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亚战记•白夜之塔





  就在他的双眼将要合上的时候,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船长——船长快开门!不好了!”
  老雷纳德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敲门的是他船上的大副!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
  “怎么了?”他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开门,儿子也被吵醒,惺忪地揉着睡眼从卧室走出。
  “放在岸上的货物被风打到海里去了!”
  老雷纳德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不是捆得好好的么?放在岸上怎么可能……”
  “船长!风实在是太大了!都能把一头牛卷到海里去!我也是拼了命过来找您的!”
  看着大副浑身上下湿透的狼狈样,老雷纳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托运的货物受损,他们是要负责赔偿的,这会给本来就不景气的公司雪上加霜!
  “快!快去!”老雷纳德抓起帽子,冲下楼梯。
  “儿子!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这或许是老雷纳德平生遇到的最大一场风暴,眼前的道路已经在风雨和黑暗中模糊,他和大副只能凭着记忆,一步一步向港口挪去。那些招牌啊树枝啊,早就在狂风中不见了踪影。一阵疾风过后,咔察一道闪电落下,借着光,老雷纳德和大副拼命地跑起来,不料闪电消失之后,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噼里啪啦砸下,阻拦了两个人的脚步。
  “船长——船长——”大副显然是吃不消了,这场暴风雨实在是太猛,在陆地上如此,在海上,危险可想而知。
  “不行!我一定要到码头上去!”
  老雷纳德扶着帽子,靠着墙脚歇息,任凭雨点打在脸上。我老了啊,他想,一辈子飘泊在大海上,最爱的是她,最怕的,也是她。
  “海之女神……”
  轻轻叹了口气,他画了个十字,迈出脚步,艰难地冲到暴风雨之中。小雷纳德在家里等着他,还有温暖的大床,醇厚的葡萄酒……那个贩⒌钠僚⒍晌啄傻录业南备荆龅撵廊饷牢都恕?br />   他爱大海,但是温暖的家,还有家人在陆地上,他,也深深爱着他们。
  “愿上帝保佑……”大副也画了个十字,跟在船长身后,心里默默祈祷着。
  十分钟的路程,到底走了多久,老雷纳德不知道。
  凭着记忆,他和大副向货物堆摸去。侧耳倾听,码头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水手还是码头上的工人,被暴风雨吓得躲在屋子里全都不敢出来。老雷纳德的心顿时凉了一半,那批货物,很可能已经成了海之女神的东西,全部卷到海底去了。
  一种奇怪的声音夹杂海风呼啸的缝隙之中,钻进老雷纳德的耳朵中。他和大副伏在一排大木箱后面,前面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什么也看不清。
  一道闪电从乌云中窜出,毒蛇的信子一般,老雷纳德的心也被闪电击中——码头上,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暴风雨中举步维艰,站都站不稳。一个在捆扎货物上的帆布,另一个,似乎拉着一根缆绳,想将什么东西从海里拖上来。
  “快!快过去!”
  老雷纳德和大副跌跌撞撞地向他们冲去,一个高高的浪头打来,快要将那个拉缆绳的孩子卷到海里去了,老雷纳德一把拉住了他。
  “你小子不要命了!”
  “船长……货物……货物……”
  尽管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老雷纳德还是认出了他是谁,他一咬牙,趁着海浪停息的间歇,拽住缆绳往上拖。大副捆扎好货物,也赶来帮忙。
  几条粗壮的手臂,终于将箱子拖上码头。这时一个巨浪打来,海之女神仿佛发泄自己的愤怒一般,狂啸着击打码头,浪头在码头的上岩石撞得粉碎。
  风仍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码头上的四人精疲力竭。将货物捆扎结石之后,大副一手抓着一个孩子,跟在船长身后逃命般地奔向小酒馆。
  敲了好半天的门,肥胖的老板娘才嘟嘟哝哝地拿着蜡烛来开门,见到和落汤鸡差不多的老雷纳德,不禁吓了一大跳!
  “我的上帝啊!雷纳德老爹!”
  老雷纳德顾不得向她解释什么了,一头钻进小酒馆里,大副也是。
  “来四杯烧酒!”
  老板娘点亮烛台,转身倒酒去了。老雷纳德松了一口气,打到海里去的货物只有一箱而已。他扭头去瞅那两个孩子,看到的是两个瑟瑟发抖的身体挤在一起,还有冻得发紫的嘴唇。
  “你们两个小鬼行啊!”大副拍着孩子们湿漉漉的脑袋。
  “我……我……我……我不是……小鬼……”帕克哆哆嗦嗦地抗议着。
  “难道你是男子汉?哈哈,你还没到16岁哩!”(作者注:希尔维亚人一般将16岁作为成|人与儿童的分界线,帕克和里克均未满16岁)
  老板娘将酒端来了,见了酒,帕克像见了救星一样,双眼放光。里克也伸出手去接酒杯,不料手抖个不停,似乎不听话了。当地一声,酒杯掉到地上,酒,洒了一地。
  老雷纳德皱起眉头,走过去,轻轻展开里克的双手,他可以感受得到,这孩子因为痛苦,身体抖得厉害。
  被缆绳磨出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色伤口横穿了整个手掌,血水不断地往外渗着,老雷纳德无奈地叹了口气,让老板娘去找来两条干净的布条,轻轻缠在他的手掌上。
  “让你姐姐看到,岂不是心疼死了。”
  “谢谢……”
  老雷纳德什么也没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胡子拉茬的脸别了过去。
  但是他的手,却一直在给里克包扎伤口,直到布条缠得好好的。

  第三章C

  出海的那天,天空是晴朗的,仿佛忘记了上个月的狂风暴雨似的。两个少年的身影在甲板上蹦蹦跳跳,高兴得像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大副见了,皱了皱眉头,高声嚷道:
  “都给我消停一下!待会儿有你们两个好受的!”
  因为第一次出海的缘故,里克显得特别兴奋,在船上到处转悠,生怕把任何一个角落落下。但是没过多久,大副的预言成真,他晕了船,倒在角落里再也起不来。
  甲板随海浪上下起伏着,宛如母亲摇晃着摇篮里的婴儿,脑袋昏昏沉沉却又睡不着。姐姐,还有雷纳德,当他们站在码头上送别,看着姐姐的头巾消失在地平线时,那种感觉,仿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在那一晚骇人的暴风雨过去两周之后,雷纳德告诉他可以到船上帮忙,那时,他在笑,心里却是伤感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空荡荡。
  姐弟俩相依相靠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觉到姐姐离自己越来越远。温柔漂亮的姐姐,烧得一手好菜的姐姐,当她幸福地笑着,在雷纳德的衬衣上绣出漂亮花纹时,已经属于另一个人。
  “我们是一家人,里克。”凯瑟琳仍是这样说。
  姐姐……以后一定会有个温暖幸福的家吧……但是这个世界,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喂!小子!醒醒!别以为你晕船就可以不干活!去!拿刷子过来!还有你!刷地板去!”
  二副踢了他两脚,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海面上刺眼的太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帕克也好不了哪儿去,刚刚又去吐了一次,脸色惨白地飘了过来。
  “里克……我……我想回家……”
  “已经……回不去了……”
  帕克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扭头又去吐胃里泛起的酸水。里克转身,打来一桶海水,刷甲板去了。
  不知不觉,他习惯了海浪的颠簸,习惯了夜晚水手们的鼾声,自己也像一个真正的水手。清晨,爬上高高的桅杆将船帆扬起,在夜深人静时洗刷油腻的甲板,和其他水手一样睡在满是耗子和跳蚤的甲板下面,原本象牙色的皮肤被南方的阳光晒成了浅褐色,但身材仍是船上最矮的。因为在船上比在陆地上吃得还差,他和帕克经常挨饿,有时在半夜里饿醒了,他和帕克会满船舱地逮老鼠,用小刀剥了皮,上面抹点儿海水,放在角落里风干了当零食吃。
  终于,地狱般的航程暂告一段落。他们的船靠上了港口,西大陆最大、最繁华的港口——海狮港。当花团紧簇,浓妆艳抹的港口出现在人的视野中时,帕克仿佛忘记连日的辛劳,和水手们一起欢呼起来。
  到了海狮港,就意味着跨过通往南方的门槛,有新鲜的食物和水,有酒,有女人。等到船工将船上最后一箱羊毛搬下的时候,在海上憋了一个多月的水手们欢呼雀跃,开栏的野马般冲下船,各自找各自的乐趣去了,只有船长和大副留在船上。
  帕克拉着里克跟水手们一起下了船,当脚踏上坚实的陆地上时,一种恍惚而又久违的感觉涌上少年的心头。就像一个无意间闯入皇宫的叫花子,眼花缭乱的异国港口迷住了两个少年的眼睛。帕克一边笑一边目不转睛看着擦肩而过的美女——人头攒动的港口上,南方的女人宛如鲜花一般点缀其中,裹着勾勒出妙曼曲线的半透明丝绸,娇嫩标致的脸蛋,长发编成柔软的辫子裹在坠满宝石珍珠的发网里,身上透着香水的幽香。与之相比,希尔维亚的女人太强悍了,是山间的松树,海中的雌海象。
  混在人群中,里克想起了自己的姐姐,这个世界太大,太陌生,甚至让他有一丝恐惧,他想回到自己熟悉的港口,但这种恐惧被随之而来的新鲜感取代。
  他攥着口袋里那可数的几枚硬币,南方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该买写什么给姐姐带回去呢?在一处刺绣摊子前,他迟疑了许久,那些精美的刺绣样式是他不曾见过的,如果带一件回去,姐姐一定会开心吧……
  最后,他被帕克拉走了,什么也没买。
  “上酒馆去!”
  酥胸半露的女招待,还有歌喉宛转,有着修长大腿的女歌手,让帕克很自豪地感觉到没有跑错地方。酒馆里挤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水手,歌声,嬉笑,干杯时酒杯相碰发出的叮叮当当,仿佛能将酒馆薄薄的墙壁撑破,就算是偷偷溜进两个初来乍到的少年,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咱们来这里干什么?”里克偷偷问自己的死党。
  “喝……喝酒啦……”帕克红着脸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女招待的胸脯上。
  “我还要给我姐姐买东西。”
  “你傻啦!”帕克拉住好友的胳膊,“将货物送到南方后,我们还要路过一次这里,那时船长会结账,等你有了钱你想给你姐姐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该不会又想偷东西吧!”
  “哪里啊……”
  帕克结结巴巴地辩解,但是心里痒痒的——这里可是他这个惯犯一展伸手的好地方,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喂!你们!”
  两人回过头,一个女招待双手叉腰,将他们堵在了角落里。
  “新来的吧!”
  “唔……是……是的……”
  “哼!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家里出来的乖宝宝。仔细给我听好了:不要想着把自己的手放在别人的口袋里,否则的话当心有人会扒你们的皮!”
  她甩了甩那头火红色的长发。
  “好了,小鬼们,说,喝些什么?”
  “烧酒!”帕克叫起来,不料引来侍女一阵大笑。
  “小子,你以为这里是你北方老家啊!”
  “和他们喝一样的。”里克拉了拉死党的衣角,平静地对侍女说。红发侍女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秒,转身喊到:
  “来两杯啤酒!”
  两人找了一个最偏僻的桌子坐下,帕克对侍女的脸蛋和胸脯念念不忘,凑到里克耳边,说:
  “这妞儿比咱们哪儿的强多了。”
  “你这小子,还说给我姐姐当骑士来着。”
  “你姐姐归了雷纳德,我是当然没份儿了。”
  里克没有作声,垂下长长的睫毛。
  “喂喂喂喂,别老是板着一张被姑娘甩了的脸啊!你姐姐是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那个,我说……你也该找找女朋友了……”
  “开玩笑。”
  金色眼睛的少年无力地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双眼似乎没有焦距,茫然地注视着周围的人,觥筹交错的酒杯,将Se情小调唱到最高音的女歌手……这一切似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在想些什么,帕克不知道,但他能嗅到好友眼神中潜藏着的东西。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感,就算是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也与别人格格不入。
  “好啦好啦,喝酒!”帕克伸手去拿酒杯,不料碰到了红发女招待的酥手。他连忙把手缩了回去,讪笑着挠着头皮。
  “嘿嘿……”
  “小鬼。”女招待修长的食指挑着帕克脏亏亏的下巴,指甲上染着红得发艳的指甲油,廉价的脂粉味儿钻进帕克的鼻孔,痒痒的难受极了,“想和姐姐玩儿,你还嫩了些。喂,你哥们儿怎么了?”
  “他……他太累了……”
  “呵呵,累了?小心小小年纪可别患上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