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九转萧
只听罗衣妇人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接道:“姓范的虽是铁铮铮的汉子,但他终究是男
人,一个英俊潇洒,风流温文的男人,他瞧不起大公主,但香菱姐姐一日三餐,替他送茶送
饭,日子久了,难免生出情愫,终于和他相偕逃出百花谷去。”
香香吁了口气,问道:“他们逃出去,没有被大公主追上?”
罗衣妇人道:“没有,但他们逃走了,却害苦了娘……”
香香道:“他们逃走了,怎会害到娘身上呢?”
九毒娘子笑道:“这自然是大公主行迁怒到其他的人头上了。”
罗衣妇人道:“不错,大公主听到姓范的和香菱相偕潜逃,一怒之下,把宫中伺候的十
六名使女,一起杀了。”
范殊忍不住怒哼道:“好个残忍的人!”
香香颤声道:“娘,你呢?”
罗衣妇人惨笑道:“娘虽然没有死,但娘的遭遇也是够惨的了。”
香香道:“娘,后来呢,真急死人。”
罗衣妇人道:“娘当时正在厨下,听到消息,吓得胆颤心惊,爬进一口没有火的冷害之
中,直等大公主怒冲冲的带着姓龙和姓柴的两个婆子,追出百花谷去,我悄悄的爬出来,离
开了百花谷。白天躲在山洞岩穴之中,到了夜晚,才也出来找些东西果腹,这样不知过了多
少天,我从没出过百花谷一步,也不知离百花谷已经有多远了?”
香香问道:“娘怎会找到这里来的呢?”
罗衣妇人长叹一声道:“这是冤孽,娘当时为了怕被大公主追到,一心只想走的越远越
好,十几天下来,已经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这天晚上,也是该当有事……”
香香嘱惊道:“娘被大公主追上了??
罗衣妇人摇摇间道:“没有,那晚,大概是个月圆之夜,娘走的又饥又渴,在一条山涧
中喝了些水,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简直已经不像个人。娘当年生得也并不算丑,这时忍不
住洗了个脸,用水湿润着头发,掠了掠散乱的鬓发,爱美原是女人的天性,娘经过一番梳
洗,自己也略微感到满意。那知就在此时,忽然看到水面上多了一个人,娘心头猛吃一惊,
急忙站起身来,回头瞧去。那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俊美书生,两道秋水般的眼睛,盯着娘直
瞧,一面含笑说道:‘小生惊了姑娘么?’”
香香急忙问道:“娘,这人是谁?”
九毒娘子笑道:“此人大概是闻香教主了?”
香香又道:“闻香教主是谁?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罗衣妇人没有作答,续道:““娘被他瞧的心头直跳,摸着身边短剑,后退了两步,问
道:‘你是什么人?’那华服书生含笑道:‘姑娘莫要害怕,小生不是什么坏人,只因瞧到
姑娘深更半夜,一个人在此,才冒昧动问,小生蜗居,就离此不远,姑娘不嫌简慢,请移驾
蜗居,略事休息,如有困难,小生乐于助人,自当替姑娘稍尽棉薄。’
香香睁大眼睛,道:“这人原来是个好人。”
罗衣妇人瞧了女儿一眼,叹息道:“香香,你要记住,越是嘴上花言巧语,说的动听的
人,他心里定然已经在打着最坏的主意了,你以后千万莫要轻易相信人家,尤其是男人。”
九毒娘子格的笑道:“但你也莫害怕男人,须知男人是天下最可爱的动物。”
香香吃惊道:“难道他是坏人不成,娘,后来呢?”
罗衣妇人道:“娘没有理他,转身就走,那华眼书生又道:‘姑娘请留步,小生决无歹
念,此时夜色已深,姑娘单身一人,如何能行?’娘仍然没有理他,脚下加快,朝前奔去。
那知香风飒然,华服书生抢在前面,拦住了娘的去路,笑吟吟的道;‘小生一再向姑娘解
说,姑娘不理不睬,那是把小生看成歹人了。’娘见他轻功极高,心中暗存戒心,一面说
道:‘你快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华服书生依然笑道:‘小生实是一片好意,此心可表
天日,姑娘莫要误会了。’娘看他不肯让路,心头大急,喝道:‘你再不让开,我可要不客
气。’使了一招‘风拂花枝’,朝前拂去。娘使的原是一记虚招,当时并无伤人之意。华服
书生见娘出手,忽然轻笑一声,手朝娘手腕握来,要知‘风拂花枝’,乃是浣花宫的武学,
可虚可实,娘气他轻薄,轻轻在他手背上拂了一下。那华眼少年痛的啊了一声,赶忙缩回手
去,狞笑道:‘姑娘这般不识好歹,小生一番好意,算是白费了。’说话之时,突然左手连
弹。娘只觉闻到一股幽香,直沁心脾,人登时一阵迷糊,昏了过去。”
香香失声道:“那是七步弹香,娘,后来怎么了呢?”
罗衣妇人神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娘醒来之时,人已躺在一间石室的锦榻之上,那
华服书生就笑吟吟的站在榻前。娘又羞又急,忍不住流下泪来,华服书生见娘哭了,一时慌
了手脚,只是不住的跟娘陪着小心。娘虽觉得他赶不上姓范的那么温文潇洒,但也生的还算
英俊,娘纵然没有香菱姐姐的福气,也总算过得去,何况娘已经失身于他,木已成舟,还有
什么好说的?”
她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目中也隐含泪光。
香香听的出神,春花般脸上,微露笑容,说道:“这人那是不坏嘛,啊!娘,什么叫做
失身?”
九毒娘子格的笑道:“失身就是被男人占便宜去了。”
香香似懂非懂,又道:娘用风拂花枝,拂伤了他的右手脉穴,不是也占了他的便宜。”
罗衣妇人叱道:“香香,不准胡说。”
九毒娘子格格娇笑道:“女儿长大了,做娘的什么事情都该教她才是,其实呀,也可以
说女人占了便宜呢!”
范殊一个大男人家,也不禁听的满脸飞红,别过头去。白少辉皱皱眉,心中暗暗骂道:
“真是妖女。”
罗衣妇人续道:“我就这样留了下来,当了这座地底石府的女主人,他对我真也体贴入
微,处处都很依顺着我……”
她双目一红,闭了闭眼睛,似在强忍着泪水,说道:“那时我真感到满足了,我想,香
菱姐姐和那姓范的虽然双双逃出百花谷,只怕此时仍然在亡命天涯,东躲西藏,那有我这样
安定的生活,我也时常暗暗替他们两人祝祷,和我们同样的幸福快乐。”
香香道:“娘,他到底是谁?”
罗衣妇人道:“娘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他就是昔年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闻香教主,但娘
从未在江湖上走动,也不知道闻香教主到底有多大的名头?娘所需要的只是和他长相厮守,
过一辈子幸福安定的生活就好,因为那时候,娘已经有了身孕。”
香香眨着眼睛,问道:“娘可是有了女儿?”
罗衣妇人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吃力的道:“他就是你的生身之父。”
香香从没听娘说过爹,心头一阵激动,含着满眶泪水,“啊”了一声,急急问道:
“娘,爹呢?”
罗衣妇人突然间,目露怨毒,颤声道:“死了。”
香香忍不住又惊啊了声,罗衣妇人续道:“咱们这进院子后面,不是还有一进石屋
么?”
香香点头道:“娘不准我进去,我想进去瞧瞧,又怕惹娘生气。”
罗衣妇人道:“那是他练药的地方,中间还供着祖师的像,他对我百依百顺,就是不让
我到后进去。他说,曾在祖师面前起过重誓,妇道人家进去,就是亵渎祖师,叫我千万进去
不得。”
香香若有所悟,道:“所以娘也不准女儿进去了?”
罗衣妇人微微叹息道:“他每天早晨,都要到后进去参拜祖师,进去了就要老半天才出
来,渐渐使娘起了怀疑。有一天早晨,娘偷偷的跟了进去,那三间石屋,中间一间果然供奉
着祖师,但他进了后进,并没有参拜祖师,却匆匆忙忙的走入左边厢房,迅速关上了石
门。”
香香道:“爸那是做什么去的呢?”
罗衣妇人道:“娘看到这般情形,心头愈觉起疑,好在靠走廊这一面,有着两扇镂花石
窟,娘就悄悄的掩近窗下朝里望去,这一望,顿时叫娘急怒攻心,忍不住冲了进去……”
香香惊恐的道:“娘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白少辉、范殊全都听的好奇,想不出她看到了什么?不觉望着罗衣妇人,急于想听下
文。
罗衣妇人一手掩着胸口,有气无力的道:“娘看他缓缓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罩,他
那英俊的假面具后面,竟然是一张又老又丑的脸孔,尤其满脸都是长着疙瘩,看上一眼,就
会使人心头作呕……”
香香屏息望着她娘,几乎连大气也透不出来。
罗衣妇人道:“娘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这样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一时只觉脑袋上轰的
一声,几乎当场昏倒。天下的少女们,谁不希望自己嫁一个美貌英俊,温柔体贴的丈夫?当
我遇上他的时候,他虽然也生的英俊潇洒,便和那姓范的一比,姓范的就是微微一笑,都有
一股威武不屈的飒飒英气,他却使人有轻佻之感。娘是木已成舟,才委身相事,以为纵然及
不上香菱姐姐,也差可自慰。娘这下发现了他的真面目,真如利剑剜心;急怒羞愤之下,那
还忍耐得住,一掌拍开石门,就冲了进去。”
九毒娘子道:“我只知闻香教主是个偷香窥玉的能手,当年在江湖上就有风流少侠之
名,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被他蹂躏了,还念念不忘,却从没听人说过他是个又老又丑的怪
物。”
香香惊恐的道:“后来呢?”
罗衣妇人道:“他每天早晨要取下面罩来,原是为重新描画,此刻看我突然闯了进去,
也大出意外。急忙取起面具,正待往脸上戴去,却被我一把抢到手中,挥动短剑,剁得粉
碎。他双手捧脸,急急叫道:‘香蓉,快转过身去,不要看我,我虽是瞒骗着你,但我对你
是一片真心……’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我越听越气,越看越心头作呕!我前世不知作了
什么孽,会失身给这样一个丑八怪似的老怪物?口中不觉怒喝一声:‘恶贼,你真该死!’
手中短剑一指,朝他胸口刺去……”“啊!”香香双手蒙面,惊怖的道:“娘,爹没还
手?”
罗衣妇人道:“他双手掩面,没想到我真会杀他,其实他纵然看到了,浣花宫的剑法,
武林中也很少有人躲闪得开……”
香香两行泪水,突然流了下来,哭道:“娘,你真忍心……”
罗衣妇人厉声道:“他污我清白.葬送了我一世幸福,难道不该杀他……。”
话声未落,熊熊烛火,突然间暗了下来,烛光惨绿如豆,形同鬼火!
黑暗之中,登时使人有阴森之感!
烛火的突然幽暗,显得事情有些怪异,尤其这种绿阴阴半明不灭的烛光,实在比一团漆
黑还要增加恐怖气氛。
香香早已“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白少辉、范殊、九毒娘子一凝神间,回头瞧去,隐隐约约看到堂前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罗衣妇人坐在上首,面向外,自然第一个看到,心头暗暗一惊,冷喝道:“什么人?”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长衫,双手下垂,因烛光幽暗如豆,瞧不清他面目,一动不动的站在
那里,对罗衣妇人的喝声,恍若未闻。
九毒娘子久历江湖,见闻较多,眼看那人只是不言不动的站着,心知来了强敌,但一时
猜不透对方的来历,不愿贸然和人动手。
急忙以“传音入密”朝白少辉道:‘小兄弟,此人来者不善,咱们不到万不得已,莫要
出手,先看看情形再说。”
白少辉暗暗点了点头。
罗衣妇人眼看对方不理不睬,心头不觉大怒,冷嘿一声道:“你再不开口,莫怪我要不
客气了。”
那人依然一无动静,也不答话,惨绿如豆的烛火,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突然熄灭。
大家只觉眼前一暗,室中登时一片漆黑。
只有天井左首的厢房中,还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依稀可以看到廊上那个人影,还
是不言不动的站着,丝毫没有移动。
罗农妇人低低说道:“香香,你把蜡烛点亮了。”
香香早已心头发毛,两条腿软绵绵的,那想迈得开步,听到罗衣妇人的喝声,不禁颤声
道:“娘,我……我怕。”
罗衣妇人道:“你怕什么?”
香香道:“他……他不像是人……莫要……是爹的阴灵出现……”
罗衣妇人机伶伶一震,怒叱道:“胡说!人死了那里有鬼?”
随着话声,正待挺身站起,但她只是上身动了动,竟然没有站得起来,心头不禁大吃一
惊!
就在此时,堂前那个人影,忽然缓缓移动。朝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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