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这时候一尊佛像忽然自己移动,打另外一道门闪入后面,原来正是那个老和尚。
这个出家人张肠慈悲,而从前却是黑道中人,因此刚才听到两女对答的话,便知要闹出命案,当下抖丹田大叫一声,然后使出当年黑道的山玩艺,假扮泥善萨,屏住呼吸,倒也非常之相肖。
这一来一则他扮得很好,二则龙碧玉绝想不到空门中人,也有这等江湖鬼域技俩,故此轻轻瞒过。
老和尚也不能计及后果,他只求能延缓一时,郑珠娣再不能逃走,那就没有办法了。
且说龙碧玉在谷面一看,毫无影踪,便又绕到后面。只见庙后竹林萧萧,心中一动,仗着艺高人胆大,迳自扑入竹林中。
只见竹影摇幌,甚似人影,便四下搜索,但这一下叫声本是老和尚使诈,她如何找得到。
这片刻工大,静寂中隐闻蹄声急骤,疾驰而来。龙碧玉赶紧出了竹林,窜上屋顶,那一骑已在庙前停住。
她从屋顶上瞧见那骑士矫健地一跃下马,直闯佛堂。心想定是早先贼人余党,冷哼一声,身随掌走,疾冲下去。
那人猛觉风声飒然,也哼了一声,忽地一拳打出来,拳风刚猛之极,龙碧玉骇一跳,不敢硬接,蓦地一提气,身形反而飘到那人左后方,玉指戮处,直奔那人“肩贞穴”。
那人似因对方轻功特高,出乎意外而为之一怔,在地伏腰一转,拳化“独霸九州”之势,呼地直捣敌臂。
但拳影也可不离对方的胁下,故此这一拳奥妙异常。龙碧玉玉臂一缩,手肘撞敌拳腕脉,五指软垂,作出拂敌反攻的姿势。
两人这一上手,都知过对方并不平凡,那骑士似乎生出怒气,大喝一声,天惊地动,喝声中连环打出六七拳.
只见拳拳威猛无比,那力量之重,可谓世罕其匹。直把龙碧玉打得只有团团飘飞的份儿。
但那骑士拳头出得正自淋漓酣畅,忽然“嗄”一声,收拳退开几步。
只听他道:“原来是龙姑娘你,在下一时眼拙,竟然冒犯……”
他的话未说完,龙碧玉已认出此人正是武林四绝中,南江北归的震山手归元泰入室高弟上官理。
当日那南江北归二老较技之时,上官理孙伯南和龙碧玉都在场,故此她认得他。但她一生未吃过这等亏,尤其对北归敌忾未消,更加不能忍受,故此人家罢了手,她倒立刻动手反击。
而且干脆抽出那支碧玉杆,施展“盘蛛杆法”,杆影如雨般猛攻过去。一时异声大作。
把个赤手空拳而又不愿反击的上官理,打得手忙脚乱,危殆非常。
来路处蹄声急响,又有一骑疾驰而来。
龙碧玉明知对方的人,登时把心一横娇喝一声,碧玉杆带出一响特别高亢的声音,原来已施煞手。
须知龙碧玉这一路杆法,乃是得自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碧玉仙于冷如霜传授,其威力不比等闲。
特别是有三大绝招,得自大雪山神僧指点,非到性命交关或对方是十恶不赦的人,不得使用。只要一出手,对方必定有死无生,碧玉仙于冷加霜直到今日,最多也只使过两招而已。
龙碧玉年青气盛,性子一起,焉能顾及这许多。其实她还能逃得活命吗?假如把人家爱徒打死的话。
她第一招“阴阳分合”,持杆疾然左绕,身法快速无俦,简直看也看不清楚。跟着转回来反向右方绕走。
这么小小一个圈子,看来甚是简单,就是特别快速而已,可是局中人上官理可就吃不消了。
他只觉得人影过处,锐风乱射,一时也难以测定对方的碧玉杆是否真已戮上身来了。
那一骑来得绝快,转眼间人马已到七八丈外,马上的人模样还未看清楚,已自招呼道:
“龙妹妹,别乱来,是自己人哪!”
是个女子口音,却温柔无比,教人听了心中舒服异常。
龙碧玉饶她睥气再硬,一听这温柔声音,也禁不住失声叫道:“华姐姐”。
舍下上官理,直扑过去。
来人正是温柔美丽的朱玉华,她啕下马时,龙碧玉已到了跟前,一头扎在她怀中,便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朱玉华赶紧揽住她,轻轻摩擦她的玉睑,呵慰道:
“妹妹别哭,嗳,别哭,有什么话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头—”
旁边吓坏了上官理,他可想不到这个姑娘原来这么受了他的委屈,赶快过来躬身作揖道:
“在下的确太过冒失!唐突了龙姑娘,就请姑娘原谅在下一次……”
龙碧玉一肚子苦,无处发泄,此时碰着温柔的朱玉华,哭将起来,那有这么快完的。
根本上她一见到朱玉华,早就连带的想起孙伯南,这眼泪正是为了未婚夫而洒的,何曾干涉到上官理。
也朱玉华上官理那里能明白底蕴,只把淳朴正直的上官理窘得直搓手,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她瞧瞧,好证明自已的确并非故意,与及现在的不安和后悔!
闹了片刻,马蹄的的,车轮辚辚,一辆马车缓缓来到。
执缰的人是个老头子,却是任谁也不能租信会为人执鞭驾车的武林四绝之一,震山手归元泰。
他老人家很谨慎地煞住马车,再跳将下来,轻得连落叶也嫌太重,然后过来拂须皱眉道:
“理儿,这是什么一回事?”
上官理连忙把早先误会动手之事说了。
震山手归元泰道:
“你把详情都说出来了吗?但光凭这件事,人家一位大姑娘怎会伤心成这样子?要从实招来,否则家法难容!”
此言份量极重,骇得朱玉华举手叫道:“归爷爷别生气啊……”
这一叫把老头子威严的面上,叫出和缓过来的神色,道:“那么是为什么呢?”
她道:“我也不知道。”
她又道:“可是上官兄以前见过龙妹妹,上官兄的人十分忠实正直,决不会说假话。我这个龙妹妹一定骇着了,所以……”
她温柔悦耳的声音中,露出为难之意。
震山手归元泰心中实在不愿她为难,立刻笑着道:
“好吧,你也别急,老夫暂时不责备理儿便是……”
上官理眼中射出异样神釆,这世上纵然千千万人异口同声地赞美他,也及不上这位姑娘淡淡一句。
爷儿俩走开一旁,朱玉华连哄带骗地使龙碧玉的哭泣中断了。
龙碧玉哀哀道:“华姐姐,他……他被人害死了……”
朱玉华大吃一惊,心弦像给谁鲁莽地一拂,差点完全断了。
她楞住不动,龙碧玉又把头脸埋在她胸前,啜位起来,唯有在这位无比温柔的姐姐面前,她才能这样地尽情一恸a
只见朱玉华眼睛凝注在黑暗的天空中,她忽然听到非常悲哀的旋律,从心底升起来。
跟着孙伯南诚朴方正的脸容,突然在空中出现,却随着那悲哀沉郁的旋律,冉冉飞逝……
在她的想法中,她觉得像他这般亲近熟悉的人,决不可能从这美丽可爱的世间消失。
然而她又知道“死亡”是非常真实的,从古至今,没有谁能突破这个界限,把已死的灵魂再呼唤回来。
心潮震荡,澎湃拍击,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擦脸孔,手背上一片凉沁沁的,可是她自己知道,此后落向心中的泪将会更苦和更多。
震山手归元泰和上官理不久以后,便弄清楚龙碧玉哀哭不止的原因。他们眼看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旦失去相爱的未婚夫婿,其悲惨可想而知,不觉寄予十分的同情。
上官理承师姐之命,入庙借宿,佛堂亳无人影,转将入去,忽见一个房间的门边,伫立着美艳的郑珠娣。
他上次还稍为帮过她的忙而叫醒沉迷在武功招数中的孙伯南,因此认得,又为之一怔。
郑珠娣摇摇欲仆,这是因为她曾经娄运内家真力之故,上官理这时可就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赶紧一伸健腕,抓住她的手臂。
入手但觉冰凉软滑,宛若无骨,原来郑珠娣一向穿的短袖罗襦。
她被上官理捋住手臂,只觉一股热力,传到她全身,不但足以使她身形站稳,便那颗芳心也为之一阵狂跳。
上官理俊脸上无端泛起晕红,一缕遐思,悄悄进入他心中。
他的手是这么健壮有力,使得郑珠娣愿意依靠他和愿意被他所保护。于是她连走路的气力也失去了。
上官理只好把她挟着走向房内,把她安顿在榻上,两人经过这么一会肌肤相接,心中都生出一般说不出的滋味。
他轻轻道:“姑娘你休息一下吧,在下复姓上官,单名理,这次除了侍随着家师祖之外,同行老尚有江老爷子的孙女朱玉华姑娘……”
郑珠娣暴的道:“啊,朱姑娘也来了?”
上官理说到这儿这才记起进来的目的,便依着郑珠娣的指点,到后面去找那老和尚,说明来意。
那老和尚便将和郑珠娣所卧的房间一连三间让出给他们歇宿。
上官理出去把一个人抱进来,看得老和尚直皱眉头,敢情又是个病危的人,而他最弄不明白的是朱玉华揽着龙碧玉的腰肢进来,这时却对郑珠娣不怎样了。敢情本来就是相熟的人,那么刚才要下毒手的天大仇恨又如何了断?
震山手归元泰最终安顺好马匹车轮才进来。
老和尚一看这位老爷子年纪虽大但精神瞿铄,体强脚健,隐然又是各少年男女的长辈,那颗心便放下一半。
那三个房间是归元泰爷儿俩一间,郑珠娣和江上云两个有病的人各占一间。龙碧玉心情沉重紊乱,故此先躺下,但她不愿和郑珠娣同房,只好在江上云房中多设两张床铺。
朱玉华一个人服侍两个,两头轮流顾看。只因江上云情况较坏,故此她要江上云房中设床小憩,守的时间多点。
这时郑珠娣还不知江上云消息,原来朱玉华探视了她一下,见她必须休息,便准备在明日才告诉她这桩事,免得心情兴奋,影响身体。
各事安顿好了之后,已是二更时分。
朱玉华看看江上云一味闭目昏睡,倒没有起色或加重的征象,透口大气,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原来当日她孤身上路,追寻江上云。
她仅知道管岑山天池在晋省,平生未出过门,此番便须屡屡问路,太不方便,便决心直往北走。
不必理睬是否有大路可行,等到了山右地面,这才寻上大路不迟。主意一决,向北便走。
经过洞庭湖而入鄂境,觉得这个办法倒也不错。
只因她一身武功,在那荒僻无人的郊野也不虞虎狼为患。
但当她穿过鄂境近西北的楚西山地,那儿高山绵亘,人烟少见,竟然在群峦叠岭中迷失了路途。
她赶到转出有人烟的地方时,已是川西地面,赶紧折回头走,这一下子已搁担了四五天。
她折回荆襄大路,走到襄阳,已觉得风尘困顿,怔途甚苦。连忙寻个客店,先洗盥休息,打算歇一晚再说。
须知朱玉华一生未出过家门,那知江湖鬼域之事。
她一个孤身女子,又长得那么美貌,不免教一些歹徒见了生出恶念,当她走进此店,跟着她后脚投店的竟有五人之多,其中竟有两个是打离襄阳数十里的路上跟随至今的,可是她毫不发觉。
另外三个却是在进城时陆续碰到。她这个局中人没有发现,那几个心存歹念的人却都识破了各人的心意。
本来彼此漠不相识,但华灯初上之时,却结伴一齐到酒馆饮酒吃饭。
不过看来他们都不是真心结交,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个是本城的地头蛇,其余四人都仅仅路过当地。
他们客气而冷淡地谈等闲话,等到三杯下肚,渐渐转入正题。
那地头蛇姓钱名国忠,这时披开衣襟,露开胸前坟突的肌肉,上面一道斜斜的刀疤,隐隐流露出杀气。
他道:“各位朋友既然路过敝地,在下以一杯水酒为各位接风,另行在聚兴客栈为各位朋友布置奸歇宿之地,等一会儿恭诮各位搬到聚兴,一切都请各位朋友多多的包涵———”
此言一出,无异先表明态度,那姐儿动不得,已是他姓钱的禁脔。
那四人沉默了一会,各瞥一眼,忽然有了默契。
打西边来的王翎荣掳起衣袖,露出青筋虬结的手臂。慢慢道:
“各位朋友俱有来历,这一点目下不必再提,大家也能够心照。故此这可不是讲江湖规矩的时候。钱老哥仍然出江湖规矩对待我们,只怕不但王某不以为然,便是这三位朋友,也不会同意——”
那三个人之中有两个是从北方来的,一个姓鲁名延平,乃是山左有点名气的江湖枭雄。
另一个姓袁名茂,在冀北这一带原来甚有势力,如今却被官家挤得只有南下去避避风头。
还有一个江南黑道人物刘有,面目阴险。
他们都一齐点头,鲁延平性情率直,首先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