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牌楼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门外三五成群,门里更是影影绰绰。

“到了。”李光宗一步就跨了下来。他身材原本就高,现在腰板与胸口挺得笔直,越发显得精神。

谢小玉跟着下了车,又跟着走了进去。气派的地方他看过不少,以前的山门就很气派,还多了一丝仙家气象;热闹的地方他同样看过不少,什么庙会、集市、上元节,全都人山人海,但是同时有这两种感觉的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

牌楼里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天井,足以容纳千人。天井正中央有数百名少年,正跟着一个拳师练拳,那呼呼哈哈的声音吸引不少人驻足观看。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里面全都是店铺,两排厢房第一间的门口都挂着一条布帘。左面的布帘上画着斗大的一个葫芦,不用说,那就是李光宗提过免费看病的医生;右面的布帘上画着一个八卦,底下还写着一个“山”字,谢小玉也明白,这是算命的。

“山”字有两个意思,一是指山人,也就是不在世俗之中;二是指半仙,“山”字正好是“仙”字的一半。

他看着那两挂布帘,突然感觉到有人也在看他。

那两间屋子里都有人。一个是短衫方帽的大夫,看上去三十多岁,唇边留着短须,眉毛很淡,眼睛眯着,身体微胖;另外一个是算命师傅,身上一件青衿长袍,三尺长髯,满头白发扎着道髻,脸却像八、九岁的孩童一样白里透红,鹤发童颜,倒是有几分仙家的味道。

这两个人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那个大夫却让谢小玉有一种针扎的感觉,逼得他不敢多看。另外一个算命先生则犹如矿洞,深邃漆黑,让人完全看不透。

“帮里的大夫算香主还是舵主?”谢小玉低声问李光宗。

“都不是,和我一样只是普通帮众罢了。不过周大夫活人无数,所以大家对他的尊敬并不下于香主、舵主。”李光宗说着,朝大夫抱了抱拳,他以前没少麻烦大夫。

“这位大夫和对面的算命先生深藏不露,他们比苏明成可厉害多了。”谢小玉对忠义堂越来越感兴趣。

有这样两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坐镇,怪不得忠义堂能成为这里数一数二的帮派。

“用不着去找传你功法的那个师傅了,直接找他们就可以。”谢小玉径直朝着那个大夫走去。

大夫远远就站了起来。他让谢小玉感到压力,谢小玉同样也让他感到压力,他的两只眼睛像被刀割一样疼。

“阁下不是我们堂口的人吧?”大夫径直问道。

“他是。”谢小玉指了指李光宗。

大夫原本想说帮规上写得明白,帮会成员才有福利,顶多惠及妻儿。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张铁嘴的声音:“这位小哥想要些什么?我们这里不敢说什么都有,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别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找不到。”这话听上去像是夸口,不过作为临海城数一数二的帮派,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大夫却听出另外一种意思——铁嘴张急急匆匆从对面跑过来,又说这样的话,就是暗示他千万别把客人往外推。帮规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你想买些什么?”大夫问道。

“丹药。养经护脉的丹药。”谢小玉没提丹方,他不想没事找事。

炼丹师在任何地方都是宝,这话一点不假,但是怀璧其罪更是至理名言。

“没有。”大夫连连摇头,“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也不可能有。”

“养经护脉的丹药人人有用,也人人能用,这样的丹药只要一出来,肯定会被人买走,然后立刻用掉。”算命先生连忙在一旁解释。不过他并非大夫那样的实心眼,话锋一转说道:“办法不是没有,每半个月就会有一班船从中土过来,船上有我们的人,他们专门负责运送天宝州没有的东西,丹药是其中一类。阁下如果愿意等的话,我们派人在天宝州代为购买一些养经护脉的丹药回来。”

谢小玉沉吟半晌,信乐堂的苏明成也是这样说,天宝州稍微大一些的堂口在中土都有人留守。

“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多久时间?”他想再确认一下。

“一年。”铁嘴张无奈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他们这边带信过去,路上要走半年,那边买到丹药送回来,又要半年。

谢小玉没兴趣了,他不打算等这么久。二十岁之前的一年相当于后面的十年,他已经蹉跎一年,不想再浪费一年。

没有现成的丹药,就只能弄丹方。

“那么你们手里有丹方吗?我有个朋友,对炼丹多少知道一些,实在不行,我想让他试试。”谢小玉没说自己,而是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朋友。

他的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大夫就露出惊容,旁边的算命先生则多了一丝喜色。

“炼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大制艺中,炼丹不是最难,但是炼丹肯定最费钱。单枪匹马,恐怕很难在炼丹术方面有所成就。”铁嘴张在一旁提醒道。

这话不假。

制符、造器和炼丹这三项里,制符最容易也最难,因为想制什么符,就必须会什么法术。符好制,法术难修。造器最难也最容易,因为造器需要大火铸炼,又要大力捶打,对符篆和阵法也要有研究,要求多而且高,所以最难;不过造器的材料大多是金属,可以反复提炼重用,需要用到的符箓和阵法也不是很多,几十年研究下来总会有些成就,所以三大师里造器师的数量反倒最多。炼丹和造器正好相反,门坎不算很高,难在有所成就。炼丹的材料大多来自草木,一旦失败,所有的材料全废;更麻烦的是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的特性,能炼好一种丹,未必能炼好另一种丹,每一个炼丹师都是用成山的废渣堆起来的。

“我们打算试试再说。”谢小玉根本不接受算命先生的好意。他转过头,又朝着大夫问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丹方?”

“有。”大夫也来了兴趣,忠义堂不缺高手,但是炼丹师就不同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铁嘴张为什么跑过来,显然这个家伙算出了些什么。

“丹方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放在外面,我们去内堂。”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小玉皱了皱眉头,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有东西就买下,没东西就走人,现在还要去内堂。

内堂是那么好去的吗?

这两个在门口坐镇的人都有练气巅峰的实力,内堂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高手呢!

就算没有高手,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肯定还布有阵法,两边一旦翻脸,他恐怕凶多吉少。

被人莫名其妙陷害过,谢小玉心中笼罩着大片阴影,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是先想到最坏的可能。

第二集

第一章 城里不太平

三丈高的大门外面包着铁皮,刷着朱红色的油漆,上面整整齐齐满是酒杯大小的铜钉,恢弘又大气。

这扇门将外堂和内堂隔开,平时从来不开,就连那些香主、舵主们也只走旁边的小门。此刻大门敞开,周大夫和铁嘴张两个人陪着谢小玉往里面走。

大门里早有人迎候着。这群人全都是修士,实力最差的也有练气六重。

“两位军师让我们来迎接的不会是这小子吧?”一个脸膛黑紫、满嘴络腮胡的大汉惊异地问道。

“原来两位就是左右军师。”首先被吓到的是李光宗。

他在忠义堂待了将近八年,一直听说堂口里有两位军师,地位仅次于堂主,还在诸位舵主之上。不过这两位军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一直无缘得见,甚为遗憾,没想到居然就是整天坐在门口的周大夫和张半仙。

“我们可不是有意隐瞒。我行医,他算卦,我们俩的修行方式和别人不同。”周大夫解释一下。

“行善积德,卜医天下,没想到两位居然是天门的弟子。”谢小玉一语道破对方的来历。

“门派中人果然见多识广。”铁嘴张捻着胡须赞道。

“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人群中年纪最轻的那个香主有些不满。他就是那个练气六重的人,所以感觉到威胁。

忠义堂多一个香主或少一个香主问题不大,但是对他来说差别就大了,他的权柄会被分出一大块。

“我只是来买东西的。”谢小玉并不想示弱,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和人发生争执。

“门派中人对权势地位一向看得很淡。”周大夫同样不想造成冲突,所以插了这么一句话。

“这位好像是我们忠义堂的人。”那个黑紫脸膛的舵主朝着李光宗说道,他这也是转移话题。

“罗舵主,向您老见礼了。在下李光宗,当年在您手下听命,十五年前我回了中土。”李光宗连忙一抱拳。

“原来是你。”罗舵主一脸欣喜:“没想到你也成修士了。看你皮如蒙鼓,气如牛吼,修练想必是练力的法门。来来来,你和老曹打一场,看看你修练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众人轰然叫好。

“曹教头是我的传功师傅,我哪里敢以下犯上?”李光宗连忙回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短三粗的矮个子中年人,朝着李光宗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已经修练有成,练的又不是我教你的功法,从今往后你我平辈相称。你也别客气,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这位曹教头有练气三重的实力,在堂口里也算是香主之下第一人了。

“下去试试看吧。”谢小玉也在一旁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献丑了。”李光宗卷起袖子。他来这里,原本就有衣锦还乡的意思,想让大家看看他现在的风光,没什么比和传功师傅打一场更能够显示实力了,刚才他是假客气。

内堂的中央顿时空出一片空地,不只是那些香主舵主们围在四周观看,在内堂办事和练功的普通帮众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有两、三百人。

李光宗和曹教头相隔十丈,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空着手。

突然,曹教头一步踏出,身体闪了一下,直接跨越十丈的距离,一拳朝着李光宗的胸口捣去。

这一拳快如奔雷,因为太过用力,地上铺着的条石一下子被踩裂好几块。

同样是雷霆诀,从这位教头手里使出来感觉完全不同,真的有几分霹雳电闪、雷霆滚滚的味道。

李光宗没修练到这样的地步,不过他练雷霆诀也有二十几个年头,所以手一错,怀中抱月,拦了上去。

拳头和拳头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巨大的力量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空气中荡起一圈透明的波纹,坚实地面也变得如同水塘一样,一圈涟漪朝着四周散去,所过之处,铺地的条石纷纷震裂,碎石飘到空中,仿佛凝滞在那里。

那些观战的人大都被震得五脏挪位,一个个连连后退,只有香主以上的人仍旧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看热闹。

仅仅一击的威力,就让那些帮众明白修士和凡俗的差距。

比武场上,两个人相距不过五尺,已经转入快攻,四条手臂化作无数虚影,或刺、或劈、或砍、或拦、或截。

内堂里满是啪啪啪啪的声音,密得如同万马奔腾时的马蹄声。

空气也被两个人撕裂,四周全都是狂飙的乱流。这些乱流锋利如刀,虽然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是只要被刮到,立刻就是一道血口。

看热闹的帮众躲得越发远了,他们不得不躲到廊檐底下。乱流到了这里已经衰减,打在身上只像鞭子抽上一下,不至于见血。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细碎的石子从地上喷涌而出,如同冰雹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每一颗石子都劲如弩矢。

“小心!”罗舵主双手一展,一个方圆十丈的气罩立刻将整个比武场笼罩在底下。

击飞的石子被气罩一阻,速度立刻慢下来,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将内堂打得千疮百孔,屋顶的瓦片不知道碎了多少,柱子、墙壁上全都是凹痕,门和窗子更被打裂无数。

围观的帮众更是被打得满头大包,拼命找地方躲。

“别打了,别打了!”周大夫高声叫道。这么多人被打伤,最后都要他来收拾,毕竟他是大夫。这还多亏罗舵主挡了一下,要不然被打中的人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好,好本事,刚刚入门就有这样的实力。”铁嘴张在一旁赞道。

那些舵主香主们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得不点头,李光宗的表现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好本事,好功法!如果用器械的话,说不定我就输了。”曹教头是个实心眼,有什么说什么。不过修士的世界原本就这样,强者为尊,达者为上。

“来人,摆宴,庆祝我们忠义堂又多了一个高手!”罗舵主高声喊道。

“不必,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买些东西,家里还有些急事。”谢小玉连忙拦道。

他不想多生事端,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再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旦摆开宴席,对方以礼相待,再让李光宗援引他入伙,他会非常为难。答应的话,违背他的本愿;不答应的话,太不给面子。

“堂口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