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终章九歌]
鹤玉曾经朦胧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张家待人的好,都是掺了毒药的。”
“殿下,在这里不能说这些,这里是张太傅的苑子。”太监小墨有些惶恐,“不过太傅人很好,……,话又说回来,殿下,如今的我们只能这样了,即使太傅人不好,难道我们还能辞了他吗?”
“是的。”鹤玉有些感慨,其实在他心中,张翊是张翊,张家是张家。“如今是张家只手遮天,我们只能忍着了,……”说完苦笑了一下,一个不符合他的年纪的笑容,“我一直做的还不够好吗?”
他们不知道,帘子外面就是张翊,捧着亲手炖的燕窝的张翊。
他原本担心鹤玉的身体,所以这才留下了他在城外住一夜,一来是一个舒缓,再来,也是亲自为他调上几味药,深宫当中毕竟不如身边可以照顾他。
“我一直做的不够好吗?”
够好了,已经够好了。
从头到尾,那个单纯依赖他的王子,那个只让他称呼他的名字的鹤玉,做的足够好了。
甚至曾经让我以为,你也是真心的。
可是到头来,竟然又是一场利益交换。
单独面对他的质问,鹤玉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太子,为了王权,你究竟可以用什么来交换?
如果我要的,是你本人呢?
撕扯开他的衣服,把他压在软塌上,鹤玉还是没有反抗。少年紧闭上双眼,沉默着。
也许在张翊看来,不说话就是承认。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如此对待你,从一开始,你就不值得真心相待,殿下。”
那是一场酷刑般的伤害,少年隐忍着,最后他颤抖着双手攀上了张翊的双肩,搂住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翊清醒之后,看到的是身下的少年苍白冰冷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眉,身下血淋淋的伤口,还有,……
一直抱紧他的双手。
无论在激|情当中多么难受,鹤玉一直抱着他,没有丝毫的拒绝。
吻着鹤玉冰冷的双唇,张翊似乎有一种没顶的伤感。
一向珍爱的人,却是自己给他的伤害最重。
少年是在他的怀中清醒的,伸出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
“翊,这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在很多年后,张翊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和鹤玉爱恨纠葛从那天开始,而他和鹤玉的疏远,也是从那天开始的。
“先生,先生。”
丽江古城的火红色灯笼落下了绚丽,已经到了午夜时分,这里平息了一天的热闹,到了安静的时刻。带着红色袖箍的治安人员在柳树枝下的古桥边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张亦。
“先生,先生,你该回去了。”
无法摇醒他,那个年轻人连忙凑过去试了试他的呼吸,哦,还好,是个活人。
“怎么办?”同伴问他。
“没办法,打110吧。”
嘟嘟,几声敲门声,书房的门打开了。和嫂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对着里面坐着的老人说,“老爷,有客来访。”
“谁?”
“他说他是楚空,和老爷在生意上有来往,同时也认识少爷的。”
张伯远年近六十,想起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阵生气,又想到楚空那个人。楚空算是他的好友,不过却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他本身是远东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一些看不见前景的莫名东西。
“你先让客人到客厅坐,我换了衣服就下来。”
和嫂答应了一声就下楼了。
那年冬天,鹤玉十四岁的时候,郑王摄晏驾,太子鹤玉继位。
郑王摄临终之前对他的儿子说,“善待你自己,善待你的臣民。”他到最后也没有告知他的儿子,他可以预见,鹤玉的未来将是一场凄艳而荣耀的人生。
岐山神宫的登基大典上,奚朝大祭司为新王奉上了象征王权的七和剑,鹤玉双手接过。
大祭司曾经在新王幼年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的他只是一只善良的小猫咪,可爱而温顺。而今,少年已经长大,有些变化让大祭司为之惊奇。
鹤玉的样子不如他的父亲般方正英挺,而是那种特别的清秀。尖下巴,细而狭长的双眼,挺直的鼻梁,一道薄唇。给人的感觉很清淡,近似忽略,让人似乎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待人却是宽厚中暗隐的锋利,臣下接受他的恩典,却在时刻担心恩典背后的别有深意。
天威难测。
肃亲王轩辕桀,那是他父亲的摄政王。从摄登基初始就拥兵自重,威震朝野。可是他的儿子肃王世子轩辕濠却是在大郑宫中长大,是他的兄长,也是好友。
“阿濠,他老了不是吗?戎马倥偬一生,到了晚年应该安享清福,这样也是我们做儿女应该孝敬的。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我的缺憾,我不希望你也有这样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鹤玉的手搭在肃王世子的肩上,口吻真挚,表情温和。但是御苑中的轩辕濠却十分明白鹤玉的意思。如果让老肃亲王颐养天年,而轩辕濠继承他父亲的一切,这本身并不能说明朝廷的剥夺权力或者说寡恩,但是却在隐然之间打击了贵族的势力,削减了他们的权力。
主少国疑,世家的权力更迭也是如此。
威望,权谋,甚至人脉,各个方面,二十岁的肃王世子和老谋深算的肃亲王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可是,是男人就是有野心的,轩辕濠也不例外,做世子和做亲王犹如云泥之别。
老肃王面对外人可以全力反抗,但是如今他面对的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世子,他无力可为。
鹤玉事半功倍。
雪夜的大郑禁宫暖香萦绕,御膳案前的两人安静吃着个人碗中的菜肴。
“这份鸡汤做的好,再给张相盛一碗。”鹤玉笑着对身旁的太监小墨说,今天册封了新的肃亲王,他感觉自己神情愉快。
张翊已经晋为内阁大学士,他一听连忙站起来,“谢郑王赏。”
没有人看见鹤玉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一下,他马上宽和地笑了。
时至今日,他对待张翊,可以像一个郑王对待他倚重的臣子那样了,至少在所有人眼中 是这样的。
可是当那天夜晚,张翊退出禁宫之前问他,“……,王,您恨张家是吗?”
张太后依然威风八面,而张家依然权倾朝野。
他抽中自己的配剑,销落了旁边的屏风。
张翊从他身后抱住了他,那一晚,是所有事情发生后,鹤玉第一次哭。
无声的。
郑王鹤玉十年,张太后死在上阳宫,她的葬礼哀荣之极。
至此,后宫中再也没有纤纤玉手,朝堂也没有了威压天子的摄政权臣。
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西疆漠北一片广袤的土地尽在眼底。那里曾经也是大郑的疆土,而今却被人分裂开来。张翊给他披上了披风。
鹤玉长高了,少年的柔软已经被属于男人的坚强取代,可是人依然是那样的消瘦清淡,从生命中透出的苍白。
他握住了张翊的手。
十五岁后,张翊开始教他舞剑,虽然技艺已经无法达到完美的地步,但是这些年下来,已经足够给他迥异于文弱气息的强悍。
鹤玉的眼底出现征服的渴望还有微弱的嗜血光芒。
这个人的心永远向前看,而他本人,则早就已经属于了他的天下。
“翊,如果有来世,我想只做你一个人的鹤玉。”
张翊没有说话,站后了半步。
第二天,郑王的诏书以克扣军饷,为祸一方为缘由赐死张氏家族在军队中几员将领,而新选派的人都是郑王嫡系。
从那以后,鹤玉再也没有私下单独见过张翊。
曾经有他的谋士劝过他说,“王,张相毕竟是张家的人,不可不防。”
鹤玉笑而不答。
他是高明的。
如果他答,那么他就是用人不疑,而如果他不答,……
其实我相信他,就如同相信我自己一般。
张翊,如果爱我,请相约来世。
但是,如果没有来世呢?
何雨半夜被纷扰的电话声惊醒了,他拿起听筒,听见对方说话不是很清晰,还有斯拉斯拉的声音。
“喂,是何雨吗?你好,我是丽江公安局,……,喂,对,不是,不是。没有,只是张先生现在昏迷,已经送医院了,……,没有,没有,不是抢劫,也没有外伤。急救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
“对,麻烦你通知他的家人过来一趟,噢,带上医药费,……”
何雨手中的听筒,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收拾东西,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到昆明。
这个傻瓜,……
张翊娶妻,然后有了一个儿子,张府的灵珂公子曾经誉满雍京。但是对于飘荡在回忆天空的他来说,这个灵秀少年只一句话,算是责备他。
对于家人来说,他并不称职。
“老爹,你英雄一世,最后却没下场。”
这样话遥远而又熟悉。他眼前清楚地看到儿子的脸,在香案之后。
灵珂手中擎着三柱香,嘴里念念有词。
“老爹,安心走吧。儿子已经长大了。人们都说死了,死了,估计我说什么你也听不道了。这也好,你也知道我对你颇有异议,不过都不和你说了。老爹,过了奈何桥,自己照顾自己,见了阎王小鬼多笑一笑,改掉你的臭脾气,希望能托生到一户好人家,……”
儿子应该是怪他的,他了他一个并不正常的人生。富贵的少年时代,而动荡的后半生。但是这些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老爹,那是你的人生,你有权让自己不快乐。”
“噢,还有,做父子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你自己保重,不送。”
说完,把香插在了香案上。
做父子,兄弟都是有今生没来世,那为什么独做恋人就生生世世?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语吧。
西疆的战争旷日持久,鹤玉御驾亲征大漠。在碎榆关外一战,叛军的流矢伤了鹤玉的肩,而后也许是长期劳累,竟然高烧不退,一度昏迷当中。有时他也会醒来,却不是分清醒,只是无意识地说着,“……,翊,翊,……”
众臣恍惚。一,一?
那是说的谁?王子序号吗?难道郑王要传位?可是郑王后位悬空,目前只有一个儿子,他的母亲就是漠北昊族族长的女儿。是说的他吗?
只有郑王内侍,跟随鹤玉二十年的墨公公知道,郑王在说谁。
不能叫他来,他一出雍京,那么后方就彻底空虚了。
可是,要是郑王万一熬不过去,就是永别。
塞北的雪卷开了郑王大营的帐篷,外面进来一个人,摘掉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温和而憔悴的脸。
是张翊。
“郑王伤势如何,雍京不用挂心,我是快马两天两夜赶到这里来的,过了今晚,我还要回去。”
墨公公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侍候好一切,他退出了帐外。
有二十年来吧,如今的鹤玉三十出头,正当年华,可是揽过他肩的张翊却看到了他鬓角有些白头发了。无意识的鹤玉和从前一样,猫咪一般蜷缩在张翊的怀中,一直骄躁不安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细细的手指时不时抓一下身边的人,后来被张翊握紧了。
很难说清楚,当初的大祭司的卦,说明了什么。
如果鹤玉不曾即位,现在的他还是那个一说话就害羞脸红的少年吗?或者,只是一个闲散而不得志的蕃王。在张翊权倾天下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在哪个贵族的家宴上相遇,然后,两个人也许会碰一杯酒,不疼不痒地说上两句话,各自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