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
里没有恨,丝毫没有。在救世主面前是不能讲道理的,只有忏悔,只有感恩。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大教室,他知道自己又活了,小丁猫一句话,抵得上自己一条命。
顾基一走,小丁猫也不听合唱了。带着众人上二楼回了办公室,他让苏桃和无心帮着马秀红抄文件。一张大办公桌横在屋子里,马秀红坐在一端,无心和苏桃坐在另一端,三人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写字。小丁猫则是把杜敢闯也叫了来。几个人在屋子一角围成一圈低声交谈,无心竖起耳朵,依稀只听到“长安县”“军械库”“民兵连”等词。而交谈到了最后,杜敢闯和李作诚就一起走了。
当天晚上,杜敢闯和李作诚带领上千的队伍偷偷出了文县,一路和各村庄的民兵会合,直奔长安县的解放军驻地,抢军火去了。
苏桃在办公室里抄了一下午文件,被小丁猫拍了无数次肩膀和后脑勺,一拍一哆嗦。后来小丁猫顶着马秀红的冷眼,弯腰趴在苏桃旁边的桌面上,近距离的关怀问道:“累不累?”苏桃在他满嘴的苦丁茶气中寒毛直竖:“不累。”小丁猫笑了:“不累的话,晚上再来继续抄?”苏桃愣了愣:“累。”
无心抬了头:“丁同志,离我爱人远点儿。”此言一出,马秀红从鼻孔中呼出两道快意的冷气。小丁猫则是讶然:“爱人?”无心义正词严的点头答道:“没错,迟早的事。等她岁数一到,我们两个就去登记。”小丁猫笑了:“信不信我让你爱人变成寡妇?”
无心不出声了,低头继续写字,显然是被小丁猫镇了住。而小丁猫伸长手臂,劈头盖脸的摸了他一把,嘴里哈哈哈的笑了一大串。笑声未歇,窗外忽然光芒一闪,随即起了一声大爆炸。屋里众人吓了一跳,小丁猫随即直起腰怒道:“他妈的怎么又开了炮?不是说红总没有炮弹了吗?”
无心一把扯起苏桃,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外冲。苏桃吓傻了,握着一支圆珠笔没头没脑的跟着他逃。他两个一有动作,小丁猫和马秀红也清醒了。一拉抽屉拿出一把手枪,小丁猫刚要招呼马秀红,不料马秀红动作更快,连推带抱的把他拥了出去。
有了上次的炮击经验,此时楼内的情形尚算有序,正好没到洗漱休息的时间,所以满楼的男男女女衣冠整齐,说跑就跑。小丁猫正在盘算如何避难,冷不防又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分毫不差的炸中了楼后的体育器材室。火光冲天而起,楼内的气氛立刻紧张到了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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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指的精兵悍将全去了长安县,如今坐镇的就只有武卫国和陈部长。陈部长近来和李萌萌勾勾搭搭,又时常是不知所踪。第三枚炮弹落到了一条街外,爆出了漫天的火光硝烟。所有人都跑进校园里了,无心和苏桃落了后——他们忙着上了一躺三楼,回房用书包装出了他们的粮票、钞票以及正在打瞌睡的白琉璃。
小丁猫下了往钢厂撤退的命令,然后自己坐上吉普车飞快的逃了。无心和苏桃随着人流往前跑。跑着跑着,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猛一挺身,紧接着像截木头似的倒了地。无心没想到此时街上会有流弹,连忙带着苏桃靠了边。路边一面凹进一块的砖墙成了他们的掩体。
无心搂着苏桃极力的缩成一团。街是小街,没有路灯,无心把苏桃团成了一团,把她在怀里抱成了小女孩小女婴。苏桃的呼吸紊乱的扑在他的脖子上,他听见苏桃问自己:“无心,红总会打过来杀人吗?”无心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臂:“不好说,要看武卫国他们怎么反击了。”
苏桃是很容易想到死的,怕到受不了的时候,她的思维往往就直接跳到一个“死”字上去。抬手搂住无心的脖子,她很认命的闭了眼睛。
与此同时,白琉璃轻飘飘的出现在了无心眼前。悬在夜空中环顾四周,他仿佛是懒得搭理无心,只向前做了一个手势。无心领会了,拉起苏桃起身就跑。跑着跑着,他听到白琉璃告诉自己:“十字路口向左拐。”
他果然左拐了,左拐了十分钟后,红总的五辆卡车在炮火的掩护下,一路长驱直入,经过了十字路口。
152、青云山
苏桃知道无心和自己一样,都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除了坐落着副食品商店的主要大街走过几遍,其余路线一无所知。一手死死的抱着书包,她只见无心如有神助一般,跑着跑着就拐了弯,拐得毫无预兆而又次次正确,仿佛有人给他引路。
最后他忽然刹住了脚步,领着苏桃冲进了一条漆黑的小胡同。胡同两边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院子里一丝一毫的光亮也没有,生怕自家与众不同,会招来造反派的枪弹。无心搂着苏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旮旯里又蹲下了。
白琉璃悬在夜空中,周身隐隐笼罩着一层浅色光晕,像轮大月亮似的看热闹。街上有人开枪了,有人还击了。红总的人跑来跑去,联指的人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的也露了头。再远一点的路口处堆起了沙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趴在沙袋上,仿佛是头顶心中了弹,脑袋整个的开了花。
有人猫腰抓住小男孩的脚,把尸首拖到了路边;重机枪架上了沙袋,还是半大孩子的新战士们仿佛是第一次摸枪,笨手笨脚的摆弄着弹夹。沙袋前方扔着一把步枪,还是当年日本鬼子留下的三八大盖。
一辆架着机关枪的大卡车缓缓驶向路口。沙袋后方的一个愣头青不声不响的推动了重机枪的扳机。重机枪失控似的喷出一串火舌,副射手猝不及防,吓得“嗷”一嗓子。
白琉璃在大兴安岭中看了几十年的花和雪,精神生活淡出了鸟。后来好容易等来了一个无心做伴,两人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望着满街流星似的枪火,他高兴的手舞足蹈。盘腿飘在夜空中,他翘起嘴角扬起眉毛,两只手不停的在膝盖上拍。
无心张着嘴仰头看他,认为白琉璃趣味极低,不可救药——前一阵子在南开大学遇到两名女红卫兵对骂对打的时候,白琉璃也是乐得前仰后合。苏桃见无心呆呆的望天,便也跟着一起仰了脸,可是只看到了几个星星。
街上的枪声响了一夜,将近到了凌晨时分,白琉璃缓缓降到了无心面前。作为一只强大的游魂,他的鬼影在无心眼中,已经清晰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苏桃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而白琉璃对无心说道:“外面已经停火了,要走快走。”不等无心回答,他钻回了小白蛇的身体。做鬼很自在,做蛇就不自在了;很费力的从书包缝隙里伸出圆脑袋,他总是调动不清从头到尾的一长串蛇骨头。
苏桃睁了眼,把白琉璃的脑袋掖回了书包里。混混沌沌的随着无心站起身,她揉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天边已经隐隐透了光明。“天快亮了。”她小声问无心:“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啊?”
无心摸着脑袋,知道联指的人是撤到钢厂里去了,可是他和苏桃都不知道钢厂的具体位置,想紧随大部队都不能够。想要趁机脱离联指,也不可能,因为文县火车站早被联指的人马封锁了,文县目前已经成了个半瘫痪半封闭的状态。
一手把苏桃拉到身后,他沿着墙根慢慢的往外走。蹑手蹑脚的出了胡同上了大街,正是心惊胆战之时,远方乱七八糟的跑来一队人,领头一位头破血流,正是背着步枪的武卫国。武卫国猛的见了他们,也是一愣,随即脚步不停的一挥手:“走走走!”
无心带着苏桃一路奔跑追上了他:“现在打的怎么样了?”武卫国显然是累极了,喘息着拖起两条腿,根本无暇理睬无心。穿过两条大街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大铁门,正是钢厂到了。
钢厂院内一片混乱,小丁猫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卷,正在侧耳倾听陈部长讲话。细细长长的马秀红拄着一杆细细长长的步枪,横眉冷目的守在一旁。武卫国气喘吁吁的冲到小丁猫面前,极力控制着气息说道:“建设大街失守了,他们火力太猛,我们顶不住!”
小丁猫吸了一口烟,然后平平淡淡的说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马上集合全部人员和车,我们撤出文县,上青云山。”武卫国心里服他,而且知道他有后手,杜敢闯和李作诚带着队伍在外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卷土而归。一言不发的扭头便走,他调集了全部人员,开始着手进行大撤退。
无心和苏桃挤上了一辆破卡车。卡车刚要哼哼哧哧的开动,一名青年发了疯似的跑进大院嚷道:“田小蕊她们让红总活捉了!”小丁猫不为所动的上了吉普车,留下陈部长站在原地吼叫:“谁让她们出去打仗的?她们会打个屁呀!”
想到美丽的田小蕊被俘虏了,陈部长对她死了的心,痛得当场复活:“你们傻啊,让她们往前边乱跑?男人打仗,一帮骚×跟着凑什么热闹?”青年被他吼傻了,怔怔的答道:“田小蕊说她会开枪,能顶一阵子。”
陈部长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哑着嗓子吼得十分痛楚:“她会开她妈了个×!”李萌萌站在一旁,知道陈部长见了漂亮的就害单相思,故而伸手狠狠一拽他的袖子:“别吵吵了,赶紧上车!”陈部长使劲一挥手:“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青云山位于文县与长安县之间,既不算雄,也不算奇,但是山清水秀的挺美。几十年前,山后开过一座金矿,据说矿主中有一位就是顾基的爷爷。
金矿很小,挖了几年就山穷水尽了,矿场遗迹早被草木遮盖。山顶上还有一座道观,名叫青云观,旧社会时乃是一处豪华风雅的场所,按照资产判断,住持道长们全可算作是大地主。如今道士们早被革命小将撵下山还俗了,青云观就成了一处空壳子。
联指的队伍仓皇离开文县,一路直奔青云山避难。汽车停在山下,众人排着队伍往山上走,武卫国一边走一边留意身边地形,设下关卡。山上的道观非得用人和钱供着,才能体面;一旦没人管理了,就显出一副衰败的荒野相,幸而房屋还算结实,足能遮风挡雨。
苏桃跑了一夜一天,没吃没喝,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无心背着她往山上走,起初一段路还走得很稳,及至经过了第一道山门,苏桃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便挣扎着要下地:“无心,你是不是也累坏了?”无心一晃肩膀,两只手托住了她的腿:“我不累,你趴着吧。”苏桃小声说道:“你都打颤了。”无心侧过脸:“真不累,累了我就不背你了。”
进入道观的青石板路已经残破不堪,路边的野草生长得蓬蓬勃勃,披头散发的盖住了路面。道观之内也是了无生机,大殿内的神像全被打碎了,也分不清神仙们谁是谁。马秀红擦出一张桌子让小丁猫坐了,武卫国走到小丁猫身边说道:“你说得对!青云山的确是易守难攻。只要粮食充足,红总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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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猫的娃娃脸看起来苍白松弛。抬手扶了扶眼镜,他疲惫的答道:“我们也不会在山上守一辈子。马上派个通信员下山去长安县,联系杜敢闯和李作诚,让他们相机而动,自行制定作战计划。”
武卫国答应一声,自去安排。陈部长为了田小蕊心痛一路,此刻刚刚有点过了劲,便张罗着埋锅造饭。正张罗得头头是道,他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寡妇妈——自己是跑了,妈还在县里呢!自己在红总的黑名单上肯定是有一号的,文县落到红总手里,妈会不会受连累?
陈部长的黑脸颜色不定。背着双手来回的走了两步,他有点慌,又想起自己的妈平时只顾着攒钱,不给自己好吃不给自己好喝,自己出来干革命,回家还要背着“瞎胡闹”的罪名,被她拿着笤帚疙瘩追着打。抽着鼻子嗅了嗅饭香,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心肠想:“革命免不了要有牺牲,我还是先吃饭吧!”
联指的人马东倒西歪,一个个全累得直不起腰。小丁猫坐在供桌上望着部下们,感觉此情此景着实狼狈。而无心从书包里取出大饭盒,满满的盛了一饭盒米饭,又要了一些咸菜丝,随即带着苏桃往后方僻静处走去。
苏桃和他手拉着手,有点缩头缩脑:“后面还有房子哪?”无心笑了一下:“走着看吧,前头太乱。”苏桃跟着他走,一路偶尔看到五彩斑斓的残破神像,就感觉怪没拧?br /> 末了他们进了一处小院,院子里有个大花坛,里面野花野草生得密密匝匝,小院四周还带着一道精致的游廊。房门洞开着,玻璃全碎了,可见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罗汉床。可能是没人意识到红木罗汉床的价值,也因为大罗汉床太沉重太结实了,除了床围子被刀砍斧剁出了累累伤痕之外,罗汉床本身居然还算完整。
无心和苏桃坐在游廊低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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