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侠心





  百智忙插口道:“掌门人言重了!”
  一了却接下去道:“我命你做的事,不得有半丝逾越违背。”
  纪昭洵委屈地道:“孩儿听爹的话,理所当然,但不知爹为什么不准孩儿提娘之事,难道爹撒手不管?”
  一了僧喟然低沉道:“我不是不管,而是按步就班,顺次设法处理,时间未到,你多提徒令人心烦。”
  纪昭洵这才道:“孩儿遵命!”
  于是纪昭洵父子相聚,同时在少林寺中耽了下来。
  他们忧喜参半地紧张等待着,等待的,就是那最后一刻限期,唐秋霞现身!
  两天,就在这紧张中过去了。
  慈心毒观音唐秋霞现身了么?
  又是日薄的崦嵫黄昏时分。
  在暮蔼迷蒙中的少林寺,殿阁高耸,雄壮巍峨,有一种孤傲不群之美,但西风飒飒,黄叶飘飞,也有一份凄迷苍凉的气氛。
  偌大的一片寺院之中,钟鼓无声,灯烛不明,形同一座无人的废寺,寺院之外,但见枯树荒草,萤火明灭,也是渺无人迹。
  然而,这片刻的沉寂,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愈是宁静沉寂,愈是令人不安,死寂的气氛,使人觉得窒息。
  黝黑的大雄宝殿之中,虽是同样的静寂无声,却有五个人静坐其内。
  正中高座上坐的是新任掌门一子大师,座下右侧一列三个蒲团,依次坐的是百智、百忍、百了。左侧只有一个蒲团,坐的则是纪昭洵。
  时光在难耐中一点一滴的逝去,天色更加昏暗了。
  终于,高踞上座的一了大师轻喧一声佛号,打破沉寂道:“现在是什么时刻?”声调轻微,像询问,又像自语。
  坐在左侧的纪昭洵了望了一下殿外的天色,抢先答道:“大约尚未交初更。”
  一了大师浓眉微锁道:“可记得十八日前全寺僧皆中毒的时间?”
  这次的目光却是投向百智禅师。
  百智禅师连忙双掌合什,道:“本寺例在夜课之后二更正啖用晚斋,也就是那时饮下的含毒井水,算来本寺数将近千的门人弟子,只有一个多时辰可活了!……”
  言词语调之中,含有无尽的忧惧与不安。
  一了大师并未再言,徐徐收回目光,静坐不语。
  忽然,一串震天的笑声起自山门之外,有人高声在喊道:“秃驴们,只有最后一个时辰了!还要坚持么?”
  一了大师双目微瞑,状若人定,对山门外的警告之言恍若未闻。
  百智、百忍、百了,以及纪昭洵却有些忍耐不住了,个个均是一片焦灼之色。
  但看看神态平静,瞑目无语的一了大师时,只好强自压抑着心头的忧急,勉强趺坐在蒲团之上。
  至少又过了顿饭之久,一了大师的忽然双目一睁,宣谕道:“将本寺各重殿院中所有的烛火把俱皆点燃!”
  百智禅师等皆微微一怔,但由于一了大师的庄肃神情,只好怀着满腹的困惑,齐应一声,起身而出。
  不到半盏热茶的时光,少林寺前前后后,十余重殿院之中已是一片灿烂灯火,大雄宝殿里里外外更是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一了大师外罩大红袈裟,手扶绿玉佛杖,面部又用黑巾蒙了起来。
  全寺灯火俱已点燃,百智等人又回到了大雄宝殿之内。
  一了大师继续宣谕道:“启开山门!”
  “啊?……”百智禅师等双目圆睁,不由失声而呼,纪昭洵趋前一步,呐呐的叫道:
  “爹,这样一来,岂非更予敌以可乘之机?”
  一了大师沉凝的道:“你不必再多言了,权且回避一下,未奉本座之命,不可轻出……”
  声调一沉,转向百智等人道:“还要本座二次宣谕么?”
  百智禅师怔了一怔,连忙恭谨的应道:“下座谨遵法谕!”
  当下与百忍百了飞步而出,将紧闭了十八天的山门打了开来,纪昭洵略一迟疑,终于也依言转向了神案之后。
  百智等打开山门,重复入殿归座,但目光却斜斜的盯着山门之外。
  不久,山门外有人沉声叫道:“秃贼,这是何意?如果接受了条件,百智贼秃何不快些出迎?”
  一了禅师静坐如常,恍如未闻,然而,尽管他表面上处之泰然,实则内心中却也焦灼到了极点,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这一番作为,无异于一场赌博,然天一神僧和他都有相同的料断,但却没有十成的把握。
  万一所料不准,则少林寺近千的僧侣性命,要因之断送,何况,时间上也只剩了不足半个时辰。
  忽然,在一串串的笑声之中,一条青影闪入了山门之内。
  一了禅师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叹息,因为他的料断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
  原来闪人的青影正是川中唐门慈心毒观音唐秋霞。
  紧随唐秋霞之后的是十余名青衣少年,俱是已故的唐秋霞胞兄,“铁面毒神”唐义的弟子。
  唐秋霞在山门内略一停立,昂首直向大雄宝殿走来,一了大师徐徐离座,百智百了百忍并排相随,迎于门内。
  唐秋霞见状不由微微一愕,旋即格格一阵厉笑道:“这算什么名堂,你们在搞什么鬼了?
  百智贼秃,你……”
  百智禅师轻诵一声佛号道:“这是本寺新任掌门方丈,法讳一下,老衲已经退位子!”
  “新任掌门?……”
  唐秋霞又是厉声一笑道:“不管你退位不退位,现在我重申前令,由你带领达摩二老,束手就缚,近千的少林僧人也许还有一线活命之机,……你该知道他们现在剧毒发死亡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了!……”
  百智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少林开派千余年,历代祖师所创出的无畏声誉绝不容摧毁,眼下一切都由敝掌门主持,老衲不便再答复什么了!”
  唐秋霞面色一沉,转向一了大师道:“大约你也是任由贵寺之近千僧侣死亡而不顾了?”
  一了大师宣声佛号,道:“我佛以普渡众生为旨,贫僧焉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是本寺近千僧的性命!”
  唐秋霞闻声大为震动了一下,眸光困惑的扫了一了大师一眼,道:“这样说你是接纳我的条件了?”
  一了大师摇摇头道:“少林声誉不容毁损,以少易众,也不是佛门弟子处事之道。”
  唐秋霞沉着脸道:“这就难了,须知此事没有两全之策,不是把百智贼秃等交我带回治罪,就是近千僧同化劫灰!”
  一了大师坦然一笑,沉凝有力的道:“时间无多,唐施主,快些取药救人要紧!”
  唐秋霞面部表情一时极为复杂,恨恨的顿足道:“如不把百智贼秃等交我带回,就休想顾全中毒僧人的性命!”
  一请看下册一
  …
  kknd 扫校 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堪叹古今情不尽
 
  话虽说得硬朗,但却没有就此退走之意,同时,眸光不住地扫视在蒙着黑巾的一了大师脸上,显然对他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受了极大的困扰。
  一了大师蓦然*近一步,道:“施主人称慈心毒观音,虽是擅用百毒,但生平从未以毒害人,相反的却救过无数中毒垂危的性命,若说一举毒杀近百无辜僧侣,那是唐施主万万做不出来之事……”
  唐秋霞瞠目厉叱道:“为了抒我胞兄惨死,与唐门覆灭之仇,说不得我也要狠一次心肠了!”
  一了大师长笑一声,道:“施主这是自欺之言,可容贫僧替你说穿,不论百智禅师与贫僧均以保存少林门风正气为第一要务,绝不会接受要挟,谅来已是施主十分清楚之情,如今施主身怀丹药,在众僧毒发之前,及时赶人寺中,分明是救人而来……”
  唐秋霞大叫道:“你胡说!……”
  声调之中却有被人揭穿秘密的一分惊讶狂乱之情。
  一了大师声如洪钟的道:“近千僧侣的性命,不是一件儿戏之事,倘若你真的做出这一件罪大恶极之事,将使你一生不安,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唐秋霞眉头微锁,面色阴沉;口唇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
  一了大师微微一叹,继续说下去道。
  “每一位出家僧人,都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唐施主,你可愿听听他们的故事,他们有的是孤儿,有的家遭惨变,有的受尽了情感上的折磨,事业上的打击。
  “最后,他们含着眼泪,抱着残破的心灵,弃绝人世,皈依我佛,青灯黄卷,修持来生,这些可怜的僧侣……”
  唐秋霞忽然的尖声大叫道:“不要说下去了,解毒丹药在此,拿去吧!”
  伸手由袖中掏出一个瓦钵大小的瓷瓶,抖手掷了出去道:“这里面共是一千颗解毒丹药,足够用了。”
  她双目微微湿润,一了大师之言,将她心灵上筑起的防线已经完全击溃。
  一了大师伸手接过,沉声吩咐道:“百忍、百了,速将此药替中毒的僧众每人灌下一颗,愈快愈佳,至迟不得超过二更。”
  百忍百了同时趋前,接药施礼道:“下座谨领法谕!”
  两人满面也都是一副激动之色,接药在手,急急转身而去。
  唐秋霞目送二僧去远,忽然双泪滚滚,探手拔出一柄七首般的短剑,扑向百智禅师叫道:
  “百智贼秃,虽然你们的倔强战败了我,迫我不得不拿药救人,但我胞兄惨死之仇也不能不报,……今天你我是生死之搏!”
  短剑一振,就欲出手。
  但手持绿玉拂杖,面蒙黑巾的一了大师,却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一下子拦到了两人中间。
  轻诵一声佛号,道:“怨怨相报,永无了时,唐施主何必定要种此恶因?”
  唐秋霞厉声大叫道:“难道我胞兄被他一击而亡,与川中唐门覆灭之仇,就不报了吗!”
  一了大师平静地道:“令兄也曾以独门‘七毒砂’实实击中终南纪瑶屏,如非抢救及时,早巳死于非命了,至于少林被毒困人十八天,也足以替川中唐门挣回了面子,唐施主一向勇于克己恕人,难道还不能就此罢休么?”
  唐秋霞擦擦泪渍,愤然叫道:“我忍让得已经够多了,百智贼秃不但杀了我的胞兄,毁了我川中唐门,而且……使我夫妇新婚惨离,我唐秋霞一定不能与他善罢干休!”
  一了大师口诵佛号道:“唐施主,这就是贫僧暂摄少林掌门的主要原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唐秋霞震了一震道:“你……你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得很!”
  一了大师凄然一笑,忽的探手扯去了蒙面黑巾!
  唐秋霞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时有如五雷击顶全身猛的一震,颤声大叫道:
  “你……你是逸尘?你……”
  她觉得眼前发黑,双腿酸软,喉中也像被巨石堵塞,娇躯摇摇欲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了大师面色沉凝地道:“杨逸尘不过是贫僧的俗家姓名,现在贫僧法号一了!”
  唐秋霞猛烈地喘了几口粗气,挣扎着叫道:“不,尘哥,……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撇下我不管,我是你的妻子,我的终身都依靠你……”
  一了大师浓眉微锁,面部也笼罩上了一片黯淡之色,沉重的叹道:“出家无家,贫僧既已跳出红尘,过往种种,就已与贫僧无干了!”
  唐秋霞凄厉地大叫道:“杨逸尘,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辜负了我……”
  娇躯一纵,扑了过去。
  一了大师宝相庄严,巍立不动,有如一尊化石。
  唐秋霞扑到他面前尺许距离之处,蓦然像撞在了一座柔软无形的墙壁之上,一下子弹回了五六尺远。
  呆怔之余,只听一子大师平静朗志道:“喜怒哀乐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唐施主慧根深厚,还不醒么?”
  唐秋霞全身震了一震,面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悲凉地一笑道:“家败兄死,夫婿仙游,我……又该怎么办呢?”
  一了大师双目神光激射,朗声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唐秋霞也神色一凛,像发狂一般的朗笑道:“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微微一顿,又凄凉的一叹道:“多谢大师慈悲,总算给我指出了一条路来!”
  只见她握着短剑的右手微颤,突然反手一挥,向云髻之上削去。
  随在她身后的十余名青衣少年,见状大惊,齐声叫道:“师姑,你不能……”
  但唐秋霞意志坚决,毫不为动,寒芒过处,一蓬乌丝纷纷坠地。
  一了大师双目平视,仍然有如一尊化石,但两颗晶莹的泪珠却顺腮流了下来,显然他并没能真的将过去种种完全忘却。
  唐秋霞短发拂面,蓦然身形一转,道:“唐辉!”
  为首的一名青衣少年连忙趋前一步道:“弟子在!”
  唐秋霞平静地吩咐道:“唐家与少林的恩怨,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