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九转萧
心中想着,陡见方笺上留着一个浓墨淋漓的狂草“九”字。
薛神医目光一直,口中不由惊啊出声,难怪他方才会说要请教自己一个字,这是十年
来,自己心头一直耿耿难忘的一个字。十年前,那位救命恩公,不是也留了这么一个“九”
字么?他宛如云里神龙一般,自己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他心头升起一阵愧内疚,仰天喃喃道:“恩公,你为什么不肯和我明说?”
一弯新月,斜挂天上,不知什么人把它比做蛾眉,如果是蛾眉的话,那该是美人含怒的
时候了!你瞧,她弯弯的眉儿,不是倒竖着么?连亮晶晶的星目,都在一闪一闪,发着娇
嗔!
夜色朦胧,山影迷离,这里是以梅花驰名全国的邓尉山下,骚人墨客们探梅最好的处
所!
目前已是二月出头,数千株梅花,都已长了嫩叶。该不是探梅的时候了,但此刻却有一
个高大的人影,踏月而来!
那是身穿蓝布大褂的老者,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已经睡熟了的小女孩,步履轻逸,走得极
快。当他走近山麓,脚下不期缓了下来,他,正是刚从薛氏医庐出来的黑煞游龙桑九!
经过此地,不期使他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那也是一个星月朦胧的黑夜,自己偶而经过此
地,发现江湖上凶狠出名的龙门五怪,向薛神医寻仇。结仇的原因,是薛神医救治了一个身
负重伤的人,那人正是龙门五怪的仇家,因而迁怒到薛神医身上。
薛神医虽武功不弱,但哪是龙门五怪的对手?就在他危急之时,自己突然出现,龙门五
怪都负了伤,但他们凶心未戟,居然要自己留个万儿。自己走了,印在沙地上,留下一个
“九”字,这是要他们估量,要向自己寻仇,够不够格……
他饱经风霜的紫膛脸上,不期绽出一丝微笑,口中低低的道:“薛道陵此刻该知道老夫
是谁了!”
回去吧,天津桥上草莽客,奔波了数千里,也可以歇息了。明年今日,薛道陵自会到天
津桥边找自己去的。
从明年起,自己当以十年时间,全心全力去扶养那个孩子,他是范老弟夫妇唯一的骨
血……假使没有范老弟夫妇,江湖上早就没有黑煞游龙了……
他思潮起伏,正待举步。
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在身后叫道:“喂!前面可是桑老爷子?等一等呀!”
这语声娇滴滴地又脆又甜,但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尤其是在这无人的荒郊中,骤然听
来,却能令人毛孔悚然!
黑煞游龙心头蓦然一震,这会是谁?她居然一口叫得出自己!
黑煞游龙桑九,精擅易容之术,三十年来,名震江湖黑白两道,谁也没有见过他本来面
目,不然,也不会叫他“黑煞游龙”了。
“游龙”,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而且也正好包含了他飘忽无定的游踪。
如今,居然有人叫他“桑老爷子”,这叫他如何不惊?
扭头望去,凄迷的夜色中,数丈外正有一条人影,袅袅行来,那是一个纤弱而苗条的女
子。
以黑煞游龙的耳目,一二十丈之内,别说是人了,就是飞花落叶,都可以清晰入耳;但
这苗条人影到了自己身后数丈,还一无所觉。不是她出声呼唤,还不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
呢!
黑煞游龙桑九霍然转身,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双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就在他转过身去
的同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远在数丈外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现在看清楚了,俏生生站
在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宫装女郎。长发披肩,长裙曳地,望去宛如一朵流动的彩
云,她弯弯的眉毛,正如一钩新月。她亮晶晶的眸子,正如天上的星星。她吹弹得破的粉
脸,妖艳如花,含着妩媚的微笑;但笑意后面,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使人无法猜测她的心
意!
黑煞游龙微微一怔,心头不期起了一丝警惕。
从宫装女郎的身法看来,她已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但自己闯荡了几十年江湖,根
本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
尤其是她一身宫装,别说江湖上没有,就是民间,也决无如此装束!一时之间,真可把
威名赫赫,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黑煞游龙,大感莫测高深。皱了皱眉,问道:“姑娘可是叫
我?”
宫装女郎嫣然笑道:“这里除了桑老爷子,还有人吗?”
黑煞游龙道:“姑娘认识老朽?”
宫装女郎娇笑道:“晴,大名鼎鼎的桑老爷子,天下谁不知道?”
嘿煞游龙道:“姑娘大非凡俗,请恕老朽眼拙,不知你姑娘是谁?”
宫装女郎眉眼盈盈的瞟了他一眼,低笑道:“桑老爷子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用问了!”
黑煞游龙道:“老朽原也不敢动问,姑娘叫住老朽,必有见教,老朽就不得不问。”
宫装女郎眨眨眼睛,嗤的笑道:“桑老爷子倒挺会说话!”
黑煞游龙测不透对方来历,更测不透对方来意,不由瞪着双目,问道:“姑娘来意如
何,老朽洗耳恭听。”
宫装女郎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问道:“桑老爷子可是从春香谷来的么?”
黑煞游龙听到“春香谷”三字,身躯陡然一震,春香谷就是范老弟夫妇隐居之地,那是
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除了范老弟夫妇,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心念一动,不觉目注对方,沉声道:“不错,老朽正是从春香谷来的,姑娘如
何……”
宫装女郎没待他说完,突然冷笑道:“什么春香谷,臭贱婢,我偏要叫它春臭谷,春臭
谷!”
黑煞游龙和她目光一对,心头不觉一震,她这种怨毒、狠毒、恶毒的目光,只要被她瞧
上一眼,就会毒得死人!
他自然听得出她口中的“贱婢”,是指范弟媳而言。
春香谷,是范老弟夫妇俩发现的,因此用他们两人的名字,取了春香谷之名。
宫装女郎把春香谷骂成春臭谷,显见她和范弟媳有隙。
范老弟夫妇无缘无故遭人毒手,他正感事出离奇,透着蹊跷,这位神秘女郎的突然出
现,更使他疑窦丛生,不觉问道:“姑娘也认识范春华范老弟?”
宫装女郎听到范春华的名字,不由格的笑出声来,抬眼道:“自然认识,我就是回去收
他的尸,才发现石壁上你留着的字:
‘十年重来,誓为故人湔雪血仇’
下面还有一个‘九’字,我想来想去,江湖上有这份豪气,这份口气的,大概只有你黑
煞游龙桑九了!”
“回去收尸”,这四个字,耐人寻味!
黑煞游龙浓眉微掀,道:“姑娘是一路跟踪老朽来的了?”
宫装女郎娇声道:“是啊!我看到你替范春华做的坟墓,立的石碑,我心里很生气,你
居然把臭贱人和他葬在一起,于是我动手把那臭贱人从坟墓里拖了出来,丢到山涧里去。同
时,我又发现坟墓里没有小杂种的尸体,那当然并没有死,是你桑老爷子带出来了。所以才
会留下十年报仇的话,我这就一路寻了下来。”
她说来还是那么娇柔,那么清脆;但每一句话,听到黑煞游龙耳中,简直有如铁锤撞
心,一记重似一记。心头怒火,也一句重过一句。经验告诉他,此刻必须忍耐,因为自己需
要明了内情。听到后来,忍不住瞑目张发,目皆欲裂,仰天狂笑道:“是你害死范老弟夫妇
的了?”
宫装女郎一撇嘴,冷笑道:“什么夫妇,是那臭贱人勾引了范春华私奔……”
黑煞游龙蓦地逼前一步,激动的道:“你……为什么要害死范老弟夫妇,你……说!”
宫装女郎春华似的脸上,忽然飞起异样的笑容,缓缓举起玉手,掠了掠长发,柔声道: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黑煞游龙按捺着满腔激怒,心想:“她此时忽然要说故事,当然和范老弟夫妇之死有
关。”这就点点头道:“你说!”
宫装女郎静静的说道:“我们宫里有一株碧桃花,我记得从小时候起,都没看它开过
花,有一年春天,忽然开了满满一树,但等到结果的时候,却只有一个桃子。我每天都要去
看它一次,看它慢慢的由青变红,长得又肥又大,心里时常在想,这颗桃子,一定会甜得像
蜜,该有多么好吃。可是它却生在树顶上,我那时还只有九岁,轻功不到三成火候,自然没
法跃登到树顶上去。”
黑煞游龙看她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心头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
下去。
宫装女郎又道:“有一天,师傅指着那颗桃子,对我和比我小一岁的师妹说:“你们两
个,谁能说得出用那一种手法,能把桃子摘下来,就给谁吃。”
我想,这是师傅在考量我们的武功了,师傅平时对我们讲过不少本门武学,于是我就抢
先说道:“我用本门‘隔空取物’,招招手,它就会飞下来了。”
师妹听我一说,不由噘起小嘴,好像说:“我也知道。”
但给我先说出来了,我心里自然很得意。那知师傅笑道:“你只会说,还做不到,那有
什么用?”
我听得一怔,还没开口,师妹抢着道:“师傅,我用本门的‘穿云射月’手法,用石子
打到树枝上,把它震下来,然后再用‘分光捉影’的身法,把它接住。”
这有什么稀奇?她说的,我都会,我还比她好呢,但师傅却笑着点头。”
黑煞游龙听得心头猛凛,宫装女郎口里说的“隔空取物”,“分光捉影”,都是武林中
只闻名称,久已失传的武学,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宫装女郎接着说道:“我很是气愤,师傅已经答应师妹,那桃子给她吃了,但要她自己
动手,照方才说的方法,把它取下来。师妹听得好不高兴,就捡了一粒石子,朝桃树枝干上
打去。我却气得两眼通红,暗想:“我吃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吃得成,于是我也偷偷的拾
了一块较大的石块,扬手朝那桃子打去。结果那颗又大又肥的桃子,被我砸得稀烂,我砸烂
了桃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真比我自己吃了还要舒服……”
黑煞游龙听到这里,心头已经有些明白。
只听宫装女郎又道:“那天晚上,我想想还是气不过,砸烂了桃子,只是大家没吃到
口,但我要大家永远吃不到它。于是我就悄悄起来,取了把剑,把那株桃树,连根挖了起
来,一阵乱砍,剁成粉碎。当我回过头去,就看到师傅静静的站在我后面,我心头十分害
怕。但这回,我师傅却称赞着我,道:“一个人如果要想在江湖上称雄,就要有一颗又狠又
毒的心,有一双又狠又辣的手才成,这就是你师妹不及你的地方。”
宫装少女说到这里,不由格的娇笑一声,眼波流动,望着黑煞游龙,又道:“我的故事
说完啦,桑老爷子大概明白了吧?我几千里路追踪寻来,就为了要挖桃根呀!”
黑煞游龙听得暗暗凛骇,天下那有这么教徒弟的师傅?难怪此女心毒手辣!
纤纤玉指,随着娇笑,朝黑煞游龙怀中抱着的小女孩,指了一指。
原来黑煞游龙因怕夜深露重用衣服覆在女孩身上,宫装女郎自然不知道他抱的是薛神医
的女儿。黑煞游龙激愤填膺那还忍耐得住,双目圆睁,怒喝道:“好狠毒的丫头,老夫正愁
找不到凶手,今晚,正好替死去的范老弟夫妇报仇。”
宫装女郎扬着柳眉,依然娇笑道:“晴,桑老爷子何用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杀了范
春华和那臭贱婢两个,今晚再加上你桑老爷和小杂种,也只不过四人。你桑老爷子在江湖上
杀的人,只怕还多得多呢!”
她口气真也不小,好像黑煞游龙已经注定非死不可!
黑煞游龙桑九,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没想到宫装女郎居然把自己看得稀松平常,
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但他知道对方绝非寻常,敢找到自己头上来的人,自然来者不善。他霍
地后退两步,把抱着的珠珠,轻轻放在一棵大树之下。
高大的身躯直了起来,目中神光暴射,历声喝道:“老夫从不信邪,你有多少能耐,只
管请使,看看老夫这条命,加得上去加不上去?”
他一生之中,不知经过多少凶险,可从没今晚这般慎重,喝声出口,早已功凝百穴,凛
立戒备。
宫装女郎冷冷一笑,道:“我说出的话,要是办不到,那就不如不说,你接一招试试就
知道了。”
扬手一掌,劈了过来。她劈出的掌势,既无破空风声,也没有激荡潜力,只是轻描淡写
的随手挥来。
黑煞游龙面色凝重,目注对方手势,洪喝一声:“很好!”
右手抬处,劲蓄掌心,巨灵般手掌,迎着宫装女郎掌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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