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法师
马老爷登时闭了嘴,别的孩子爱死不死,赛维和胜伊是要好好活着的。他们多么的像他,他们三个才是纯粹的一家人。
香川武夫放下了枪,眼角余光瞄着房内所有人,同时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大蛇,小蛇,都没有关系。军火库里有很多武器,我不相信它们比枪炮更厉害。靠近出口的岔道里比较安全,如果你们愿意,夜里可以去和士兵一起睡。现在我要去军火库取武器。”他面色阴鸷的点了点头:“谁想逃,就是死!”
香川武夫推开了房门,对着走廊吼了一句日本话。两名士兵立刻从附近的岔道中答应着跑上了主干道走廊。室内众人眼巴巴的望向门口,就见香川武夫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和一只手电筒,带着两名士兵拔腿就走,同时“咣”的一声摔了房门。
留在室内的人,谁也不看谁,唯有马老爷长叹一声:“作死啊!”
无心有点无所适从——和身边这一帮人在一起,他总感觉双方之间有隔膜。手里揉搓着软软的小黑蛇,他低头坐到了赛维身边。赛维也没理他,和胜伊一起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赛维没有历险的经验,此刻周身上下只有一颗心还活着。忽然懒得指望旁人了,她决定自己找出一条生路。
足足过了几十分钟,还是不见香川武夫返回。马英豪开了口,说道:“无心,出去瞧一瞧,找不到香川先生,找到白琉璃也是好的。自从送他进了地堡,我就没再见过他。”
无心靠墙站起了身,同时听得马老爷也出了声:“不许去,要去让他的同胞去。”
无心半蹲半站,贴着墙壁很犹豫,手里还攥着死蛇。赛维偶尔回了神,正好听到父亲和大哥的对话,当即也发表了意见:“坐下!”
无心死心塌地的慢慢溜下去了,又扭头看了马英豪一眼。马英豪皱起眉头望着他,不过没有怒色,仿佛是不肯和他一般见识。
然后,震天撼地的爆炸就开始了!
爆炸仿佛就发生在所有人的脑海心窝里,煤油灯的火苗全凌乱了,巨响几乎震得人呕出鲜血。铁门受了气流的鼓动,单薄的一道铜锁当场断裂。而灰头土脸的香川武夫一头扎进室内,用日本话嚷道:“撤退,撤退,到地面去!蛇来了!”
此言一出,无论听懂听不懂的统一起了立,然后也无须多问,众人一窝蜂的全涌了出去。一名浑身是血的日本士兵站在主干道上,正在用撬棍拼命去撬一只木箱。喀嚓一声木条断裂,士兵伸手进箱摸出手雷,哆嗦着打开保险,用力在墙上一磕,随即没头没脑的向前掷去。
赛维腿都软了,可是看清了士兵的动作——打开保险,再磕一下。看清之后她一把拽住胜伊,撒腿就跑,跑了几步之后回了头,又把无心也扯到了身边。她瘦而强硬的向前蛮顶,面目狰狞,气冲如牛。滚烫的气流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岔道里的人,她寸步难行的在士兵之中移动,两只手不能兼顾了,她不假思索的松开了无心,专门拉扯胜伊。
一鼓作气的,她把烂泥一样的胜伊先推上了地面。冰冷的空气扑在她赤红的脸上,她像猴子一样随即攀援而上。下面有人托举了她,手很有劲,手指苍白,是无心。
赛维没有回头,上了地面之后见胜伊还瘫在地上,就俯下身拼了命的推他踢他,当他是个铺盖卷,一路让他滚出老远。胜伊屁用没有,说他是浪蹄子都是抬举了他,他都不如一般的好娘们儿坚强;但是赛维得先顾着他,他安全了,她才能腾出心思去看无心。
好在无心是不劳她费心的。她刚一出洞,无心就一屁股拱开小柳治,搭着铁梯窜上去了。
当最后一名活士兵逃出地堡之后,香川武夫在飘飘扬扬的大雪之中,干脆利落的锁上了入口铁门。
无心却是想起了一个人:“白琉璃还在里面!”
香川武夫满头满脸都是硝烟尘土:“他没有用,不要管他!”
无心也没有重新入洞的打算,但是想到白琉璃可能会死,他忽然感觉很难过。
“地堡还有其它入口吗?”他问香川武夫。
香川武夫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答非所问的告诉他:“里面应该不会燃起大火,因为缺乏燃料。”
处处都是水泥墙和大铁门,并且铁门全部紧闭,的确是缺乏燃料。
香川武夫又道:“天亮之后再派人进去,今夜我们该做的,就是不要冻死!”
113 夺路狂奔
半山腰生起了几堆火,一群人本来就接连几天没有洗脸,如今加上烟熏火燎,越发有了鸠形鹄面的意思。两名日本兵死在了方才的混乱防御之中,加上金子纯和马俊杰,他们出师未捷,先丢了四条性命。
赛维从兜里摸出一条小手绢,用雪水浸湿了,自己托在手上擦了擦脸,又扭头给胜伊抹拭了眼睛。胜伊怏怏的半闭着眼,任她抹拭。无心则是守在一旁,希望赛维也给自己擦一擦。
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一直等到赛维把手帕扔到面前的雪上,等到手帕冻成薄薄的一片。患难见真情,赛维是有真情的,不过全倾注在胜伊身上。非得到了太平时节,才能匀出心思去爱无心。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幸好没有起风。无心讪讪的垂下头,被大雪覆盖成了一只雪球。
天亮之后,无人冻死,但是也没有粮食可吃。香川武夫打开了地堡入口,想要派人进去探探情形,顺便带些饮食炊具出来,可是扭头望了部下,他忽然感觉自己无人可派。士兵只剩下二十名不到,是不舍得让他们再枉死的,小柳治和马英豪是自己人,其中马英豪还是个瘸子,也不适宜让他们打冲锋冒险;马老爷老得干巴巴,而且一惯的狡猾别扭;马家的龙凤胎怎么看都是一对瘦弱的大孩子;小桥惠负责了一切后勤工作,也是绝对死不得。
于是,他对着无心一招手:“过来,你下去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就去一趟粮库,运些大米和罐头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枚钥匙和一只手电筒给了无心。无心接过了这两样东西,正要下洞,不料赛维忽然叫道:“慢着!谁知道洞里还有多少蛇?你们不能让他赤手空拳的下去!”
香川武夫看了赛维一眼,随即拔出了自己的手枪递给无心。在无心接枪之前,赛维踩着厚雪跑到洞口附近,伸手去开一只木箱:“一把枪里能有多少子弹?给他炸弹用,炸弹比枪厉害。”
香川武夫一直没有留意过赛维,没想到她忽然机灵活泼起来,竟敢擅自去动手雷箱子。把手枪插回腰间皮套,他正要上前阻止,然而赛维已经像捧土豆似的,捧着三只手雷走过来了。
香川武夫犹豫了一下,没有多说。无心莫名其妙的揣了三只手雷,知道赛维此举必有所为,不过当众也不能问,便一言不发的跳入了竖井之中。
地堡内还残留着硝烟雾气,地面横着许多死蛇。无心打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呼喊白琉璃。将要走到指挥所时,他忽然看到了马俊杰的鬼魂。
马俊杰还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一个脑袋歪折到了肩膀上,他冷冷的望着无心。
无心听到了他的问话:“你们要走了吗?”
怨气弥漫开来,带着杀意,无心看出他会是个麻烦的小鬼,有心让他魂飞魄散,可是在他动手之前,马俊杰的幻影渐渐淡化,飘飘忽忽的消失了。
无心关闭了手电筒,继续往前走。走廊里并没有活蛇,他停在指挥所门前,发现指挥所内一片狼藉,可是煤油灯居然还亮着一盏。门旁角落里,金子纯与马俊杰的尸首也都还在。
出了指挥所,无心一边去开隔壁粮库的铁门,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召唤白琉璃。铁门表面被手雷崩得坑坑洼洼,幸好锁眼依旧清楚。他从粮库里背出一袋大米,一些包装好的干菜与罐头。回到指挥所,他找出两根尼龙绳,把食物与尸首分别绑成两捆。死结刚刚系好,他忽然回头,看到了门外探头缩脑的白琉璃。
无心不喜欢他,可是此刻见了他,却是意外的高兴。随手捡起一只散落的罐头,他抠开铁皮走向白琉璃:“我想你也不会死。”
然后他蹲在白琉璃面前,把肉罐头放到了他的袍襟上:“你要不要水?”
白琉璃偏着脸,用一只蓝眼睛看他:“你们要走了?”
无心答道:“洞里有蛇,他们不敢再住下去,但是也不会走。”
他用手指从铁皮罐头里挖出一块肉,送进嘴里咀嚼:“现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白琉璃轻声答道:“我很喜欢这里,我要留下来,哪里都不去了。”
无心舔了舔手指,又去罐头里拿肉吃:“一个人,还有蛇,不寂寞?不害怕?”
白琉璃看他吃得很香,就把铁皮罐头放到了他的面前:“不寂寞,这里有很多鬼魂,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我看不到它们,但是我知道它们都在。它们比人更好,我爱他们胜过爱人。人的心思,我总是摸不透。我摸不透,我就很累,很愤怒。”
无心端起了罐头,向他微笑:“对不起。”
白琉璃佝偻着腰,喃喃的低语:“对不起我的人,都被我杀死了。他们变成了鬼,反倒不会再亏待我。”
话到这里,他阴恻恻的一笑。一只手托着怀里的婴尸,他四脚着地慢慢的向前爬。爬到了两具尸首跟前,他很怜爱的摸了摸马俊杰的头发,然后背对着无心说道:“把他们留给我吧,我的孩子都饿坏了。”
无心几口吃光了罐头,然后扛着食物站起身:“白琉璃,别威胁我。”
白琉璃低沉的笑出了声音,笑得身体颤抖:“你怕什么?如果我的诅咒能杀死你,你早死过千万次了。无心,为什么你会是个骗子?我想不通,我很想不通!”
无心迈步向外走去,听到白琉璃在后方又道:“你还会再回来的,骗人的人,也会被骗!”
小桥惠有了无心运出的粮食肉蔬,便开始埋锅造饭。众人吃饱喝足之后,香川武夫带了十几名士兵,开始了新一天的寻觅。小柳治和马英豪照例是并肩坐在火堆旁,头上共顶着一片雨布挡雪。
起初是天下太平的,可不知是谁先挑起了头,马老爷和马英豪一递一句的对了话,并且不是好话——大冷的天,夜里又是死里逃生,他们此刻自然没有心情再虚以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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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马英豪反常的激动了,历数了马老爷一生的罪状——马英豪的娘得了重病,马老爷连个医生都不让人请,马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活活饿死的!而马英豪当时人在日本,回来之后就发现娘没了,娘的遗物也全没了。
马老爷立刻反唇相讥:“你娘不守妇道,死的好呀死得妙!”
马英豪气得头上直冒热气,当即又提起了自己的瘸腿——世上怎么会有父亲忍心把儿子打成残废?
马老爷哼哼冷笑:“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
马英豪气得脸也不要了,指着马老爷的鼻子问道:“你有证据吗?”
马老爷非常善于气人,抬手一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轻飘飘的答道:“我有直觉。”
马英豪像被大锤击中了心口,神情痛苦的一闭眼睛,随即低头去拔小柳治的手枪:“好,好,我今天就要弑父了!”
小柳治连忙掀了雨布向旁躲闪,而马老爷起身往赛维身后一避,扯着薄薄的小嗓子又道:“英豪,你问过我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佩华之间的丑事?她毕竟是你的庶母,你个畜生,竟然连人伦都不要了!”
马英豪怒不可遏,想要把马老爷的脑袋揪掉。马老爷转身就逃,赛维和胜伊对视一眼,起身也逃,临逃之前还扯了无心一把。
马英豪拄着手杖,站在大雪地上打哆嗦。而小柳治眼看马家四人越逃越远,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叫道:“不对,他们要跑!”
此言一出,远方的赛维从袖子里甩出一只沉重手雷。打开保险之后她顺手往旁边的老树上一磕,随即像扔一只铅球一样,把手雷狠狠的掷向了小柳治。小柳治盯着空中飞来的小小黑影,一秒的愣怔过后,他横着一跃,把马英豪扑倒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手雷在半空中爆炸了。
马家四个人跑疯了。
雪太厚了,一脚踩下去,不费劲就拔不出。马老爷老当益壮,一窜一窜的比谁都快。赛维学会了父亲的跑法,也加快了速度,唯有胜伊最弱,需要无心拉扯着才不掉队。但是弱有弱的好处,胜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顺着一道斜坡骨碌碌滚下去,彻底的领了先。
跑着跑着,马老爷尖叫一声:“妈的,我们留了脚印,怎么办?”
后方遥遥的起了枪响,显然他们并未甩掉追兵。赛维眼看前方又有一棵老树,就气喘吁吁的对着无心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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