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出来的时候,这支队伍总共有两千两百人,现在人数已经不足两千,前前后后总共折损两百三十五人,几乎每十人就有一人死于意外。
如果是打仗,这样的损失率不算高,可这是在练兵,十分之一的折损率绝对让人毛骨悚然。
这套练兵之法冷酷又恐怖,但非常有效。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些苗人全都脱胎换骨,他们没有以往的散漫、没有以往的怯懦,变得异常冷漠,而且木讷寡言;可一旦有什么动静,他们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哪怕刚才还在梦乡中,也立刻精神百倍,眼睛变得比老鹰还锐利,耳朵变得比兔子还灵敏,反应变得比豺狼还迅速。
这已经不是人的反应,而是一种动物的本能。
除了警醒,那些苗人还学会相信同伴,因为他们要休息,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伴可以让人睡得踏实,就算醒着的时候也要提防从背后踱出来的妖兽,但背后没长眼睛,只有依靠同伴的保护。
这已经是一支合格的军队,一支随时可以拉上战场的军队。
半透明的剑光漫天乱舞,有些飞剑骤然炸开,化作一道刺眼的弧光,那弧光可以算是剑气的一种,却和普通剑气不同,夹杂着雷电和玄磁的力量,弧光的半径不过一丈,威力却大得惊人。
眨眼间一头妖兽嚎叫着倒下来,身上早已经伤痕累累,少说中了一百多剑,最后那一剑割破动脉,伤处飙血不止。
其他妖兽见势不妙,聚拢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虽然没有智慧,这些妖兽却知道集中在一起比分散开来力量更强。
这时,跑在最前面的妖兽突然倒在地上,额头喷出一道血柱,鲜血飞出十几丈远,而几乎同时,后面的几头妖兽也喷出鲜血,同样被飞剑穿透,仔细看去,所有伤口都连成一线,明显是一剑所伤。
下一瞬间,所有妖兽同时倒在地上,身体一下子变成筛子,每一头妖兽身上都有数万个伤口,鲜血如同洒水般往外狂喷。
“兑甲、兑乙赶快收拾战场,这里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必须在其他妖兽到来前收拾干净。其他各队注意警戒,我不想再有上一次的情况发生。”谢小玉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你们夫妻俩越来越凶残,刚才那一剑实在厉害。”麻子酸溜溜地开着玩笑。
刚才那一击正是谢小玉和绮罗连手所发,血腥的场面和恐怖的威力让人心惊。
麻子不由自主将自己放在那些妖兽的位置上,立刻就明白除非比谢小玉快一步发动,立刻瞬息千里,逃之夭夭,否则他也躲不过那一剑,也会被射成筛子。
不只是麻子,李道玄、肖寒、洛文清、姜涵韵等人都琢磨着同样的事,得出的也是同样的结论。
这一剑是以谢小玉为主,他的飞剑在半空中穿梭跳跃,每一次都出现在妖兽眼前,让它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然后轮到绮罗发威,她的飞针就藏在飞剑中,万针齐发,妖兽根本躲无可躲,飞针从伤口,如眼睛、鼻孔、耳朵这些薄弱部位穿进去,在里面四处攒射,眨眼间就将这些强悍无比的妖兽变成浑身喷血的筛子。
“这一剑称得上珠联璧合,妙到巅峰,既有飞剑之长,又有飞针之妙,同时又避免两者的短处。”李道玄由衷地赞道。
李道玄和麻子得出相同的结论,他能挡住也能躲过这连手一击,但前提是要比谢小玉更早发动,可惜这几乎不可能,没人能和谢小玉比出手的速度。
“幸亏跑了一趟婆娑大陆,算是开了眼界,原本我们以为佛门没准备,现在看来完全错了,佛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研究连手合击之术。”谢小玉并不是故作谦虚,他和绮罗的剑针合璧,完全是抄袭佛门的连手之法。
道门也有连手合击之法,不过层次不高,一般都是练气层次的人修练,因为道门更注重阵,总觉得连手合击没有阵的威力大,用途有限。
以前谢小玉也有这种想法,当初他在北望城的时候也比较注重阵法,从没想过创一套连手合击之法,甚至在天门里他们也只是配合得比较默契,远远谈不上连手合击的程度。
但在无尽虚空看到那几个和尚连手合击的威力,谢小玉的想法变了,因为连手合击要比阵法灵活得多,至于威力其实已经够了。
四个人连手,威力相当于一个人的两倍,如果换成阵法,那就可以叠加,也就是四倍,从数值上看,连手的威力确实不行,差了一倍,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两倍的威力足够杀掉对手,四倍的威力完全是多余的,更何况再强的威力也要打中对手才能起到效果,而阵法的灵活性太差,命中率更糟糕。
“我道门中也并非没有连手之法,最有名的就是双剑合璧。”李道玄不想看到谢小玉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我承认,不过双剑合璧的限制太大,必须修练同样的剑法,不然根本没办法合璧;佛门的连手合击可没有这样的限制,我看那些和尚用的全都是各自擅长的手段。我怀疑这是一种神通,出自某位佛界大能之手。”谢小玉一向实话实说。
这番话中也透出一丝怨气,谢小玉对那些飞升仙界的道门前辈很不满,其他各界都已经插手,只有仙界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道玄当然听得出谢小玉话中隐含的意思,却只能苦笑一声,有些事他不能说。
佛、道两门都有联络上界的办法,道门联络上界的办法就掌握在太虚门手中,但是当年太虚门祖师爷飞升之前特意警告过,只要中州还在,绝对不能动用这最后一招,一旦联络仙界,虽然一时之间能够得益,但是后患无穷。
可太虚门祖师爷没有留下解释,所以太虚门只能闭口不语。
月亮升到头顶,在一片山坳中,许多人靠墙而睡。
即便睡觉,他们也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头靠着崖壁,铜制的耳朵紧贴着岩石,如果有什么动静,立刻就可以听到。
他们穿着连头带脚的紧身战衣,这种战衣上身和下身连在一起,胸前有一排扣子,头上有头罩,整个头罩除了眼睛前面的一条缝隙,其他地方全都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暴露在外,如此一来,既可以防止蛮荒深处无所不在的瘴毒煞气,也可以避开蚊虫叮咬,甚至连帐篷都省了,随便往地上一躺就可以睡觉。
不过也有人没睡着,必须有人站岗放哨,此刻山坳四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警戒地扫视着四周。
在山顶上,还有一群人也睡不着。
莫伦老人、天蛇老人、敦昆各自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谢小玉则半坐半躺着。
之前谢小玉说大巫们全都离开,这只是说给那些苗人听,让他们不再有依赖之心,其实几位大巫一直都暗中跟随着,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安全,谢小玉也不敢让几位大巫离开。
不过,确实有一位大巫回峡谷,那大巫是罗老,这次他丢尽脸面,再待下去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好在谢小玉等人也不担心罗老会在背后搞鬼,罗老眼明心亮,最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谢小玉和他没仇,反而因为依娜的关系和他关系亲近,而谢小玉也不会谋夺他的侗寨。
“今天杀掉的那批妖兽,就算我们出手恐怕也要花不小的力气,看来这支队伍已经被你训练得很强。你打算什么时候对龙王寨动手?”敦昆问道,可他本人并不在乎,这是玛夷姆要他问的。
“你这么急?”天蛇老人看了敦昆一眼,过了片刻,他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这样,你和你丈母娘谈过了?”
“我脑子笨,很多事想不通,有个人帮忙指点当然好。”敦昆坦然承认。
“最后谈妥什么样的条件?”天蛇老人继续问道,他是帮莫伦老人问。
“玛夷姆一句话就说服我。她告诉我,大劫过后她如果还活着,绝对不会再回白衣寨,她要带整个寨子到外面,到汉人的世界,她要学外面的世家让寨子几百年、几千年延续下去,不用像以前那样缩在南疆,整天为了生计而犯愁。”敦昆转述着玛夷姆的话,这也是说给莫伦老人听。
果然,莫伦老人心头一动。
南疆的苗人一直想到外面去,到平地上,到汉人住的地方,那里繁荣富裕,不过真的这么做的人却少之又少,因为他们是苗人,在汉人土地上根本站不住脚。
这场大劫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大劫过后肯定满目疮痍,人口折损大半,甚至百不存一,到时如果出去,到处都是无主的土地,占到就是自己的,等到在那片土地上休养生息几百年,恐怕连他们的后人都会忘记他们是苗人。
对于汉人世家莫伦老人也有了解,那就是土皇帝,虽然名义上管事的是官府,实际上那些世家根本不理睬官府,反倒是官府要极尽小心,而且世家有钱,一个再破落的世家都比白衣、赤月、龙王这样的寨子有钱得多,更重要的是,世家安全。就算道君老祖全都陨落,只要肯夹起尾巴过日子,也没人敢打落水狗,不像南疆的苗寨一旦失去大巫,整座寨子会立刻没落,过不了几年就会被吞并。
“我怎么没想到呢?”莫伦老人喃喃自语道。
“被你们一说,连我都心动了。”天蛇老人嘻嘻哈哈地说道,他之所以没有成家、没有建立侗寨,就是因为怕麻烦。
在南疆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如果不一直盯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家侗寨就被别人灭了;但是建立世家不同,完全可以扔着不管,让后辈自己管理。
在一旁的谢小玉更明白敦昆的话是说给他听的,玛夷姆表这个态,意味着她会一直跟他走到底,绝对不会搞风搞雨。
“现在你可以说打算什么时候打龙王寨了吧?”敦昆再次问道。
“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谢小玉不答反问,他这边在练兵,同时也让几位大巫收集龙王寨那边的消息。
“阿克塞现在和汉人走得很近,几天前传来一个消息,他和巴度安闹翻了。”
敦昆说道,负责收集情报的是玛夷姆,他只是转达罢了。
“这怎么可能!”天蛇老人叫道,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莫伦老人也一样,他现在一门心思在这边,同样不知道龙王寨的消息。
“巴度安是谁?”谢小玉问道,他对苗疆有名的大巫都有些了解,至少说得出名字,但是他没听过巴度安这个人。
“那是铁枝寨的大巫。这老家伙和阿克塞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以前是阿克塞的铁杆盟友,不过四十年前走火坐僵,据说胸口以下都已经变成石头,但这个老家伙仍旧帮了阿克塞不少忙,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也会翻脸。”莫伦老人感到有些茫然。
“这没什么好奇怪,龙王寨想投靠汉家朝廷,肯定要有所表示,当人走狗就必须有走狗的模样。巴度安实在不太聪明,而且身体僵硬后不可能四处走动,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形势,还想倚老卖老,阿克塞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敦昆现在就是一个传话筒,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玛夷姆的猜测。
“还有几座寨子跟着龙王寨?”谢小玉问道。
“只有两座。本来还有不少寨子,不过自从换了一个征讨使,情况就完全变了!原来那个姓常的人用的是怀柔的手法,可新来的这个人明显没本事,一味飞扬跋扈,为人又贪婪,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将各座寨子当奴隶支使。”敦昆怒声骂道。
“噢?”谢小玉有些意外,因为朝廷并非没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谢小玉前前后后和不少当官的人打过交道,第一个就是在天宝州时守北望城的那位陈都护,之后是总督衙门的官员,这些做官的人给他的印象是目空一切,不把下面的人当人看,但是他们的脑子绝对不错,手段也很高明。
“那个人索要了什么?”谢小玉又问道。
“挖山!每座寨子都要抽调五百人在山里挖掘坑洞和隧道,说是将来藏人之用,还大肆索要草药。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如果他给足粮食,各座寨子看在能够填饱肚子的分上倒也同意,可他根本不让人吃饱,也不让人种地,明显就是用粮食掐大家的脖子。”
越说,敦昆就越感到恼怒,毕竟他也是苗人,当初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感同身受。
谢小玉已经明白朝廷这是要赶尽杀绝。
“我就不明白,阿克塞虽然脑子不灵光,也应该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迟早有一天轮到他倒楣。”敦昆咬牙说道。
“你能保证这不是演戏?”谢小玉宁可谨慎一些。
“演戏?你的意思是苦肉计?”敦昆越来越自信,脑子也越来越灵光,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不会,除了……除了罗老,苗疆没人有这么深的心机,也没人能演得这么像。”
敦昆说到罗老,显然不太恭敬。
谢小玉一想,觉得确实如此。
玛夷姆的城府在苗人中已经算是很深的,却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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