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
两人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苏桃从书包里翻出小拇指粗的一卷红毛线,抻开了正好可以用来翻花绳。翻花绳当然是小女孩的游戏,不过无心也很愿意陪着她玩。昨天看苏桃垂着两条毛刺刺的辫子,他把对方当成了黄毛丫头看待;今天苏桃打扮整齐了,原来是一头黑亮亮厚实实的好头发,衬托着粉白的脸儿,美得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本来人是靠着衣裳添彩的,但是一套没型没款的半旧军装穿在苏桃身上,因为和她的面孔太不配套,对比之下,反倒让她有了点落难公主的意思。
无心很喜欢她,不是垂涎她的肉体,也不是赞叹她的内涵,只是单纯的喜欢。像小男孩喜欢小女孩,像大哥哥喜欢小妹妹。所以在陈部长等人骤然出现在门口时,他跳下课桌,一下子就把苏桃扯到身后去了。
陈部长和他打了个照面,也是一怔,随即抬手指着他叫道:“好啊,又是你!”小丁猫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陈部长,慢悠悠的进了教室。望着无心一眨眼睛,一挑眉毛,他半晌没说话,最后开了口:“躲在后面的,站出来!”
苏桃吓得腿都硬了,很艰难的横着挪了一步,她垂着头哆嗦成了一团,白皙的手指上还缠着红毛线。陈部长一双眼睛盯着苏桃,一张嘴抢着汇报道:“昨天我们在街上就见过他!他身份不明,很有可能是红总的人!”
无心也横挪一步,把苏桃又挡了住:“你查过我的身份,知道我不是。”小丁猫独自走到了他的面前:“你有什么身份证明?拿出来给我看看。”
无心转身从课桌上拿过自己的书包,打开了伸手往里面掏。书包里东西不少,以蜡纸包着的圆面包为主,还有几根香肠。掏出介绍信递给小丁猫,他规规矩矩的解释道:“我们两个是一起出来的,在火车上遭了贼,我们两个的学生证都没了,她的介绍信也丢了。昨天你们的人硬说我们是什么红总的,吓得我们不敢上街。”
小丁猫把介绍信看了一遍,然后双手捏住,“嚓”的一声撕成两半,揉成一团。将纸团丢在地上,他对着无心一伸手:“身份证明,给我看看。”无心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答道:“没证明了。”
小丁猫回头对陈部长说道:“革命是真刀真枪的干,不是隔着几张课桌动口不动手。”然后他一把抓住了苏桃露出的一只手。望着手指上的红毛线,他笑了一下:“小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
苏桃拼了命的把手向后一抽,另一只手暗暗揪住了无心的后衣襟,同时低着头,坚决不看小丁猫。小丁猫也不勉强。转身走向门口,他对着陈部长下了命令:“他们两个身份不明,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流氓活动。带走!”
陈部长一方人多势众,把无心和苏桃一起押走。而小丁猫带着顾基在楼上楼下巡视一番,又到楼顶天台向下俯视了整座校园。最后他问顾基:“我听小陈说,你一直是他的同桌?”顾基立刻点头:“是,从小学开始就是了。”小丁猫又问:“你是文县人吗?”顾基继续点头:“是。”
小丁猫居高临下的转向前方:“我也算是文县人吧,我生在猪嘴镇。十来岁了才迁去保定。猪嘴镇你去过没有?”顾基诚惶诚恐的答道:“原来我们总去,猪嘴镇不是挨着猪头山矿区吗?我们经常上山里玩。”小丁猫摇了摇头:“猪头山,没什么好玩的。”
143、突发事件
无心和苏桃走了老远的路,低着头从一中慢慢的往指挥部蹭。陈部长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握着一根半长的树枝,拧着眉瞪着眼跟在后方,口中吆五喝六:“你们倒是快走哇!怎么着,还打算赖在半路不动了?”
嘴里一边说,他一边用树枝去戳前方两名俘虏。对着无心,他是混戳;对着苏桃,他的下手点就比较有讲究,专往后腰和屁股上使劲。苏桃刚刚过了哆嗦的劲儿,此刻明知道对方不是好戳,但也不敢出声,只能是背过一只手,尽量挡着屁股。陈部长看她手掌白里透红,忍不住又用树枝一杵她的手心:“挡什么挡?”
话音落下,他忽觉手中一滑,随即就发现自己的树枝已经被无心抽了出去。“咔嚓”一声把树枝掰成两截扔在地上,无心头也不回的说道:“要文斗,不要武斗。”然后他回头看了陈部长一眼:“想武斗,我也奉陪。”
陈部长看他眼神很凶恶,斗争意志不禁动摇了一下。有心踹他一脚,可是双手推着自行车,行动不是很自如。目光从无心的后背移到苏桃的屁股,苏桃穿着面口袋似的军裤,看着也没什么屁股。沿着屁股再往上瞧,陈部长盯着苏桃的后脖颈出了神,两只脚一步不停的走,同时在心里把她和田小蕊李萌萌等人做了对比。
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陈部长想要是苏桃能跟自己好,自己就不和李萌萌狗扯羊皮了。苏桃要是不和自己好,自己也许可以对田小蕊再卖把子力气,但田小蕊又有点儿喜欢顾基。田小蕊要是真喜欢顾基,自己就不好出手了,毕竟从小和顾基玩大的,兄弟情分不能不讲。可顾基是个徒有其表的怂货,拿顾基当兄弟,是不是拖了自己的后腿呢?
陈部长塞了满脑子乱哄哄的爱恨情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指挥部的。
和清晨相比,指挥部的人气旺多了。一排红砖房坐落在小校园里,靠左的两间是宣传队的办公室。两间办公室全开着门窗,里面以女性为主。十七岁的田小蕊甩着齐耳短发,正在其中的一间里和同伴排练样板戏;隔壁屋子里人更多,却也更安静,因为全都低头站在大办公桌前,刷刷点点的写大字报。
写好了的大字报被挂在窗上墙上晾干,铺天盖地到处都是,五颜六色宛如万国旗。一只小白蝶扇着翅膀,掠过了树木碧绿的新叶和陈部长黝黑的面孔。陈部长的心情忽然极度舒畅了。
弯腰锁了自行车,他让人把无心和苏桃暂且关进右边的空屋,自己则是投身到了妇女工作中去。一个箭步跳上窗台,他笑嘻嘻的问屋里的田小蕊:“排练着哪?”田小蕊冷淡的对他一点头,然后做出李铁梅的姿态,咬牙切齿的锐声唱道:“我家的表嗷嗷嗷叔,数呜呜呜不清……”
无心和苏桃进了空屋子。房门一锁,他们算是入了狱。苏桃靠墙站了,一只手还牵着无心的后衣襟;无心看她满身都是不打自招的嫌疑相,就扯开她的手,面对着她低声安慰道:“别怕,只要你我把话咬准了,他们也没证据断我们的案。”
苏桃小声说道:“我害怕。”无心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嘁嘁喳喳的说道:“反正我们今早把该藏的都藏好了,他们就算搜我们的身,也搜不出什么来。你坦然点,得让他们看不出我们的底细。”
此言一出,白琉璃先听明白了,立刻从书包中伸出了头,摇摇摆摆的要往外爬——他挺喜欢自己的白蛇身体,万一无心过会儿被人揍了,他不心疼无心,只怕自己受到连累,会被无心压扁,或者被人剥了皮清蒸红烧。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长久的做一条貌美白蛇,他决定钻到墙缝里避避风头。
无心常年和他气急败坏的作斗争,已经和他亲近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把他抻出来扔到地上慢慢爬,他转向苏桃,用轻快的语气问道:“你的红绳呢?我们接着玩。玩着玩着你就不怕了。”
苏桃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团红毛线,红毛线结成了一个大疙瘩,解也解不开,于是换了游戏——两人双掌合十,互相指尖抵着指尖,看谁动作最快,能够率先拍到对方的手背。
无心手快,所以故意控制着速度,想让苏桃也赢几次。苏桃很认真的骤然出击,双手“啪”的夹住了无心的双手。微微笑着抬头面对了无心,她小声说道:“你有时候像大人,有时候像小孩。”无心问她:“像小孩好不好?”苏桃点了点头:“挺好的。”
无心又问:“怎么个好?”苏桃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能跟我一起玩呗。”无心笑了:“我也愿意和你一起玩。等到度过了眼下的难关,我带你多走几个地方。”苏桃抬眼看他:“你家人不管你呀?”无心摇头:“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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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桃不大好意思的一抿嘴,声音越来越低了:“我也没人管。”无心向她一扬下巴:“我比你大,我管你吧!”苏桃垂下了头,看无心斜挎着的书包上支出了一截帆布带子,就伸手拽住了缓缓揉搓:“行。”
两人正是窃窃私语之时,外面起了喧哗,原来是顾基骑着自行车,把小丁猫带回来了。紧接着房门一开,有人搬进了一张长课桌,又对着无心和苏桃吆喝道:“站好了,等着接受审讯!”
等到三把椅子也摆好了,小丁猫、陈部长以及李萌萌一起进了来。小丁猫当仁不让的坐了中间,陈部长和李萌萌分坐两边。李萌萌打开本子拧开钢笔,一只眼睛肿的看不见人了,她歪着脑袋,用另一只眼睛斜盯无心。而小丁猫一团和气的对着陈部长一点头:“小陈,你来问吧。我先听一听。”
陈部长答应了,随即正色面对前方,厉声吼道:“姓名年龄籍贯出身自己报!”无心开了口:“姓名无心,年龄……二十,籍贯黑龙江,出身……佃农。”此言一出,旁人没言语,小丁猫盯着自己撂在桌面上的两只手,“扑哧”一声乐了。笑完之后他对着苏桃一点头:“你继续说。”
苏桃胆战心惊的喃喃说道:“姓名苏桃,年龄十五,籍贯黑龙江,出身……工人。”小丁猫问道:“什么工人?产业工人还是手工业工人?”苏桃被他问愣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区别。无心替她答道:“产业工人。”
无心一出声,小丁猫就无声的笑,并且不看他。陈部长斜着眼睛窥视本组织的第三号领袖,心里直发毛:“小丁猫同志,他们的回答,是不是有问题啊?”小丁猫摆了摆手:“没什么,你问你的。”话音落下,他看了无心一眼,“扑哧”一声又乐了。
陈部长莫名其妙的清了清喉咙,开始老调重弹。他们无凭无据,当然没有让人信任的理由。陈部长做出威胁,要派人去黑龙江了解情况。见无心和苏桃一脸的麻木不仁,他转而又究起了细节,问苏桃的父母在哪家工厂,做什么工作,一个月工资多少,住什么房子,有几个兄弟姐妹。
正是问得苏桃前言不搭后语之时,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撞开了,顾基伸进了一个汗津津的脑袋,半兴奋半惊骇的说道:“报告,红总出现新动向了!”小丁猫回头看他:“怎么了?”顾基本来是看着陈部长的,小丁猫一出声,他就把陈部长抛弃了:“红总把县委的大印给丢了!”
小丁猫睁圆了眼睛:“公章丢了?”顾基乐呵呵的点头:“丢了,今天刚闹出来的!公章,还有一沓子空白介绍信,好像还有上百斤的全国粮票,都丢了。怎么丢的我们不知道,反正红总现在把矛头指向了我们,说是我们派人偷的。”
如果把文县比作一国,公章就相当于玉玺。县委的原领导们早都被批倒批臭了,代表县委权力的物件,就只有公章一样。听闻红总丢了公章,小丁猫把桌子一拍,对着陈部长笑道:“好啊!战斗的机会来啦!如今摆在面前的就是两件事,第一,对红总迎战;第二,发动全部人马找公章!”
未等陈部长回答,又一名青年气喘吁吁的挤到了门口:“报告!机械厂里干起来了!红总先动的手,他们全带了砍刀!”陈部长立刻显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气,而小丁猫命令道:“钢厂不是你们的吗?集合厂里武装部的全体人员,火速过来领枪!”
陈部长站起了身:“我这就去——他俩怎么办?还审吗?”小丁猫也跟着起立了:“先关着吧,有空再来处理他们。” 一群人说走就走。门上大锁一扣,无心和苏桃就又失了自由。
单手伸进书包里,无心对苏桃悄声说道:“他们要的公章,好像在我手里。”苏桃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有的?我们要是把公章给了他们,算不算立功赎罪啊?”无心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先不给,让他们急一急,知道公章的分量。”苏桃环顾四周:“你找个地方把公章藏好吧。我总怕他们搜身。”
无心满屋转了一圈,没找到好地方,灵机一动,他把苏桃的书包要了过来。苏桃的书包堪称包罗万象,他把白纸包好的公章塞进了一卷尼龙袜子里,袜子上面又缠了两条月经带。苏桃有点难为情的蹲在一边旁观,心中感觉无心无所不能。往后要是能被他“管”,自己倒是很愿意的。
因为机械厂爆发了战争,所以指挥部乱哄哄了一阵之后,大部分人马都冲去了前线,只剩下几个能力差的看家,其中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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