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我作主
科设备和嗡嗡叫的苍蝇。一个穿白外套和带补丁帆布裤子的胖医生给他缝合了头上的伤口,剃掉他伤口周围的头发比挨这几针还难受。他出来的时候,劝娜塔丽也去把膝盖包扎一下,因为她又瘸了。 〃哦,去他的吧,〃娜塔丽说,〃走吧,扬克尔说咱们今晚还能赶到华沙,到那儿我再包扎。〃 因为医生给他吃了一匙止痛药,再加上疲倦和惊吓,拜伦打起盹来。他醒过来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红砖建造的车站附近一个宽阔的鹅卵石广场上,两个手持来福枪的士兵截住了这辆汽车。车站和一列货车都着了火,火苗和黑烟从窗口滚出来。广场附近的几幢建筑物都炸成了瓦砾,或是遭到了毁坏。有两幢房子在燃烧。人们聚集在商店周围往外递商品,把东西运走。拜伦意识到这是在抢劫,不免大吃一惊。广场的另一边,人们正从马拉的救火车上往着火的车站压水(这种救火车拜伦只是在过去的无声影片里见过),一大群人在旁边观看,就像在和平时期瞧热闹一样。 〃怎么回事儿?〃拜伦问。 两个士兵中间,那个金色头发、红红的方脸上长着小脓疮的大个子年轻人走到司机的窗口。士兵、扬克尔、杰斯特罗三个人用波兰话谈起来。这个兵一直带着一种特别让人不舒服的柔和表情微笑着,就像他是在对几个他不喜欢的孩子说话似的。他那位骨瘦如柴的同伴走过来,隔着黄玻璃瞧着他们,一边抽烟,一边不停地咳嗽。他对那个大个子谈起话来,好多次都管他叫卡西米尔。这时候拜伦才懂得,Zhid就是波兰语的〃犹太人〃,在他们的谈话里Zhid常常出现。卡西米尔又对司机讲起来,有一回,他还把手伸进来摸了摸司机的胡子,然后又猛地拉一下,显然是因为司机的答话惹火了他。 杰斯特罗用意第绪语对娜塔丽嘀咕了几句,瞥了拜伦一眼。 〃他说什么?〃拜伦问。 娜塔丽低声说:〃他说,波兰人有好有坏,这些个波兰人坏。〃 卡西米尔拿枪比画了一下,命令所有人下车。 杰斯特罗对拜伦说:〃他们要我们的车。〃 拜伦头痛得要命;一颗子弹划破了他的耳朵,那块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一跳一跳,比头上针缝的伤口还疼;另外,这两天来尽吃剩东西,喝脏水,所以觉得身上隐隐地抽痛;而他刚才吃的药还在起麻醉作用;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我试着和那个红脸家伙谈谈,他好像是负责的。〃他说着就下了车。 〃喂,〃他朝那两个士兵走过去,〃我是美国海军军官,现在正回华沙的使馆去,他们在那儿等着我。这个美国姑娘……〃他指了指娜塔丽说……〃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拜访她的家属来了。这些都是她的亲人。〃 听见这些英语,又看到拜伦头上沾满血迹的厚厚的绷带,士兵们皱起了眉头。〃美国人吗?〃大个子问。 靠在车窗口上的杰斯特罗把拜伦的话翻译了。 卡西米尔搔了搔下巴,把拜伦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殷勤的微笑。他冲着杰斯特罗讲话,杰斯特罗颤抖着把他的话译成了法文。〃他说,没有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愿意娶个犹太人。他不相信你的话。〃 〃告诉他,要是今晚我们到不了华沙,美国大使就会采取行动寻找我们。如果他不相信,我们就一块儿去给使馆打个电话。〃 〃护照。〃当杰斯特罗把话译完之后,卡西米尔冲着拜伦说。拜伦递过护照。这个士兵看着护照的绿色封皮上面的英文、照片,接着又看看拜伦的脸。他对那位咳嗽的伙伴说了些什么,然后走了,招呼拜伦跟着。 〃勃拉尼,别去。〃娜塔丽说。 〃我就回来。所有的人都要保持镇静。〃 那个矮个子兵倚在汽车的挡泥板上,又点上一支烟,拼命干咳了一阵之后,咧开嘴冲着娜塔丽傻笑。 拜伦跟着卡西米尔走上一条小路,进了一幢石头造的两层楼建筑物,外面挂着官方布告和招贴画。他们走过许多满是文件柜、柜台和办公桌的房间,然后来到大厅尽头的一扇毛玻璃门前面。卡西米尔走了进去,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又探出脑袋,招呼美国人进去。 靠窗户的一张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灰军服的矮胖子,正用一支琥珀烟嘴抽烟。从他制服上有颜色的符号和铜徽章来看,显然是个军官。他面前放着那份打开的护照。他一边呷着玻璃杯里的茶,一边拿眼睛瞥着护照,茶水都滴到了拜伦的照片上。在这间狭窄、肮脏的屋子里,金属文件柜和书架都堆到一个角落里,布满灰尘的法律书乱七八糟地扔着。 军官问他会不会说德语。他们就用这种话谈起来,当然都讲得不怎么样。他让拜伦把情况又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怎么会和犹太人搞到一块儿,他又怎么会在打仗的时候在波兰转来转去。他的香烟抽到了最后一点儿,又点上了一支。他拼命盘问拜伦头上怎么受的伤,听说他们在公路上遭到了轰炸,他扬了扬眉毛苦笑一下。他说,即便这些都是真话,拜伦的行为也够愚蠢的,很容易被抓去枪毙。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长长的沉默间隙,他用一支扎纸的笔把拜伦的答话记下来,然后把这张潦草的记录别到护照上,把它们一同扔到一个装满文件的铁丝筐里。
《战争风云》第十一章(3)
〃明天下午五点再到这儿来。〃 〃那不行。我今天晚上就得返回华沙。〃 军官耸了耸肩膀。 拜伦但愿他的太阳|穴别老这么跳,这样简直没法动脑子,特别是用德语,而且眼睛也发花了。〃我可以问一下您是谁吗?您凭什么权力没收我的护照,而这个士兵又凭什么权力要弄走我们的汽车?〃 卡西米尔刚才露出的那种讨人厌的微笑……卡西米尔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直呆呆地站在办公桌旁边……此刻在军官的脸上出现了。〃甭管我是谁。我们先得弄清楚你是什么人。〃 〃那就请给美国使馆打个电话,找政治秘书莱斯里·斯鲁特,这费不了多少时间。〃 这位军官一口喝光了他的凉茶,开始在文件上签字,用波兰话对卡西米尔嘟囔了几句,卡西米尔就抓住了拜伦的胳膊,把他推到门外,带他回到汽车那儿。 火车站和货车都在冒着白烟,街上充满弄湿的焦木头气味。抢劫结束了。警察们站在遭难的商店前面。三个女人的脸隔着车子的黄玻璃,紧张地看着拜伦。卡西米尔的同伴刚才又是敲玻璃,又是冲着新娘子眨眼睛,吓得她躲开了窗口。现在卡西米尔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走了。 拜伦把经过情况告诉了娜塔丽,她又用意第绪语对其他人说了一遍。杰斯特罗说,他们可以在这个城里的一个朋友家过夜。拜伦坐到驾驶盘后面的时候,扬克尔显得很高兴,又回到后排,坐在妻子的身边。 在班瑞尔的指引下,拜伦驾车向一个十字路口驶去。路口有个大箭头,指向左边一条从一片堆满了一捆捆玉米秸的田地中穿过的大路,上面写着:华沙,95公里。杰斯特罗叫他向右拐,驶上一条经过许多小房子、通向一个没油漆过的木头教堂的路。可是拜伦却换了挡,把车向左一拐,向田野里驶去。〃倒回去可不是好事情,〃他对娜塔丽说,〃咱们最好是继续前进。〃 娜塔丽嚷道:〃拜伦,停下来,别发疯了!没有护照你没法从这些人中间过去。〃 〃问问班瑞尔他怎么看。〃 接着是一阵子意第绪语的谈话。〃他说,这样你太危险了。往回开吧。〃 〃为什么?要是碰到什么麻烦,我就说在一次轰炸的时候,护照丢了,我头上还留了这么个窟窿。〃拜伦把加速踏板踩到底,这辆超载的噔噔响的老菲亚特达到了最高速度,大约每小时三十英里。头顶上的锅儿、盆儿叮当直响,拜伦不得不喊着说话:〃问问他,对你和对其他人来说,离开这儿是不是最安全。〃 他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班瑞尔·杰斯特罗已经打起盹来,那张长着大胡子的脸显得很疲倦,而且发灰。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走完这九十五公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拜伦觉得真像部史诗,要是他能活下来,一定要讲给儿孙后代听。但是后来,这种事太多了,所以从克拉科夫到华沙的五天历程,不久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淡漠记忆:一次,汽车的水泵坏了,害得他们在森林中一条偏僻无人的路上耽搁了半天,最后拜伦头晕眼花地带病把它修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能使用了;由于油箱漏油,他们不得不冒着很大的危险去多买了些汽油;有一晚上他们在一片干草地过夜,那个有点儿神经质的新娘突然不见了,花了好长时间去找她(她闲荡到另外一个农场,在一个马厩里睡着了);还有两个血迹斑斑的男孩子,大约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四岁,都在路边睡觉,他们讲了一段弄不清楚的经过,说是从一辆卡车上掉了下来的,然后坐在菲亚特吱吱响的引擎盖上的木条上,走完了通往华沙的最后三十公里。这一切他都淡漠了,但他始终没忘那会儿他肚子是多么难受,害得他老往灌木丛里跑,窘迫不堪;还有,娜塔丽尽管越来越脏、越来越饿、越来越累,却还是那么坚定不移地高高兴兴;特别是,使他永远忘记不了的,是他胸前口袋上的那个洞,那原是他放护照的地方,现在这块地方似乎比耳朵和脑袋上的伤口都跳得厉害,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波兰的军官可以下令把他拉去枪毙,而士兵们是会执行的。在杰斯特罗的指点下,他开着车子避开城镇,在偏僻的石路、土路上绕道行驶,尽管路程加长,使这辆快散架的汽车坏得更厉害。 他们在寒冷的黎明,来到了华沙的城郊,在成百辆的马车中间慢慢地往前挪。在留着麦茬儿的所有田地里,女人、孩子和驼背的白胡子老人都在挖战壕,用乱缠的铁丝堆起反坦克障碍。一簇簇的建筑物衬着粉红色的东北方地平线,看起来真像是神圣的耶路撒冷。司机的大块头妻子,身上发出的气味越来越像一头热坏了的母牛,她白天黑夜地挤着娜塔丽,亲热极了,这个姑娘还从来没有从别人那儿感到过这种亲密劲儿;她拥抱娜塔丽、吻她、疼她。这辆呜呜作响、叮叮当当的汽车又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美国使馆。那两个男孩子从引擎盖上跳下来,从一条小路跑了。〃走吧,快点儿进去,〃蘑菇贩子用意第绪语对娜塔丽说,一边走出汽车吻她,〃要是有可能,以后再来看看我。〃 当拜伦说〃再见〃的时候,班瑞尔·杰斯特罗简直不愿意放开他的手。他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拜伦的手,真挚地望着这个青年的脸说:〃Merci.Millefoismerci.一千次地感谢你。美国要拯救波兰,是吗,拜伦?拯救全世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战争风云》第十一章(4)
拜伦大笑起来。〃这可是个重要的命令,但我一定转达,班瑞尔。〃 〃他说什么?〃班瑞尔问娜塔丽,仍然握着拜伦的手。她一翻译出来,班瑞尔也大笑起来。然后,他像只狗熊那样地拥抱了拜伦,很快地轻轻吻他一下,使拜伦十分吃惊。 一个海军陆战队兵士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使馆大门口守卫。沿着黄|色的灰墙,垒着一排灰色沙袋,难看的X型木条使窗户变了样,在红瓦的屋顶上画着一面很大的美国国旗。所有这一切都显得很怪,但是更怪的倒是排长队的人们不见了。除了那个海军陆战队士兵,没人站在外边,美国使馆不再是个避难所或逃跑的出口了。 那个卫兵听了他们的话,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带着疑惑表情的红扑扑的脸上,立刻现出了笑容。〃是的,小姐,斯鲁特先生是在这儿,他现在负责。〃他从钉在门上的金属匣子里拿出电话,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娜塔丽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拜伦也抚了一下他那头长得又密又硬的红头发,他们俩都笑起来。斯鲁特从使馆国徽下宽阔的台阶跑下来。〃嘿!天啊!见到你们真高兴极了。〃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娜塔丽,吻了吻她的脸,同时眼睛盯着拜伦头上血迹斑斑的脏绷带。〃怎么啦?不要紧吧?〃 〃没什么。有什么消息吗?法国和英国参战了没有?〃 〃你们消息这么不灵?他们先是骂了希特勒三天,要他识相点儿,把部队撤出波兰,到星期天就宣战了。从那以后,他们除了散发传单之外,我没看到还做了些什么事。〃 他们吃了一顿有火腿、鸡蛋的美味早餐,这是几天以来他们吃的第一次热饭,然后,就把他们的经历讲了一遍。拜伦觉得,他那拼命折腾的肚子对这顿纯粹少年人的饭食,倒挺对劲儿,吃下去就不闹了。他和娜塔丽是在大使宽大的办公桌上吃的这顿饭。轰炸一开始,华盛顿就把大使和大部分使馆人员都从波兰召回,斯鲁特是三等官员里惟一的单身汉,所以就被选中留守。这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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