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骑






  算卦先生微一怔:“小伙子,还有什么该报的仇,还有什么该做的事?”

  李燕豪两眼倏现寒芒,肃容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多少家园破碎,多少骨肉分离,他们的身受,比起你阁下来,是不是更为悲痛,更为椎心刺骨?”

  算卦先生神情猛震,惊声道:“小伙子,你是——”

  “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的一个而巳。”

  算卦先生缓缓低头,倏又抬起头束,口齿启动,唇边飞闪抽搐,欲言又止,转身欲去。

  李燕豪道:“阁下,我的卦还没算呢?”

  算卦先生脚下一顿:“小伙子,出城北十里。‘鹰愁死谷’,快去吧!”迈步行去。

  李燕豪道:“多谢,仍然当有一报,容我请教。”

  “不必了,心已死,剩下一具臭皮囊,无名无姓。”渐行渐远,背影之中透出无限凄凉,李燕豪心急救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如飞掠去。

  口 口 口

  北十里,鹰愁死谷,这应该就是了。

  山涧深处,两山夹一条狭缝,峭壁插天,只露一线碧空,猿啼鸥阵,凄厉惊人。

  寂寞、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李燕豪提一口气,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狭缝长有十余丈,走完狭缝,眼前豁然开阔,这才是“鹰愁死谷”。

  两边峭壁陡如削,青苔遍布,滑不溜手,壁下一处处黑黝黝的洞穴,谷中怪石林立,嵯峨狰狞,一点动的东西都没有。往里看,深处雾气弥漫,难看清两丈以外。

  李燕豪凝神聚功,脚下移动,就要往里走。突然——

  “真难为你能找到这儿来,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一个冰冷话声,起自谷深处,那弥漫的雾气之中。

  李燕豪心头一震停步。

  冰冷话声又起:“李燕豪——”

  李燕豪心头一震:“你知道我叫李燕豪?”

  “知道得晚了些,要是知道得早一点,你就管不成别人闲事了。”

  可能是两个马家的哪一个说出去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

  “知道了,我就要跟你谈谈交易了。”

  “谈什么交易?”

  “当然是大交易?”

  “什么大交易?”

  “近百条人命的大交易?”

  “我明白了,可是拿我换两个马家的人?”

  “错了,要你没有用,我不要你。”

  “那你要什么?”

  “身上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虎符剑令。”

  李燕豪心头猛震,这显然是两个马家里的哪一个泄露了他的身分,他平静了一下.道:

  “你要‘虎符剑令’何用?”

  “那是我的事。”

  “你是爱新觉罗的人?”

  “你问的太多了。”

  “这笔交易谈不成了。”

  “你怎么说?”

  “我说这笔交易谈不成。”

  “李燕豪,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中啊。”

  “你是让我以‘虎符剑令’,换回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

  “不错!”

  “你既然已经知道‘虎符剑令’,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既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把‘虎符剑令’交给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劫持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子,李燕豪,这个代价并不低啊!”

  “你跟秦玉岚,或者是骆家有关系?”

  “何以见得?”

  “你只提两家姓马的,而不提骆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跟秦某人,或者是骆家有没有关系,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笔交易。”

  “我已给过你答复了,这笔交易谈不成。”

  “这么说,你是不顾这近百条的人命了?”

  “你要杀他们?”

  “一天一个,直到你交出那块‘虎符剑令’为止。”

  “你愿意造那么大的杀孽?”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些人留着是祸害,早该死了,杀他们如同杀鸡屠狗一样。”

  李燕豪听得胸气往上一涌,道:“说话嘴里放干净些。”

  那人冷笑道:“称他们鸡狗已经足够客气了,姓李的,不要再罗嗦了,我并不勉强你现在把‘虎符剑令’交给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把那块‘虎符剑令’给我送到骆家后院凉亭的石几上,这是头—个。”

  话声方落,那弥漫雾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呼,随即寂然。

  李燕豪听得心胆欲裂,什么也顾不得了,霹雳般一声大喝,身子向着那处弥漫雾气扑了过去。他扑进了弥漫雾气中,带得雾气一阵激荡流动,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暗袭,一个起落便到了地头,他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青苔峭壁,也看见一个人,那人静静的趴伏在峭壁下,身子地上都是血。

  他急急掠了过去,俯身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热血上涌,目眦欲裂。

  这个人不陌生,是马回回那清真馆两个伙计里的一个,如今这个伙计成了血人,从胸口到小腹,整个剖开了,脏腑、肚肠外流,一颗心还在轻微的跳动。

  李燕豪眼发了红,他霍然旋身,闪电似的在弥漫雾气中层开了搜索。可是他白搜了,没有人,甚至连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此处既称死谷,进出口就只该有一处,刚才他是从外向内扑,那个人,那个说话的人,绝没有从内往外逃走的可能,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见了,人是怎么走的?

  李燕豪不明白,而那个人不见了却是事实。

  终于,李燕豪停了下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他低下了头,洒落两行英雄泪。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多少年来,一直为匡复社稷贡献他们的心力,这些人,等于是他李燕豪的手足兄弟,而,他们并不是在大仇搏斗中捐躯,真要那样,死得还壮烈,如今竟如此被害惨死,尤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叫李燕豪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而,李燕豪毕竟超人,他能继承“虎符剑令”,接“虎符剑令”衣钵,毕竟不凡,他不再流泪,忍住了悲,忍住了痛,默然地埋葬了那名弟兄,就埋在鹰愁死谷那弥漫的雾气之中,然后他掉头掠出了鹰愁死谷。

  

  xmwjw 扫描,一剑小天下 CO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情至义尽
 
  一路上,李燕豪在想,他是否该为这些人交出那块“虎符剑令”。

  这些人,他该救,绝对该救。任何一股匡复的力量,他都该珍惜,都该保全。

  马行云、马回回这股力量,不是一股小力量,尤其是像一把利剑,深深插在复仇的心脏要害里。

  可是,“虎符剑令”是号召天下忠义豪雄的一块信物,一块令符,也是天下忠义豪雄精神所系。要是这块“虎符剑令”落入别人之手,更坏一点,落进满虏手里,以它来号今天下忠义豪杰,其后果岂堪设想?

  看这情形,他势必得牺牲这一小部分。他能这么做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尽管明知他该这么做,可是下这决心又谈何容易。李燕豪一路走,一路想,正在难以决定,五内欲焚。

  突然,横坚伸来一根棍子,挡住他的去路。李燕豪一震,停步,定神。

  那根棍是从路旁草丛里伸出来的,木头的,可是油光滑亮,像是在油里浸过不少时日。

  李燕豪停步、定神的当儿,草丛里冒起个人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叫化。

  老叫化怪长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一张脸不知是脏,还是天生的漆黑。

  就在李燕豪心神震动的当儿,老叫化伸出了满是油垢的左手,一咧嘴,道:“吓你一跳,别见怪,行个好,打发打发吧。”

  李燕豪脑中电旋,道:“尊驾要的不是黄白俗物吧?”

  老叫化左手拇指一扬,道:“小伙子,行,好眼光,要饭的跟你要的是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瞎算卦的。”

  李燕豪一怔:“尊驾是南派穷家帮的,还是北派穷家帮的?”

  老叫化一摇头:“小伙子,这回你眼光不灵光,我虽然也是个要饭的,可是我不在‘穷家帮’,一向独来独往,好几十年了。”

  李燕豪要说话,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改口道:“据我所知,关东道上有位异人,人称‘铁丐’,又号‘活报应’——”

  老叫化咧嘴笑道:“小伙子,你这双眼珠子挺怪的,一会儿灵,一会儿又不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脑际灵光再闪:“老人家要是铁丐的话,那位算卦的,该是‘关东七怪’里的贾四先生了。”

  “你才知道啊,还好,你知道得不算迟,小伙子,听说你跟我们老四碰过面,看来恐怕你跟我们老四还交上厂朋友,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吧,迟了恐怕他要闯祸了。”

  “二先生可是指四先生他杀人?”

  “正是。”老叫化一怔:“他告诉你了?”

  “不错,四先生原本要我去替他杀人。”

  “你答应吗?”

  “没答应。”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找上了你?”

  “条件交换……”李燕豪把慨略的情形说下一遍。

  “有这种事儿?”老叫化一听就叫了起来:“小伙子,你没有编瞎话吧?”

  李燕豪扬了扬眉:“二先生看,我是那种编瞎话的人么?”

  老叫化皱眉说道:“老四他怎么……怎么这些个份量不算轻的人,落在了别人手里,老四他怎还为私情把这种事搁在一边儿不管,他不是这样儿的啊,小伙子,你既然知道‘关东七怪’,就该知道‘关东七怪’都算得上明事理的。”

  “这个我知道,四先生并没有不管,他告诉我人在哪儿了。只那帮人太狡猾,我也去迟了一步。”

  “我说嘛,老四怎么会。——”老叫化沉吟说道:“这么说,你的确不知道我们老四现在在哪儿了?”

  “我的确不知道。”

  老叫化皱了眉:“坏了,可千万别让他闯出祸来——”

  “二先生以为我劝过四先生没有用?”

  老叫化满面忧虑,摇头一叹道:“没有比我们几个更清楚老四的了,他是个死心眼儿,尤其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简直就把他害得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要是没个结果,恐怕他不会死心。”

  “二先生可知道四先生要杀的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这个人姓杨,叫杨凤搂,‘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统带,住在内城里。”

  “原来是个满虏鹰犬,那么二先生到姓杨的住所附近去找,应该可以找到四先生!”

  老叫化一怔,旋即双目猛睁,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小伙子,要是能及时拦住我们老四,全是你的功劳,我们几个对你会有一报的。”

  老叫化转身要走,忽又停住:“小伙子,你怎么称呼?”

  “有劳二先生动问,李、李燕豪。”

  “好名字,要饭的我记住了。”话落,老叫化转身飞掠而去。

  望着老叫化渐去渐远,李燕豪脸色又渐趋凝重。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那就是尽快的把人救出来。可是,上哪儿去救又从哪儿着手?

  口 口 口

  夜已经很深了。李燕豪躺在床上,眼望着顶棚,心乱如麻,难以成眠。

  天亮之后,就是明天。明天,又将有一个人被杀害了。

  他不能交出“虎符剑令”,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着手救人。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想去满虏有关的衙门里,可是他还不能肯定,这件事确是那帮鹰犬干的。

  也难怪他不能肯定,要是那帮鹰犬的话,两个马家的人,上自马行云、马回回,下自每一弟兄,怎么会毫无抗拒的自动离开两处马家了。

  一阵轻慢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客栈是个杂处的地方,难免有人走动。李燕豪没注意。

  可是那阵步履声却到了他的房门口。

  李燕豪坐下起来,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

  李燕豪问道:“谁?”

  “我!”是个女子话声.听来本就有点耳熟,紧接着:“马淑贞。”

  马淑贞!马行云的爱女。

  李燕豪差点没叫出声来,腾身平射过去,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站个黑衣姑娘,可不正是马淑贞。

  她别无异状,就是脸色苍白得怕人。

  李燕豪心神震动,胸气激荡,叫道:“马姑娘!”

  马淑贞淡然道:“让我进去。”

  李燕豪定了定神,马淑贞忙侧身缓步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