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
呼声结束,杜敢闯继续喊道:“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
红色波浪在呐喊声中汹涌了:“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杜敢闯转向场下:“下面,我们同唱革命歌曲《东方红》。预备——唱!”
革命群众们虎啸似的唱完一曲《东方红》,杜敢闯又主持学习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一切结束之后,台上众人各归各位。小丁猫单手扶着麦克风,轻描淡写的讲了一段路线政策。然后把麦克风向旁一推,他率先起立。
他一起身,杜敢闯等人随即也跟着起了身。几名纠察队员上台把桌椅搬走。而小丁猫又一挥手,蹲在阴暗角落里的牛鬼蛇神们就被革命小将押上了台,其中打头阵的是个秃脑袋的老头子,一脸的松皮和老人斑,是杜敢闯特地从北京抓回来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此权威罪恶滔天,居然敢在旧社会和鲁迅打笔仗;不但打笔仗,还老而不死,活得比鲁迅长;真是不思悔改、反动到家。权威在北京各大学游走了小半年,已经被批的只剩了悠悠一口热气,但是杜敢闯需要他为革命发挥余热,所以带着亲信直入北京,抓野狗似的把权威塞进麻袋里,用吉普车一路运来了文县。
紧随权威上场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名叫陈盖世。陈家本是文县第一大族,富贵的无法言喻,陈盖世年轻的时候,还在邻县买过一任县长当。日本人一来,陈县长宁死不屈,被打成半疯,疯了好几年才认识了人。刚清醒了没几年,他又倒了霉,差点没让政府当成土豪给镇压了。颠颠倒倒的活到如今,陈盖世的儿女家人被打死了十之八九,他没死,又疯了。
从陈盖世往后,是长长的一大串牛鬼蛇神,各有罪名,全挂着二三十斤重的大铁牌子。铁牌子是用细铁丝挂在脖子上的,细铁丝受了铁牌子的坠,刀刃似的往肉里勒。百十来人全上了台,权威却又出了状况,一个脑袋抬不起来,扣在头上的纸帽子不住的滑落到地。纸帽子是马粪纸糊的,是个一米多高的圆锥,正经戴都戴不稳,何况权威的一口热气已经撑不住了秃脑袋。小丁猫见纠察队员一直在给权威戴帽子,没完没了,破坏了大会的气氛,就对着杜敢闯一抬手,低声说道:“找几个钉子去!”
杜敢闯恍然大悟,立刻要来一盒摁钉。大踏步的走到权威面前,她用摁钉把纸帽子钉在了权威的头上。钉子刺破马粪纸,深深的扎进头皮。权威一动不动,仿佛是胸中的热气快要散尽了。
她好容易钉牢了权威的纸帽子,权威身边的陈盖世又疯叫上了,一嘴的牙没剩几个,透气漏风的胡喊:“小鬼子,我不怕你们。要打要杀——”
没等他胡言乱语完毕,杜敢闯从身边的纠察队员手中接过皮带。一皮带抽向了陈盖世的瘪嘴。皮带的铜头足有半斤来重,结结实实的凿上了陈盖世的牙床。老疯子立刻就不叫了,他被自己满嘴的鲜血给呛着了。
等到全体牛鬼蛇神都弯腰撅成九十度了,批判大会正式开始。小丁猫一直站在主席台一侧,他偶尔的一点头一微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表明他才是幕后的主持人,但是他始终没有亲自动手。杜敢闯活跃在了批斗大会第一线,一条武装带捆住了她的虎背熊腰,她一边疾呼批判,一边留意着小丁猫的反应。论长相,她自认不如马秀红,只能外表缺乏内里补,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在小丁猫身边占据一席之地。虎虎生风的抡起皮带抽向牛鬼蛇神老家伙们,容貌和身材忽然都不算什么了,她是飒爽英姿五尺枪,她是天翻地覆慨而慷。
权威和陈盖世,不知是什么时候咽的气;仿佛在革命群众涌上主席台前,他们两个就被杜敢闯抽得不再动了。台上最后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大混战,上百名牛鬼蛇神被小将们打得满台乱滚,鲜血顺着主席台往下滴滴答答的流。
苏桃站在队伍的边缘,从头到脚都冰凉的僵硬了。忽然意识到了左手的温暖,她艰难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拳头,被无心的大拳头包住了。
无心的热度融化了她,让她失控似的打了冷战。她把声音压到最低:“无心,我受不了,我们走吧。”
无心环顾四周,向她微微的歪过了头耳语道:“走不了,纠察队看着呢。别怕,没你的事。”
苏桃没敢说自己吓得憋了尿。低头闭眼咬紧牙关,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希望时间快点过。
午夜时分,无心等人被大卡车运回了一中指挥部。食堂已经开了伙,预备了不要钱的晚饭。无心取出自己前一阵子买的大饭盒,带着苏桃去食堂打了满满一饭盒饭菜,又拿了两双筷子两只勺子。两人上楼回了小屋,无心对苏桃说:“吃吧,吃完就睡。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苏桃吃不下,眼前总晃着一片血红颜色。闷头喝了几口热水,她出门到公用的水房里洗漱了,然后回房爬到了上铺。屋里亮着电灯,上铺比下铺还亮。无心捧着饭盒背对着床,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不看你,你快脱了睡吧。”
苏桃知道他是好人,所以放心大胆的脱了外面衣裤。展开棉被盖住双腿,她缩进被窝里,又想方设法的脱下了汗衫里面紧贴身的半截小背心。小背心掖在枕头下,她重新套好汗衫,胸膛登时就松快多了。侧身躺在枕头上,她开口说道:“我脱完了。”
无心把饭盒放到桌子上,转身一拍她搭在护栏上的手背:“睡吧,别多想。世界不会永远都是一个模样,你还小,只要活着,就一定能等到转机。”
苏桃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能忍。”
无心叹了口气,端着饭盒出去倒剩饭。而白琉璃费了天大的力气,攀着床栏爬去了上铺。一头钻进被窝里,他百般曲折的一直向上,最后在苏桃眼前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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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桃看着他的黑豆眼睛,又探头嗅了嗅他的脑袋,没有嗅到臭味。白琉璃一抬圆脑袋,在苏桃的嘴唇上蹭了一下,又慢慢的向前游动,一直游到了苏桃的颈窝下。苏桃不嫌他,拉了棉被盖到下巴,闭上眼睛睡了。
无心洗漱归来,早把白琉璃忘到了脑后。锁上房门关了电灯,他把衣裤一脱,滚上床也睡了。
无心和苏桃是真累,说睡就睡。到了万籁俱寂的黎明前夕,房内的空气忽然一颤,一个人形的黑影破墙而入,出现在了床前。
黑影脚下无根,缓缓飘向了上铺的苏桃。正在此时,白琉璃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黑影后方。黑影忽然混乱的闪烁了,仿佛是要向上升腾,然而影子越来越淡,最后生生的消散在了半空中。
白琉璃吞噬了一只怨气冲天的恶鬼,感觉十分满足。飘到上铺趴在苏桃身上,他瞬间消失。棉被边沿略微一动,他重新变回了小白蛇。
149、革命生活
凌晨时分,无心半睡半醒的把眼睛睁开一线,就听上铺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苏桃总是比他早起一刻,因为要脱了汗衫穿小背心。在被窝里脱,束手束脚的太不容易,只好是趁着无心没醒,她做贼似的坐起来先脱后穿。
她一醒,白琉璃也跟着活动了,盘在枕头上昂起脑袋,两只黑豆眼睛一起往前使劲,直盯着前方一对毛桃似的小Ru房。看着看着,他东倒西歪的游了过去,把脑袋搭在了苏桃的大腿上。苏桃浓厚的长发中分披下,乌云似的堆了满肩满背。黑发之间露出粉白的脸儿,白琉璃仰头看她,看她生得秀眉明眸,小嘴唇红通通的。
无心在宿舍里已经睡了一个礼拜,始终没有留意过白琉璃的行踪。上铺的动静越发大了,是苏桃起身穿了长裤。眼看一只赤脚伸下来踩住了床角的铁梯,无心闭上眼睛继续装睡,想让苏桃自自在在的把上衣穿好。而在他目不能视的空当里,白琉璃偷偷溜下床去,爬到床底藏起来了。
苏桃的邻居们都是男生,所以她须得赶在所有人的前头洗漱完毕。男生们都知道走廊尽头的小屋里住着个苏桃,浮想联翩之余,男生们的形象不由得走上两个极端,要么羞涩的严装密裹,要么奔放的赤身露体。
陈部长天天杀气腾腾的光着膀子,在走廊里来回的溜达,已经冻出了感冒,并且还被无心起了个外号,叫做黑背。又因为他的确是通体黝黑,所以外号立刻传开,被外界公认为是名副其实。 陈部长听说自己成了狼狗,怒不可遏,立刻和无心打了一架。
两人是在三楼水房里打的,陈部长提前把门锁上了,不许旁人进来劝架,想要一拳把无心打死;不料无心动作极快,总是在他出手之前出手。听众们聚在门外,就听水房里面噼里啪啦声震云霄,也不知道是谁在打谁。
末了房门一开,陈部长气冲冲的出现在了门口,满身都是巴掌红印。虎目圆睁怒视了面前的喽啰,他冲开人群怒道:“不打了!”顾基穿着大裤衩,端着水盆追上了他:“怎么不打了?”陈部长头也不回的骂道:“他像个老娘们儿似的,老他妈扇我。”顾基紧赶慢赶:“你揍他啊!”陈部长降低了一个调门:“他乱窜,我打不着!”
水房一役结束之后,陈部长把衣服又穿上了,同时越发的想要强Jian苏桃。苏桃也从空气中嗅到了危险味道,所以一出房门就是东躲西藏,基本不会单独活动。东张西望的刷了牙洗了脸,她一分钟都不耽搁,该走就走。回房之后把门一关,眼里再有了无心,她披头散发的松了口气,一颗心算是跳平稳了。
无心已经穿戴整齐了,接了她的水盆往外走。屋里腾出了空地,她先开了窗户透气,然后坐上无心的床上,对着前方课桌上的一面圆镜梳头发编辫子。乌黑的头发在她指间一股一股的扭绞着,带着光泽和弹性。及至辫子梳利落了,她把鬓角碎发往耳后一掖,起身弯腰给无心叠了棉被,顺手抄起笤帚,把有限的一小块地面也扫了。
早饭照例是在去楼下的食堂吃。春日清晨的风,带着微寒的清新气。无心带着苏桃走在校园里,看到花木丛中已经有了鹅黄粉红的花影。扭头对着身边的苏桃一笑,他看苏桃也是一朵花;苏桃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说话,花开在心里。
食堂的伙食很不错,起码比平常人家的饭菜要好。无心和苏桃坐在角落里,一个馒头还没吃完,顾基却是蓬着一头乱发来了。无心和他搭了话:“没洗脸吧?”顾基睡眼惺忪的告诉他:“我是来给小丁猫同志打饭的。”
无心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大钟:“他自己怎么不来?”顾基打了个哈欠:“他蹲厕所呢!”无心又问:“最近有活动吗?”顾基从大师傅手里接过装着馒头和咸菜丝的饭盒,嗤之以鼻:“你天天给他抄大字报,还用问我?”无心笑着咬了一口馒头,是真不知道。小丁猫的一切言行都是莫测高深,他看在眼里,看不明白。
顾基把饭盒送到了小丁猫的宿舍里。小丁猫住单间,能摆四张双层床睡八个人的寝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桌椅。顾基进门时,马秀红正在扫地。小丁猫面无表情的对他挥挥手,于是他很识相的放下饭盒就退下了。
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苦丁茶,小丁猫一口接一口的啜饮着。房门一开,杜敢闯虎虎生风的走进来了。对着马秀红严肃的一点头,她停到桌前开了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吃不吃早饭去?”小丁猫一指桌上敞开的饭盒,同时又摇了摇头:“吃不下。”
清晨是杜敢闯形象最佳的时刻,因为刚刚洗去脸上油光,能显出几分清洁相:“吃不下?”小丁猫点了点头:“光吃不拉,不是长久之计。”杜敢闯想了想,问道:“给你弄点番泻叶泡水喝?”小丁猫张嘴叹了口气:“再说吧,马秀红给我沏了一杯苦丁茶。如果苦丁茶没有效果,再试你的办法。”
此言一出,杜敢闯脸上一暗,额头和太阳|穴上的粉刺则是鲜艳了许多。凭着她犷悍无匹的内秀,终究还是敌不过腌黄瓜似的马秀红。马秀红慢吞吞的扫着地,神情和心情都很淡定,并且没有要走的打算。
小丁猫放下茶杯,先让杜敢闯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问道:“红总最近有什么新动向吗?”杜敢闯略微来了一点精神:“他们的头目,前天去了长安县。”小丁猫放下茶杯,拉开抽屉找出烟盒:“长安县?”杜敢闯压低声音又道:“据可靠消息说,他们是找军火去了。”小丁猫抬眼看她:“他们有办法?”
马秀红像一缕香魂一样飘到小丁猫身边,划燃火柴给他点了烟。杜敢闯自动的将她从自己的视野中删除,开口答道:“长安县,有个军械库。”小丁猫当即一拍大腿:“他妈的!李作诚怎么还不到?”
杜敢闯瞟到马秀红又去扫地了,心里略微舒服了些许,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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