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弯刀





  丁硼不能否认。
  黑袍老人道:“我只杀狐,不杀人。”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最好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丁鹏怔住,他实在想不别这老人居然肯放过他。
  他是人,不是狐,这是狐劫,中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还年轻,他学会的武功已足够纵横江湖、傲视武林。
  只要他能回到人间去,立刻就能够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现在这老人既然已放过他,他当然要走的。
  黑抱老人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是不是也想陪他们一起死?”
  了鹏忽然大声道:“是的!”
  他忽然一个箭步蹿过去,挡在青青面前:“如果你要杀她,就得先杀了我。”
  青青整个人都已软了,因为她整个人都仿佛已溶化,和丁田溶为一体。
  她看着他,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惊奇、感激,还有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她的眼泪又流下:“你真的愿意跟我死在一起?”
  “我说过,有我就有你,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陪着你。”
  黑袍老人道:“你真的要陪她死?”
  丁鹏道:“真的!”
  黑袍老人冷笑道:“你要死还不容易!”
  了鹏道:“只怕也不太容易。”
  他扑了过去,用尽所有的力量,向这黑袍老人扑了过去。
  他已不是四年前的丁鹏。
  他的身法轻妙神奇,他的出手准确迅速,他的武功已绝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这老人无论是人是鬼是狐,要杀他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可惜他又错了。
  他的身子刚扑起,就看见一朵乌云迎面飞来。他想闪避,却闪不开。
  然后他就又落入了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
  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圆月。
  丁鹏睁开眼,就看见了一轮冰盘般的圆月,也看见了青青那双比月光更温柔的眼睛。
  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不会有第三双这么温柔的眼睛。
  青青还在他身畔。
  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青青都仍然在他身畔。
  青青的眼睛里还有泪光。
  这眼睛,这圆月,这情景,都几乎和丁鹏上次死在那金袍金胡子的矮老人剑下后,又醒
过来时完全一样。
  可是上次他并没有死。
  这次呢?
  这次他也没有死。非但他没有死,青青也没有死,那个可怕的黑袍老人为什么放过了他
们?
  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真情、他们的痴?
  丁鹏道:“我真的没有死?”
  青青道:“我还活着,你怎么会死?你若死了,我怎么会活着?”
  她的眼中含着泪,却是欢喜的泪:“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会死,我们生生世世都
会在一起。,丁鹏道:“可是我想不通!”
  青青道:“什么事你想不通?”
  丁鹏道:“我想不通那个穿着黑袍子的老怪物怎么会放过我们?”
  青青笑了。她的笑脸上闪动着泪光,泪光中映着她的笑靥,道:“因为那个老怪物,并
不是个真的老怪物。”
  丁鹏道:“他是谁?”
  青青道:“他就是我的爷爷。”
  丁鹏更想不通了。
  青青道:“我爷爷知道你迟早一定是会想走的,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所以他和我
奶奶打了个赌。”
  丁鹏道:“他们赌什么?”
  青青道:“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如果你还肯为我死,他就让我们走。”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那件事只不过是个考验,考验丁鹏是不是真的对青青有真情。
  如果了鹏在危难中抛下了她,那么了鹏现在无疑已是个死人。
  青青握住了他的手。
  丁鹏的手里有汗,冷汗。
  青青柔声道:“现在他们才相信,你并没有骗我,不管你到哪里去,都不会抛下我,所
以他们才让我跟你走!”
  丁鹏揉揉眼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青道:“这里是人间。”
  丁鹏道:“我们真的已回到人间来了?”
  青青道,“真的!”
  丁鹏第一次发觉人间竟是如此美丽。如此可爱。
  他本来已厌倦了人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现在他才发觉生命竟是如此美好;一个人只
要能活着,就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圆月已谈了。
  黑暗的苍穹已经渐渐被曙色染白,远处已渐渐有了人声。
  婴儿的啼哭声,母亲的呵责声,水桶吊入深井时提水的声音,锅铲在铁锅里炒动的声音
,妻子逼着丈夫起床去种田的声音,丈夫在床下找鞋子的声音,年轻夫妻恩爱的声音,老年
夫妻斗嘴的声音,还有鸡鸣声、狗吠声……
  这些声音里都充满了生命的跃动,都充满了人类的爱。
  这些声音丁鹏有的能听见,有的听不见,耳朵虽然听不见,心里却已有了呼应。
  因为这些声音本来就是他所熟悉的。
  在他的家乡,在那小小的、淳朴的乡村,当他早上起来还要他母亲为他穿衣服的时候,
他就开始听到这些声音。
  丁鹏忽然道:“我一定要先去看看我的娘。”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这一瞬间,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不该想的事。
  ——她是狐。
  ——他怎么能带一个狐妻,去见他那年老而固执的母亲T——可是他又怎么能不带她去?br /> ?br />   青青已垂下头。她的确有种远比常人敏锐的观察力,她显然已觉察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轻轻地问:“你能不能带我去?”
  丁鹏道:“我一定要带你去。”
  想到她对他的真情,想到她为他所作的牺牲,他忍不住拥抱住她,道:“我说过,不管
我到哪里去,都一定带着你。”
  青青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柔情:“我当然要去见你的母亲,可是我不
想再见别的人了。以后不管你要去跟什么人相见,我最好都不要露面。”
  丁鹏道:“为什么?”
  育青勉强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丁鹏道:“可是别人绝不会看出你……”
  青青道:“我知道别人绝不会看出我是狐,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狐,能够不和
凡人见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她仿佛还有苦衷,她骤然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当然难免有苦衷。
  丁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是你不愿做的事我绝不会勉强你。”
  青青笑了,道,“但是有时候我却一定要勉强你,而且一定要你听我的。”
  她不让丁鹏开口,又问道:“去见过你母亲后,你准备做什么?”
  丁鹏没有回答。
  他的血已热了,他充满了雄心,有很多事他都要去做。
  青青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不但要出人头地,还要出气!”
  丁鹏承认。
  他受的冤枉一定要洗清,他受的侮辱一定要报复,这些事他从未有一天忘记。
  青青道:“我们临走的时候,我爷爷再三关照我,如果你想成名,想复仇,有几件事一
定要牢牢记住。”
  丁鹏道:“什么事?你说!”
  青青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你千万不能出手。对方如果是个不值得你出手的人,你也
千万不能够出手。”
  她又补充:“你第—次出手,—定要谨慎选择一个很好的对象,你只要能击败他,就可
以名动江湖,那么你就不必要再击跟别人结仇!”
  她再解释:“因为我爷爷说,不管你的武功多高,名气多大,如果你的仇家太多,迟早
总有一天还是会被人逼上绝路。”
  丁鹏道:“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一定会照他的话做!”
  青青道:“所以你出手不能太无情,更不能赶尽杀绝!”
  她说得很谨慎:“如果你要别人真心尊敬你,就一定要替别人留下一条路走!”
  丁鹏道:“我懂!”
  青青道:“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丁鹏道:“什么事?”
  青青的弯刀还在他腰上。
  青青道:“这是我奶奶给你的,所以我爷爷还是让你带了出来,可是你不到万不得已时
,绝不能用这把刀!”
  她的神情更慎重:“如果你要用这把刀,就一定要让对方死在这把刀下,只要刀一出鞘
,就绝不能留下对方的活口。”
  丁鹏道:“如果对方不是我一定要杀的人,如果对方还没有把我逼上绝路,我就不能用
把刀?”
  青青道,“你绝不能用。”
  她又笑了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以你现在的武功,无论你用什么刀都己必将无敌
于天下!”
  这时旭日已升起,阳光正照耀着人间的锦绣大地。
  十月小阳春。
  晨。
  柳若松推开窗子,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新鲜,今天无疑又是个大晴天。
  他是属狗的,今中已四十七,脸上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皱纹,体力也总是能保持着壮年
人的巅蜂状况,不但对女人还有兴趣,女人对他也有兴趣。
  他富有、健康、英俊,近年来在江湖中的侠名更盛,已经常常有人称他为“大侠”,无
论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他的朋友极多,身份、财富、名声虽然不如他,却也能和他相配,每当春秋佳日,总会
来跟他共度一段快乐的时光。
  他的行踪所至之处,永远都非常受人欢迎。
  他相信如果武当派能够让一个俗家弟子做掌门人,一定非他莫属。
  这本来只不过是个幻想,但是现在却已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的万松山庄地势开阔,景物绝佳,是江湖中有名的庄院。
  他的妻子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而且聪明能干。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他有困难,无论什么事他的妻子都会为他去做。
  只要是一个男人能够有的,他已经全都有了,连他自己都已觉得很满意。
  可是最近却有件事让他觉得不太愉快。
  他住的这间屋子在万松山庄的最高处,只要他推开窗子,就会看见对面一片青绿的山坡
,佳木葱笼,绿草如茵,却看不见人。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有种“天土地下,喉我独尊”的豪情,就算心里有些不称心的
事,也会忘得一干三净。
  想不到这片山坡上最近却在大兴土木。
  每天一清早,对面山坡上就开始敲敲打打,不但打破了他的宁静,吵得他整日不安,而
且还侵犯了他的自尊。
  因为对面这片山坡上盖的宅院,规模显然比他的万松山庄更大。
  两河一带,关中陕北,甚至连江南那边有名的土木工匠,雕花师傅,都被请到这里来了

  建造这宅院所动用的人力,竟比昔年建造万松山庄时多出了二十倍。
  人多好帮事,盖房子当然也盖得侠。
  柳若松每天早上推开窗于一看,都会发现对面山庄上不是多了一座亭台,就是多了一座
楼阁,不是多了一个池塘,就是多了一片花林。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简直要认为那是奇迹出现。
  监督建造这庆院的总管姓雷,是京城“样子雷”家的二掌柜。
  在土木建造这一行中,历史最悠久、享誉最隆的就是京城雷家,连皇宫内院都是由雷家
负责建造的。
  据雷总管说,投资建造这座庄院的,是一位“丁公子”。
  丁公子已决定要在十二月十五那一天在新舍中宴客。所以这座庄院一定要在十二月中旬
以前,全部建造完工。
  只要能在限期内完工,他不惜任何代价,不管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他已经在京城的四大钱庄都开了帐户,只要雷总管打条子,随时提现。
  雷总管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却说:“这位丁公子的豪阔,连我都从来没见过。”
  这位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派、这么大的手笔

  柳若松已忍不住动了好奇心。
  他一定要把这位丁公子的来历和底细,连根都刨出来。
  他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已经将这件事交给他的夫人去做,柳夫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柳夫人未出嫁时的闺名叫可情。
  ——不是可笑,是可情。
  ——秦可情。
  柳夫人也是属狗的,比柳若松整整小十三岁,今年已三十五。
  但是就算最有眼力的人,也绝对设法子看出她的真实年纪。
  她的腰仍然纤细柔软,皮肤仍然柔骨光润,小腹仍然平坦,脸面绝没有一丝皱纹。
  她甚至比她刚刚嫁给柳若松的时候更迷人、更有魅力。
  就连最嫉妒她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她实在是个人间少见的尤物。
  只有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