个上午战斗的直接指挥者。中午短暂休战的时候,他进入指挥大帐,参见萨顿·巴兰格。
“怎么样?”巴兰格站在桌后,双臂张开,撑着桌角,注目于地图上,头也没有抬,“以你的估计……”
“这样再有个三五天,敌人就会支持不住的。可是……我方损失也实在太大了。”
巴兰格点点头:“嗯,我正在考虑。”
“阁下,”伊维特突然凑近巴兰格,低声说道:“您真的打算攻陷沙思路亚吗?”
“嗯?”巴兰格抬起了头,望着部下。
凯恩·伊维特出身高贵,他的爵位虽然仅是男爵,却是赫尔墨王开国以来的世代名门,其采邑一千两百户,已经超过了几乎所有的王国子爵。他与王家卫队中大部分朴素的职业军人不同,喜欢美食、喜欢华服、喜欢排场,坚决反对王国骑士团军团长列文·玛特勋爵那一类人认为军人就应该象苦行僧的观点。
他在军中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因此对于斯沃追求华丽的生活,平常并没有太大的恶感,从而,对于被军方公敌柯里亚斯公爵所一手扶植登基的新王克拉文,要比其他军官更加的瞧不起。巴兰格了解这一点,所以也知道他将要说些什么。
巴兰格坐了下来,闭上双眼,揉揉发酸的眼眶,懒洋洋地说道:“攻下沙思路亚,和与斯沃联合,这两条路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啊。扳倒那个老家伙,要采取何种策略为好,我想不明白。你也没有更多的头绪吧。我在等修内斯大人的命令。”
“了解了,”伊维特深鞠一躬,“如果要攻下沙思路亚,目前倒有一个好机会。”
“什么?”巴兰格睁开了眼睛。
“斯沃在城头督战,越来越接近城堞了。他身上有物理防护结界的保护,我刚才试射了两箭,都没有用……”
“明白了,”巴兰格精神一振,“马上请元素魔法师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先生到我这里来。”
元素魔法师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是少有的任职于军队中的元素魔法师之一——其他的上位魔法师因为沉迷于魔法的修炼,所以大多数都只是在宫廷中担任一些政治和文化等较为理性的职务,还有少数人成为了佣兵,例如在不久前被杀掉的“雷神”克利根·萨多瓦。而像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这样在军队中正式担任参谋一职的人,大概除了托利斯坦的主教霍尔贝克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元素魔法师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前来参见。”随着传令兵的叫喊,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巴兰格面前。阿尔沃多佛身材修长,微微泛白的鬓角,配上两道浓眉,精悍的表情犹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他在元素魔法中最擅长的就是火系魔法,自从三十五岁成为元素魔法师后,就一直在巴兰格的麾下担任参谋。其凌厉的火焰攻击,在多次剿灭盗贼的战斗中发挥了绝大的作用。盖亚境内的盗贼们在背后为他起了“炎之死神”的外号。
“请坐,阿尔沃多佛先生,”巴兰格微一摆手,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又要请您出马了。”
“……”阿尔沃多佛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巴兰格。
“是这样的……”巴兰格简单地讲解了一下战况和计划,“所以,给您的任务就是,歼灭敌方的首脑层。”
“……”阿尔沃多佛微微低了一下头,转身就出去了。
巴兰格苦笑一下,喃喃自语道:“这个怪人……还是这样。”
中午短暂的休息过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战事。斯沃和上午一样,依然站在距离城堞很近的地方,他的目光中流露着悲伤怜悯之色,但是已经不象上午那样害怕了。
斯沃穿着一套很华丽的盔甲,头饰彩色的极乐鸟的尾羽,胸甲上装饰着神话题材的彩绘,在诸多装备朴素的战士中间,非常显眼。斯沃很讲究华丽的穿着,可是相对来说,对于颜色的搭配完全是个门外汉——或者,正如某些人暗中嘲笑的那样:第一王子除了对女人以外,根本就丝毫没有审美能力。对于他的这一身装扮,就连沙思路亚城中也流传着“殿下就象一只花花绿绿的陶俑”的说法。
可是现在战场上的斯沃,不如说更象被猎人盯上的一头华丽的牡鹿,无数敌人弯弓搭箭瞄准了他。而目标却仗着强力的防护结界——下午轮到斯库里来保护他了——在围捕者的包围圈中昂着头悠闲地踱步,丝毫也不把那些攻击放在心上。
但是,阿尔沃多佛在几名骑兵的保护下,已经找到了一个有利的地形,瞄准了斯沃——
一道猛烈的火焰,从阿尔沃多佛的手中爆发出来。对着城上的斯沃射去。这种火焰魔法虽然只能对应一个目标,但是具有极强的延续性,并可以由施术者自由控制其伤害力度,由于这个特点,魔法师们给这种魔法起了一个形象的名称——“绯红之蟒”。
发觉了那股强大魔法波动的斯库里,在最快的时间内也同时加强了自己防护结界的威力,当两种魔法接触的时候,在斯沃身周迸发出了绚丽的光晕。被结界挡住的火焰四射开去,形成了一道鲜红的墙壁,被波及到的士兵惨叫着,翻滚着,眨眼间就被烧成了黑炭!阿尔沃多佛继续加强自己的魔法威力。斯库里这边也继续加大防护的力度,这中间没有精彩的魔法比拚,完全是两个魔法师之间顽强精神力的较量。
斯沃被惊呆了!自从他参加战斗以来,还没有一次象这样被直接攻击过。喀尼亚斯拉迅速指挥弓箭手向城下放箭,潘在一边默默地祈祷,祈求盖亚的祖先能够保佑斯沃的安全。这是一次相当长时间的魔法较量,当一轮攻击结束后,筋疲力尽的斯库里无力地坐在地上,斯沃摸着自己胸前被烤得发烫的绘彩的铁甲长出了一口气……
“王子殿下,您还好吗?”潘靠近王子的身边问道。
“还好,没什么事,你怎么样,斯库里?”斯沃关切地望着脸色发青的魔法师。
本来在城下休息的布拉德,此时出现在斯库里身边,扶起了他:“看来是急速提高魔法力后的暂时性虚脱。稍缓一下就没事了。”
“对,一会儿就好,”斯库里喘了几口气说道:“布拉德,你知道这个魔法师是谁吗?好厉害的绯红之蟒,如果时间再长一些,我看我很难支撑得住。”
布拉德赞许地望着这个年轻人:“那是元素魔法师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我、我的师兄。”
“师兄?”斯沃诧异地望向布拉德,“我听说拉夫尼尔只有你一个徒弟啊。”
“那确实是我的师兄,不过,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罢了……就连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听师父提起过一次……”
那是在大约三十年前,当时奥古斯特王刚刚登基不久。盖亚和托利斯坦的边境上曾有一个小村庄——虽然那时托利斯坦和盖亚的战争已经停止,但是边境地区仍然会爆发一些局部的小冲突——这个村庄被一批不知来历的流寇洗劫,拉夫尼尔奉国王之命,前往调查此事,在废墟上捡到了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拉夫尼尔收养了他,教他魔法。这个男孩也许是背负着双亲被害的仇恨吧,终日沉默寡言,对每一个人都抱持着冷漠和怀疑的态度。拉夫尼尔虽然不喜欢他忧郁的性格,但是由于那男孩天分奇高,还是待他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直到有一天,那男孩终于做出了令人不可原谅的罪行。
“难道是那件凶杀案吗?”斯沃听布拉德叙述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是那件,那件在当时轰动全国的托利斯坦移民被杀案。”
斯沃喃喃地说道:“那是一百三十四条人命啊。”
“是的,师兄原来所在村庄的人口也是同样的数字,师父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开始怀疑师兄就是凶手,但是一直没有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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