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离雁孤星
“唉!我这两条腿是废了,还有不老童子的那一掌真不轻啊!”唐震天似乎在对著一位多年老友
般如此说,他舒适地靠著大石,安静地闭著眼睛,回忆著从昨日清晨一直继续到今日日出,刹那间的
战斗。虽然自己断了双腿,并且中了不老童子致命的一掌,但最後仍是自己得到全盘胜利,保持了自
己一生光荣记录。
唐剑宁不敢打扰他,也不愿就此离去,因为他还想知道这陌生人,这种神奇的陌生人。
“世上最美丽莫过小珊,天下最高强者莫过於摩云客,宇宙间最令人留恋者莫过於故乡,孩子,
你相信这句话吗?”摩云客张开双目,但已没有那夺人的光采。
唐剑宁茫然点点头,但随即又问道:“小珊是谁啊?”
摩云客暗自笑道:“这怎麽告诉你!”但他现在一丝凶戾之气也没有,望著身前这十二岁的童子,
他似乎真的发现了数十年前的自己。
唐震天又闭上了双目,而且又想起那激烈的战斗,他需要从头至尾将它回忆一遍,因为再没有多
少时间能让他回忆——
“空灵大师的功力真深厚,一套少林百步神拳真使得出神入化……还有那浮月寺静心方丈的荡魔
三十二铲真有开天裂地之威……哈!哈!除了我摩云客有谁能接得下这十人的轮番进攻?”他想至得
意处不禁狂笑起来。
“哼!峨嵋樵子真够阴毒,如非我已精疲力竭,他的那燕双飞如何能削得断我的双腿!”立刻他
面上又呈现愤恨不服的神色。
“不老童子确称得上正人君子,不但没乘我断腿之危进攻,尚先替我疗伤止血,唉!早知我仍是
不能活於世上,又何必硬将他逼下舍身崖!他临落崖前的一掌真是奥妙绝顶,如果早使将出来我是败
定了!”
唐剑宁对他瞬息万变的表情不禁看得呆了,他不懂一个人的内心情绪为何会改变得如此之快。
终於唐震天又张开了他的眼睛,只是这次更减少了光采,他虚弱地说著:“孩子,你学过武吗?”
唐剑宁心中突地一动,连忙答道:“没有学过!”
摩云客似乎已失去了全身劲力缓缓将手伸出,把唐剑宁的全身骨骼摸了个遍,才道:“我看得不
错,确是个上上之材,嘿!我将全身武艺都教给你,你愿意学吗?”
唐剑宁虽仅是个十二岁的幼童,但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答道:“弟子愿意,师父在上请受
弟子一拜!”
唐震天摇摇头道:“我罪孽深重不足为人师尊,我不能收你为徒但也不愿咱雁荡绝艺从此失传。
唉!如此吧,你将这只玉镯拿著……”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个玉镯,上雕著条张牙舞爪的飞龙,色作翠
绿透明,外观美丽已极。
唐剑宁不解地接过玉镯,疑惑地望著对方……
“这只玉镯原先是一对,另一只上雏著只扬翅欲飞之凤,你必须舍命保护持有另一镯之人。
我传你武艺,算是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到你武功小有成就,可至雁荡山铁柱峰麓,那里你能寻得
一石室,内有我历代师祖神像,以及恩师雁荡大侠逝前所创之“白虹三式”,你就拜我恩师为师吧,
咱们算个师兄弟……”
说至此处摩云客停顿一下,因为面前这孩子的年龄实在太小啊:“他会记得住吗?”但当他发现
唐剑宁脸上坚毅而认真的神色,他完全放心了。
“到底是唐家的人!”他如此称赞,续道:“记住!在练那“白虹三式”之前决不能与女人有任
何接触,唉!可惜我不能练全,不然就是这十人同上又如何是我对手!”
唐剑宁到底年幼,不明白摩云客的话,问道:“不能和女人在一起吗?那么妈妈呢?”
摩云客觉得有些好笑,想到唐剑宁仍是个仅仅十岁左右的孩子,这些事情怎能够对他说得明白?
“我所指的女子是与你年龄相偌的女子,你懂吗?”摩云客笑著补充道,在这一刻他那困戾之气
完全化去,似乎他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仇恨了。
唐剑宁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只记清楚了一句话,那就是“绝不能与自己年龄相偌的女子有任何接
触!”至於为什麽要如此?他却以为没有深究的必要。
摩云客显然对这唐剑宁甚感满意,他仔细地再度打量这幼童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严肃地道:
“从明天起你每日清晨晚间来此一次,我传给你雁荡一脉的神功,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隐身在
此,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练武!现在你回去吧,去为我搜些吃的东西来!”
唐剑宁点点头,他觉得突然间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大得能够作大人所能作的事。
一条小黑点似小鹿般跳跃地奔下山去,间而夹著兴奋的呼叫,那声音中包含著无比的快乐和激动,
好似世界上的一切都归他所有了。
X X X
幌眼四个年头过去,已是春天将至的时候,这滨海的三村,已飘落有一寸馀厚的白雪。
山巅上原先苍绿的一片森林,此刻似被戴上一顶白色的帽子,圣洁而较平日更为明朗。
“李家村”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紧地关著,街道上只有商店里尚拥挤著顾客,在挑选年节的应用
品。
靠山的一楝大屋,黑漆的大门缓缓打开,步出个甚是壮硕的少年,後面跟著位身著重裘,年已很
老的老头子。
这少年衣衫单薄,手脚都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但他一丝一毫也不似有冻寒的样子。
“刘总管请留步了,外面天气寒冷呢!”这少年步出门来,转身向老者很有礼地说著,看他虽然
面色红润,但眉目间却有著重忧。
“剑宁,这一年的工资别给弄丢了,母亲的病如有了变化,赶紧着人来通知一声,别给误了才
好!”这老者态度非常慈祥,但却有一种随和噜嗦的味道。
少年苦笑一下,道:“剑宁会记住,总管请留步,剑宁走了!”说完他一转身迈开大步直往街道
尽头行去。
老者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勤勉的孩子,可惜命也太苦了!”待那少年去得远後,他才
回转身去,大黑门又缓缓的关上。
唐剑宁此有十六岁了,他步履异常急促,愈行愈快,生似有块磁石在前面吸引著他似的。
街道旁陈列著诱人而美丽的物品,但他连望也不望一眼,只急急地直向郊野行去……
渐渐四周已没有了人迹,路面一层白雪直向山之左侧绕去,他放眼向周遭仔细观察一番,估量已
是无人看见,立刻展开脚程如飞而去……
一路上唐剑宁足不留步,株株的枯树在他身旁如飞鸿般一闪而过,在往日他总会兴得大声欢啸,
但今日他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摸著口袋中那刚刚领到的一年工资——十两银子,这在一个渔民眼中看来不算是个小数目,但
他却不知这些锲够不够用?
“师兄才去世,母亲又罹重病,唉!为何一时间百种灾难都落在我身上?”唐剑宁怨恨地叹著,
更加劲往家飞奔。
雪地上留下他极浅的一溜足迹,但被海风与落雪很快地又遮去,看看唐家村已经在望了。
唐家村与李家村比起来实在有些萧条的感觉,一百馀楝草棚,能以木制造的屋子,已是算上等家
庭了。
一扇一扇门扇紧紧闭著,这是唯一与李家村相似之点。
唐剑宁直往自己茅屋行去,打开掩著的竹门,里面钻出一股子药味,和一丝凄凉的气息。
“妈,妈,宁儿回来了!”他轻唤著,只闻一声微弱的咳嗽,算是答应。
茅屋甚小,中间用竹编成的屏风隔成两间,里面间靠墙处摆著张床,上面躺著那病危瘦弱的母亲。
“妈,你好些了吗?儿子为你带了几味药回来!”唐剑宁亲切地说著,从怀中拿出几包草药,以
及那一年的工资。
“孩子!”垂死的母亲虚弱而平静地说道:“快过来让我摸摸,我等了你一天了!”
唐剑宁温顺地走近床一刖,屈著双腿跪在母亲身侧,然而两眼却不自觉涌出一泡热泪……
“孩子!妈要去了,你怎办啊?”母亲无限悲哀地说著,右手习惯地抚摸著孩子的头顶。
“妈,妈,别说这种话,这病还不是一会儿就好了!”唐剑宁几乎为之失声,焦急道:“宁儿给
你煎药去,李大夫说……”下面的话他接不下去,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李大夫为母亲看病时曾说过句
话?
“令堂已是无救了,赶紧为他准备後事吧!”
想到此点他不禁又热泪盈眶,他偷偷别过头去,装著去拿草药,却暗中甩袖拭去泪水。
“唉!妈还有不明白的!儿呀!妈就你这一个儿子,怎生丢得下你啊!”说完,她那乾枯的眼中,
也淌出两滴血泪。
“这两年真苦了你!”她继续说道:“李家待你虽然很好,但为人牧马终非长久之计,宁儿,我
去後你得为自己作长久之计!”
唐剑宁早已泣不成声,十馀年的母子相依,他如何忍受得了一旦的生离死别?他只能一声声的唤
著:“妈……妈……”好似如此能将渐去的母亲拉回夹般,但这如何办得到呢?
“孩子!”母亲的手无力地从唐剑宁头顶滑至肩上,最後被剑宁牢牢捧著,泪水湿透了她的手,
也湿透了她的心。
“我一生痛恨大海,因大海夺去了你的祖父,也夺去了你的父亲,但现在这一刻我是多么爱那大
海啊……”
“以前我不愿离此,完全因为心中总以为你父亲会奇迹般回来,现在我要投身进大海了,孩子,
答应我!待我死後将我抛进大海吧,那样我可与你父亲永远在一起,答应我!”虚弱的母亲似梦呓般
说出一大堆话,无神的眼睛却牢牢注视著孩子。
唐剑宁除了哭泣外,只有点头的份儿,他在旁人面前素来坚强沉稳,即使在摩云客凶狠的责骂之
下也是如此,但在母亲面前他永远也只是个小孩子。
“孩子,别哭了!”虽然她自己也无声地在哭著,但在孩子面前她仍是母亲,她必须比孩子坚强
也必须安慰孩子。
“妈,我从没有好好孝敬过你,我调皮,我不听话,我没有好好念书,妈,我太对不起你了!”
唐剑宁只说出了这句话,又被抑制不住的抽噫打断了。
母亲面上笑出个温暖的笑容,在这一刻间没有人敢批评她不是美丽的,因为这是内心的美丽,毫
无隐瞒地从外面表现出来。
“孩子!只有母亲能说儿子孝与不孝,在妈眼中,你是最孝顺的儿子,最可爱的儿子,最………”
她没有再说下,因为她已没有气力再说下去。
唐剑宁只觉握著的手一阵抽搐,终於僵直不动,他惊惶得大喊一声:“妈!”
但那来应声?眼泪从他眼中如泉水涌出,但他没有哭,母亲去了,他有无限的悲伤,但在这一刻
间,他却从小孩突然变成大人,他坚毅地立起身来,留恋地看了看母亲最後的,带著安详笑意的遗容。
一阵强烈的北风刮来,将竹扇“砰!”地吹开,冷风夹著败叶和雪花,一下从缺口涌了进来,为
这死别的场面徒增一层凄凉。
“妈,别了!永远的别了!孩子有一身武艺,他会为自己打下天下—妈!请放心吧!”唐剑宁默
祷完毕,踩著坚定的步子,直向门外走去。
雪花刮在他脸上,与他泪水和为清流,顺著脸颊滴在衣襟,他向最靠近的一舍邻屋走去。
“伯母!伯母!”他敲著那扇破败的门户,大声呼喊著。
隔了好一会,竹门才打了开来,露出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看见唐剑宁那坚毅又充满凄惶的双
目,还有尚悬挂在脸颊的泪水,她差不多已能明白,只听她问道:“宁儿,什么事?可是母亲已……”
唐剑宁无言以对,只茫然地点著头,隔了半晌才说道:“大虎,二虎都到城里作生意,我想买伯
母那条无用的船。”大虎,二虎正是这老太婆的孩子。
唐剑宁将十两银子拿出递给老太婆,老太婆有些惊奇,诧道:﹁你要靠打渔过活了吗?你母
亲……”
唐剑宁知道她必然不明白,他深痛的心几乎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但他必须承受得住啊!
“母亲的最後愿望是永葬大海,能与先父在一起,伯母,请你为母亲换上最好的衣服吧!”唐剑
宁木然说完这段话,泪水在脸上已冻成小冰球,他转身朝屋旁的一艘小艇行去………
锋利的船底在沙滩上划开一条深深的裂痕,剑宁感觉似自己的心被划开了般,十六岁的孩子要以
此最原始的方法葬母,这也是很难有人敢做的。
小艇终於被推下水去,唐剑宁用他一双粗壮的胳膊,搬了两块巨石放入舱中,眼睛却看到那白发
婆婆从自己屋里蹒跚地出来,也带著两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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