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神授的权杖
我点点头。
缪伦又重新微微一笑,但笑容多少有点苦涩:“我的父亲就是一名‘叛国者’,他被教廷没收了领地,被追杀,我和母亲被作为贱民,押送到哈维尔的旧城区,在那里度过了苦难的童年——那年我才七岁,而母亲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而去世了。当时我恨自己的父亲,是他,使我和母亲离开锦衣玉食的生活,整天在垃圾堆中睡卧、挣扎。你去过旧城区吗?了解那里贱民和奴隶的生活状况吗?”
我点点头。缪伦继续讲下去:“十六岁的时候,父亲把我从旧城区接走,送到盖亚首都赫尔墨的魔法师公会学习,不久,我转职为魔法剑士。因为那是为金·斯沃第一王子而复兴的古老职业,成为魔法剑士的话,可以得到王子的照顾,可以相对降低学费……”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饮酒:“父亲,在我十九岁的时候,终于被教廷派出的杀手刺死了,听说他的尸体被剥皮后填以稻草,悬挂在哈维尔城门口示众。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恨他了,因为我读了很多书,是在盖亚这种神权统治薄弱的国家读的书。我逐渐了解到父亲所反对的是什么,所追求的又是什么,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贵族的优裕生活,甘心成为一名‘叛国者’。因此,当父亲旧日的同伴找到我,要我继承父亲遗志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缪伦敲敲桌子,又要了一杯酒,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统治托利斯坦的第五王朝,皮亚提教派占绝对统治地位。一千多年前,卡尔卡斯一世创立了这个新的王朝,同时颁布《异端裁判法则》,完全禁止了除皮亚提等三个教派外的所有教派——据说在第四王朝末年,这些因为对神意的理解不同而产生的教派,大大小小要超过三十个。”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他的面孔涨得通红,声音也逐渐高亢了起来:“神创造人类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只有不信仰神的、为恶的人才应该遭受神的惩罚,神可希望根据产业的多寡和出身的高低来将人类划分为不同阶级?我看到过不少豪门显贵,甚至是神职人员,表面上比谁都要虔诚,但背地里尽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有资格享受农民和工匠的供养,吃百味珍馐,住高楼大厦吗?!我也认识许多贫苦的百姓,他们终年辛勤地劳作,他们从不忘怀神的恩情,可是却连妻子儿女都无法养活!”
我抬起右手掌,掌心向下,示意缪伦放低声音。他望望我,吐一口气,平静了下来:“我有时候想——神究竟在哪里?在遥不可及的天外,还是就在我们身边?神创造了人类,究竟有何用意,是为了自我完善,是为了与魔族斗争的使命,还是其实根本只是偶然的游戏之举?真理也许只有一个,可是,除了神以外谁又有资格说:‘我是唯一正确的’,从而把别人的观点都骂成异端?你要知道,‘异端裁判’这种东西,并非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从神学诞生之日就存在的……”
他涛涛不绝地连续发问,象冰雹般密集地砸在我的头顶上。很多问题,在潜意识中,我也曾经怀疑过,但从来没有象他这样清晰缜密地思考和整理过。或许缪伦也只不过能提出问题而已,而并不能回答。那又怎么样呢?他的思想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深刻多了。
“有没有答案?”但我还是问道。
“有一部分,”他回答,“神在我们四周,这山、这水、这世界,都是神的一部分。神爱我们,但就象生物界传统的繁衍生殖一样,神是靠一种本能创造了人类和其它物种。神对各个种族甚至各种生物都一视同仁,因为我们都是他的子女。各种生物都是如此,更不用说人与人之间了。所谓的富贵贫贱,都是人本身所造成的,不是神的本意。就如兄长自恃身高力大,霸占了兄弟的饮食一样……”
我跟随着他的思路思索着,偶尔点一下头。
“如果家庭中的食物并不充分,兄长霸夺兄弟的食物,也仅仅是自私而已。可是你看看那些富人们,他们已经牛羊满圈、谷麦满仓了,却还要掠夺穷人的口边之食——还要假借神的名义!”
人是否应该生而平等呢?在这方面,我的固有理念,应该说是他和相近的,但是我前此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因此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点着头,听他讲述下去。
“我不敢说我的理念就是真理,但真理是需要摸索和讨论的,”缪伦继续说道,“如果教廷认为我是错误的,而他们秉持着神的真意,可以反驳,可以探讨,而不应该将宣扬与其不同理念的书籍一律咒为异端,禁止甚至焚毁,不应该将宣扬与其不同理念的人,安上‘叛国者’的罪名,到处追杀。我已经无法在托利斯坦存身下去了,我的同伴一个个倒在我的面前,鲜血擦亮了我的眼睛,仅仅靠宣传是没有用的。我想去艾尔帕西亚,去多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甚至去雇佣一些战士……”
“你想向教廷宣战?”我皱皱眉头,“你想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吗?”
“不,”缪伦摇摇头,“只是,当你的敌人手握武器的时候,你手里如果没有武器,是无法平等地与其交谈的。三个月前,一个村庄的农民殴打了他们的教士——我承认打人是不对的,可是教廷竟然以暴乱罪派兵镇压,杀死了十二个人!究其原因,那位教士要求农民们在灾年也缴纳和丰年一样重的赋税,并说那是神的旨意!”
他苦笑一笑:“这个世界上,假借神的名义行使的罪恶太多了,我不想再看下去……”
那天晚上,我和缪伦谈到很晚。回到寄宿的房中,久久难以入眠,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进入梦乡。一直到侍者前来敲门,送来早餐。随早餐附来的还有一张纸条,是缪伦写给我的。
首先,他向我道别,他一早就上路前往艾尔帕西亚了。其次,他提醒我:“凭我的经验,我发现有人在跟踪你,朋友,希望你多加小心。”
我悚然一惊。有人跟踪我,为什么?我自问没有和谁结下过仇怨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做一些准备。我摩擦戒指,把努布放了出来:“帮我看着房间,如果有人擅自闯入……”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主人。”小家伙的兴致看起来很高。
离开旅馆,我去了海边。在法伦克城的东南方向,海边礁石上矗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说明当年海精灵们,就是从此处登陆的。我把手放在石碑上,探查它的历史——不过四五百年而已,怎么可能精确获知五千年以前的事情呢?
走下礁石,我突然在海滩上发现了一条船——船而靠在海边,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走过去,看到一位老人,正在船头晒他的鱼网。
“老人家,你竟敢下海捕鱼吗?”我微笑着问他。
老人似乎是吓了一跳,望着我的脸半天不说话。大概是我的微笑终于被他接受了,他相信我没有恶意,于是打个哈欠:“没办法,要吃饭啊……”
“海中风浪难测,而且据说有魔物出现……”
老人笑笑:“风浪吗?只要学会看天,风浪就可以避免啊。至于魔物——我打渔二十多年,还没有碰到过,奇奇怪怪的大鱼倒是有,捉到了也不敢拿到市场上去卖,只好自己煮汤吃。”
我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平静的海面,同样延续到不可知的远方,心底突然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老爷爷,你下海最远能航到多远呢?”
“年青的时候,有时候下海整整五六天才回来啊。现在年纪大了,不行了——告诉你,年青人,海上有一些很美丽的小岛呢,物产也丰富,我曾经想和家人一起搬过去住的。可是没有人愿意离开故土,去追求不可测的未来——一个人住过去也无趣啊……”
我在海边徘徊了很长时间,才回去法伦克城。
大海是神秘的,甚至是恐怖的。因为不测的风浪和有关魔族的传说,很少有人敢于进入海洋的深处。在目力所不可知的远方,究竟有些什么呢?有人说,大海的尽头是无尽深渊;有人说,那里有通天的壁障,而在壁障前面,是无数巨大的旋涡,阻挡探索者前进的道路;还有人说,大海直通魔族的世界……然而,全都是臆想,没有人可以拿出证据。
自从决定转职为召唤术师,我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学术领域,甚至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的好奇心比从前千百倍地膨胀了起来。魔法的秘密、世界的秘密、宇宙的秘密、神的秘密,一切疑问都牵引着我走向不可测的远方,就仿佛进入海洋的深处一般。有谁能够肯定,海洋深处没有美丽的海岛、淳朴的居民,没有直通神之圣殿的捷径呢?
我思索着,憧憬着,回到旅店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才进房间,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气氛。这是努布催眠魔法的味道(直觉而已,天晓得魔法也有味道)。我走到写字台前,点亮油灯,然后摩擦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
“刷”的一声,抽屉从里面被推开了,那小家伙猛然蹿了出来,跳到我的肩膀上,一脸得意的望着我。
“办妥了,主人,那家伙在衣柜里。”
“衣柜?”我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努布的意思。我急忙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有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象个孩子一样蜷缩在里面,睡得正香,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嘴角边还挂着一缕口水……
“这是个杀手,他想要杀你啊,主人。”努布在我的肩膀上蹦蹦跳跳,象极了一只小猴子。
“你怎么敢肯定?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窃贼啊。”
“我知道,他是杀手,”似乎我的话伤了努布的自尊心,他撅起了嘴巴,“我碰过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确实是个杀手!”
我吃了一惊:“你能够探测别人的思想?”我突然想到,努布的催眠能力,本来就是影响他人的精神,那么,他会读心术应该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巴伦·奥华辛的话突然在我心中再度响起:“永远不要轻视你的被召唤者,孩子。从来没有无用的召唤能力,全看召唤术师怎样运用而已。并且,说不定你的被召唤者还有更强的能力,是你所没有发现的,甚至他的生命或能力会进化,你事先也无从知道……”
小家伙眨着眼睛,疑惑地望着我:“探测别人的思想?”他突然从我的肩膀上跳下来,拉拉我的衣襟示意我蹲下,然后一只手摸着那个睡着了的家伙的额头,一只手抚上了我的额头——于是,一些奇怪的意念,突然挤入了我的脑海——
“早晨起床,我很完美地洗漱打扮了一番——我知道,整洁得体的外表,才能给人留下好的印象。走出门,街上每一个人都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您早,沃伦先生。’我也很得体地向他们脱帽致敬。很快就走到了伯龙登街,那所‘南部盖亚地理研究俱乐部’的门前。我敲了敲门,看门人从窗口看了一眼,就放我进去了。
“‘啊,沃伦先生,’杰塔一如往常地在桌前绘制地形图:‘是来阅读最新地理学报告的吗?’‘是的,有有关南方山脉的新报告吗?’
“杰塔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会下个月才过来——好吧,跟我来。’说着站起身,向里屋走去。我跟在他后面,经过两间堆满资料的房间,进入一道隐秘的暗门,里面是一间明亮而宽敞的大厅。‘我们新装修了,’杰塔骄傲地说,‘怎么样,很漂亮吧。哈哈,地下公会也并不一定要在地下。’……”
我精神一振,在这个名叫沃伦的人的记忆中,竟然存在有关地下公会的情报——
“‘好了,杰塔,’我不耐烦地问道,‘我没有这种闲情逸志,说吧,有什么任务没有?’‘有,当然有啊,’杰塔取钥匙打开立柜,取出来一个信封,‘目标是见习魔法师尤曼斯·卡贝尔——据说他的实力已经达到元素魔法师的等级了。出价是两百枚金币,一百枚定金放在那里的桌子上,任务内容和魔法师的个人资料放在信封里了。怎么样,有兴趣吗?’‘好吧。’我点点头。虽然魔法师是最困难的目标,但是两百枚金币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我接过信封,并且装好了金币,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家中。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改变了装扮。现在,我的装束就象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一样。
“‘又要出门去勘查吗?沃伦先生?’出门后,街上的行人依旧友好地和我打招呼。‘是啊,是啊。’我也不住向他们点头……”
努布讲得没有错,这家伙确实是一名杀手,并且他确实是从地下公会领得的任务,想来刺杀我。是谁交付地下公会这一委托任务的呢?谁和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我闭上眼睛,继续“阅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