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孙伯南连忙谦谢,这时因心急看赶往金钟岛,澄月便请聚石和尚赶快弄艘坚固的快艇给他们。
  不久以后,澄月和孙伯南已在大海中航行。
  虽然只有一片布帆,但因船身轻快,澄月驶船功夫也真不错,故此船行甚速,直驶东方。
  快船破浪而驶,水花溅拍有声,午阳当空,万里一片晴碧。放眼四望,水天相连,碧波浩荡,令人胸襟大爽。
  孙伯南欣赏了一会海景,才用埋怨似的口吻道:
  “你早先不该那样子替我介绍啊!一传出江湖,只怕这武林至尊的名号,要替我平添不知多少麻烦。别说那些邪魔外道不肯服气,便正派高人,也不能让我轻易得此尊崇名号,势必找我比划较量……”
  澄月由衷地大笑,道:
  “那还能假的吗?璇玑老道长昔年独步寰宇,号称武林至尊,那个敢找他麻烦?你其实也不必怕麻烦,只要你好好继承老道长这个名号,我想老道长在天之灵,也会含笑赞许的……”
  孙伯南被他说得豪壮起来,但还怀疑地多问一句,道:
  “你以为我真个应该这样做吗?”
  澄月和尚仰天长啸一声,非常高兴地道:“为什么不呢?你现在已是武林至尊了啊!”
  他歇一下,望看碧线无垠的大海,又道:“我真高兴和荣幸,能够和武林至尊做个知心朋友……”
  但他后面的话,孙伯南已听不见,这武林至尊四个字,在他的幻想当中并不陌生,远在石室得宝之前的许多年来,他深心里已怀有这么一个愿望。
  他一直希望自己不但能够独力报得父仇,而且进一步的更能够称雄武林,无敌于天下。
  这个愿望曾经非常有力地支持他日夕热心苦炼,连朱玉华那等美丽的姑娘那片心事,也丝毫不觉。
  若不是因为其后碰上龙碧玉,因缘前生注定,他根本便不会动这等男女爱情的念头。
  而现在,澄月挑动了他那根音响最强烈的心弦,因此他完全神往在这件事上面,眼前水光连天,广阔无垠,尽够他那雄壮的思想纵横飞越──歇了一会,他道:“只要赢得了东海金钟岛迷宫主人,大慨便没有什么争执了!”
  澄月附和道:“对,家师也这样说过。”
  一顿,他又道:“那迷宫主人当日在衡州仅仅神龙一现,略露端倪,便足以震慑天下高手,那迷宫侍者人屠罗昉,只得到迷官些许心法,便已如此厉害,迷宫主人可想而知,你只要赢得他,这个武林至尊的名位,便非你莫属了!”
  孙伯南摇摇头,道:“我得到先师的“九死玄功”真传,才能有几日工夫?即使加上平生所炼的时间,只怕也无能与那迷宫之人抗衡……”
  澄月笑道:“话虽是这样说,但以我的愚见想来,加以连日得见你施展的功夫相印证,相信你以前炼的功夫,与新近学的九死玄功有相通之处,可以作为预替九死玄功扎下深厚的根基。其次你又得服灵药,脱胎换骨,那怕不能抵三五十年功力?否则试想我笑师叔数十年前已着誉江湖,这些年来勤炼不辍,比起家师也不过相差有限,但你胜来却易加反掌,假如不是像我推想那样,难道是奇迹屡次出现在你身上吗?”
  孙伯南一听有理,但仍然不安心地道:
  “我当日在石室中坐那七昼夜,若不是最后因强敌扰乱,以致只得到应得的七八成火候,也许就更有把握些——”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是黄昏,海上落日的奇景,孙伯南第一次看到,为之神往久之。
  快船中预备下不少食物,因为此去金钟岛,快则两个昼夜,慢则三昼夜,因此须准备足够食水和吃的食物,尤其是食水最为重要。
  第二日傍晚时分,已隐隐瞧见那金钟岛的影子,但因是他们这等目力奇佳的人才看见,事实上距离还远哩!
  澄月判断说如果在翌日早晨到达,已算是最快的速度。
  孙伯南只好按捺住性子,以炼功作为消遣。他一向是最有耐性的,故此还能忍得住。
  翌日绝早,两人一齐醒转,澄月叫一声苦也,大声道:“孙兄你可醒了?”
  原来此时天地蒙蒙,一片灰白,敢情是起了雾,那雾气浓厚得伸手不见五指,故此他们两人相隔不过数尺,却看不清楚。
  孙伯南的目力极佳,只见他略一定神以后,便能看清楚澄月的表情,甚至远达三丈。
  当下向澄月微笑一下,道:“我刚刚醒了呢!这么大的雾,我真个平生未见……”
  澄月咬唇苦笑,道:“怎么办呢?咱们如今连船头转到那一边也不晓得?”
  孙伯南见他极为关心自己的事,心中不由大为感动,他便笑看用手拂了一下,道:“算了,你何苦着急,等太阳升起,这雾自会散掉——”
  他忽然发觉澄月空自瞪大眼睛,却好像瞧不见他的样子,他心中不由骇了一惊,问道:
  “你……你怎么样啦?”
  澄月道:“唉,你不知道,这雾如此浓厚,动辄会历时数日不散,咱们可不知会飘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我先放下帆,听天由命,但愿我佛保佑,别撞上海中暗流,被它一下子带到千里以外——”
  孙伯南惊道:“有这么厉害?”
  他的话未问完,忽然看见澄月像一个瞎子似的向前摸索起立,他便大声地问澄月:“喂,你难道一点也瞧不见?”
  澄月举起五指竖在面前尺许远,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糟糕透了——”
  说着移近一尺以内,道:“这样还看不大清楚,你知道吗,我的手离开眼睛不及一尺呢——”
  孙伯南惊问道:“那么你更瞧不见我了?你的眼睛没事吧?”
  澄月也诧然反问道:“难道这一片茫茫白雾中,你还能瞧得见我?”
  孙伯南不敢答话,原来他并非不知四下雾气极浓,但因他自己能瞧三丈之远,而澄月却瞧不见一尺以外的东西,事情太过蹊跷了,唯恐是澄月眼睛出了毛病,有了这种惊疑,便嗫嚅不敢即答。
  忽见一点白影,在前面飞掠而来,到了三丈之内已看清楚是只白色海鸥,那海鸥一直迎面飞 来,速度甚慢。
  直至帆桅要和它撞上之时,它才振翅一侧身,却只避开头颅,到底还碰着帆桅,掉在船上。
  孙伯南笑一下,伸出手离那只梅鸥尚有四五尺之远,便自虚虚一抓,那只海鸥忽然到了他手中。
  他欢喜地想道:“若不是你这只海鸥,我可不知道是我的眼力太好,抑是澄月和尚的眼睛坏了,谢谢你!”
  这场浓雾好像永远都不会散似的,经过两昼夜之后,仍然航行在白雾连天的海面上。 
 

 
 
 



第十七章 红颜薄命
 
  船上所带的食粮将尽,但还有食水,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这一点,在海上还怕没有可食的东西吗?
  只要有淡水,那也就不必担心什么口不过他们现在已漂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可丝毫不知。
  此处暂时把孙伯南和澄月两人行踪按下不表。
  且说在那鄂境荆襄大道上,时近黄昏,一骑缓辔徐行,那匹牲口似乎力雄脚健,因此不耐缓行,不时腾掉鸣嘶。
  但那马上人却坐得无精打釆,而且身形不时地摇幌,一望而知马上的那人困乏之程度了。
  这一骑现在孤独而行,因为在这等时辰,路上不会再有的行人。原来从这儿起计,前后都得走个数十里路才有投宿之处。
  马上的人敢情是个女的,只见她云鬓半偏,星眼半阖,上身一件短袖淡黄色罗儒,下身却是曳长的窄裙,把一双莲钩也裹住。
  光是依稀一瞥,任谁也得被她美皱的姿容慑住目光,这位美人儿正是威震南观数十年的石龙婆徒孙郑珠娣。
  她之所以扶病北行,敢情是听到孙伯南葬身火窟的消息。
  那时江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江上云的母亲王氏,她又不敢把这个噩耗说出来,想想只好往天地找老爹去。
  事实上,她也渴望见到江上云,以免石龙婆半年期限一过,别说婚嫁之事,便性命也难以保全。
  可是她自受玄龟功所伤之后,浑身乏力,也不敢妄自用力,走到这儿来的时候,已经憔悴得很。
  但自从今天下午从荆门出发,已发现一路上有点不妥,不时有些神情慓悍的大汉骑着骏马掠过。
  郑珠娣虽然体力不成,但这些江湖道的事她焉能不懂,只在暗中冷笑数声,并不惊慌。
  看看日落黄昏,前路茫茫,她明知没有歇脚之处,但毫不发慌,慢慢走着,打算捱得多少路程便算多少。
  忽见天色骤然阴暗,抬头一瞧,敢情乌云满天,快要下雨光景,这一来芳心可就有点着急。
  暗想虽然不怕什么强人,但因身体虚弱,可就淋不得雨。
  她不禁赶紧提起精神,催马前行,那匹坐骑拗得久了,这时不由长嘶一声,撤蹄便跑。
  郑珠娣宛如腾云驾雾似的,也不知跑了多远,自忖再也挺不住了,努力一勒缰,那匹牲曰差点儿人立起来。郑珠娣虽在病中,但手劲岂比等闲,因此那牲口不敢作怪,停歇路中。
  她四顾一下,忽见前面不远有座庙宇。心中便想道:﹁要是座尼奄那就更好了……﹂当下催马过去,还未及细看,凉风飕飕卷括,析析沥沥下起雨来。
  庙门轻轻的一敲便开,原来此庙并不大,一进门便是宽敞的佛堂,关门的是个小沙弥。
  她迈进佛堂,四肢一软,赶紧扶着墙壁,细声道:
  “我有点不舒服,大和尚你行个方便。……”
  小和尚替她把马拴在檐下,便去叫个老和尚出来。
  那老和尚慈眉善目,年龄甚老,但精神仍然瞿铄。
  他藉着佛堂上长明灯的微弱光线,细看她一眼,便道:
  “女菩萨太疲倦了,请到后面的静歇一下……”
  郑珠娣随着小沙弥走到后面静室中,刚刚在那张干净禅榻坐下,忽听马蹄纷纷沓沓,都停在庙前。
  跟着语声步声大作,那干人已走入佛堂。听起来大概有六七个人。
  郑珠娣立刻知道定是下午屡屡看见的那六七个慓悍大汉,暗中一运气,但觉气脉阻滞,全身乏力,不觉为之骇然。
  只听一个雄壮嗓子叫道:“老和尚通融一下,让咱们兄弟歇宿一宵。”
  老和尚没有作声,另外一个嗓子叫道:“算啦,老和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爽利…”
  老和尚忽然大声诵句佛号,道:“走,走,你们这些下作东西,别沾污了佛门圣地……”
  六七个人都寂然无声,大慨是面面相觑。
  郑珠娣心中暗怒,想到:“要不是我如此境况,看你们这一干人的性命保得住否……”
  只听一个粗壮的嗓子嘿了一声,道:“弟兄们别慌,把兵刃收回,看我收拾这厮!”
  其余的人纷纷应了,敢情这人乃是他们之中的老大。
  老和尚已说道:“老衲久已托庇空门,岂能和你们抡动拳脚!”
  郑珠娣听到这里,暗暗道:“老和尚软了,大概他早年也是黑道中人,故此和这干人认得。”
  那老和尚又道:
  “花鹰周明你乃是荆襄一路后起好汉,虽然我这老和尚你不放在眼内,而老纳也无奈你何,但你们行事不可破坏规矩,老衲只问你想对那位单身姑娘怎样?你可得爱惜你的名誉,将来才能在江湖立足得长久!”
  花鹰周明尚未答话,猛听大门口有人宏亮地打个哈哈,道:
  “是娄大爷我命令他们来的,于冲你只是身入空门,千万别以为是升了官!嘿!嘿!”
  这人话声宏亮,中集充沛,一听而知武功不凡。
  郑珠娣微微一凛,忖道:“下五门的鼠辈中,竟有这等好手吗?”
  其实此人乃是鄂境著名剧盗,姓娄名志,外号三手人熊,除了掌中十三节亮银鞭招数精奇之外,还打得一手好暗器。
  最使他威名传播得快的,却是在于他的心狠手辣,在十余年来纵横鄂境,已伤人无数。
  老和尚一听这人答口,立刻默默不语。
  那三手人熊莫志走进来,眼光冷冷一扫老和尚。
  老和尚为之一震,嗫嚅道:
  “老纳岂敢多管娄寨主之事,只因这位姑娘抱病在身,而且红颜薄命,际遇凄凉,是以老衲多嘴说一两句话!”
  三手人熊娄志冷笑一声,道:
  “给我娄志看中了还能说红颜薄命吗?于冲你素擅相人之术,如今给我相相气色,饶你一命,但得直言坦告!”
  老和尚相看他一眼,摇头道:
  “娄寨主有命着老衲直言,故此不敢相瞒,看来娄寨主武功虽然无敌当世,但印堂暗黑,气色极坏,必须立即找个地方闭门隐居,方可免却眼前大劫!”
  三手人熊娄志不悦地骂道:“放屁。”
  他道:“那个小妞儿还能够把我怎样吗?来。”
  他又道:“周明,把那小妞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