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改
束发,并不像女子那样精细,只是随手一绾一插,在戚少商看来却潇洒如风。
“戚少商!”顾惜朝微窘地提高声音唤他。
“啊?……我是来接你的,我们这就回去吧。”戚少商回过神来,脸有点红。
“怎么,沈殊要放我走?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我走……”顾惜朝皱起眉来细细思索,却始终费解,“算了,我一时也想不通,咱们就先按兵不动,等沈殊亮出招式来,我再见招拆招。”
另一边,沈殊正闲闲地往池中投一把鱼食,眉眼间都是笑意。
“庄主,属下不明白您为何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本来不想放,可是这几天我发现顾惜朝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所以计划要变了。再者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不是吗?”
“庄主,这样会不会很麻烦?”
“是麻烦一点,不过很有趣。而且再没有什么是比打架更麻烦的了。”沈殊慵懒地倾身靠在栏杆上;笑得高深莫测。
桃花开了,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一青一黑两个身影时不时地在参差花影的缝隙里露出半袂衣衫。
周围很静,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那么小心翼翼。戚少商偶尔偷眼去看对方,却往往被那个敏锐的人发现,于是尴尬地分开视线,于是无言。
“戚少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顾惜朝终于不能再忽略对方神秘兮兮的屡次窥视,他坐到一颗桃树下,眼睛直直看向戚少商,如今的气氛诡异得令人忐忑不安。
“我……”戚少商不妨他突然这么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也走过去坐下,背对着他。
“戚大侠何时也吞吞吐吐起来了?”顾惜朝笑笑地问,带着很明显的讥诮。
这话轻飘飘地钻进戚少商耳朵里,有点痒。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即使背对着他也能在心底里看见他绝美的笑,为什么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情不自禁地舒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在药庐重逢的时候吗?不是,或许更早,早在这一袭青衣初初闯入视线,早在炮打灯沿着喉咙流进内里,早在他隔着灯火阑珊酒醉微醺地笑,早在他们两手相握笑叹一句知音……
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往事,他并没有忘记恨,但这些与爱无关,应该有一种情就叫Zuo爱恨纠缠。戚少商的指尖已经触到那人的手腕,再不回避地看进对方如水的眸,他确定这浅浅的水底就藏着和自己眼中一样的情愫。
不必说话,只是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他可以明白。
顾惜朝当然明白,因为他的眼睛一下子张大,睫毛也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他立刻挣开戚少商,迅速地站起身来,“戚少商,你疯了!”
戚少商也站起来,再一次把他的手腕握在掌间,紧得让顾惜朝如何也甩不开:“我疯了?也好啊,反正你也是疯子,我们正好在一起。”
“戚少商,我们都是男人,你不知道吗?”话未竟,下一秒已经落入温暖的怀抱,顾惜朝当然更为激烈地挣扎,“放开,你快放开!”
戚少商这时候哪里肯听,勒在对方腰间的一双手臂反而越圈越紧:“你还要找多少借口?世俗礼法,人言可畏,深仇大恨,嗯?我都先替你说出来!”
“你!”在一向引以为傲的口舌之辨上也会败阵吗,心乱如麻。
“惜朝,何必自欺,为什么不能坦然一点呢?”
“不!就算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愿!”顾惜朝用尽全力挣脱出戚少商的桎梏,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他以为自己正在无所谓地笑,其实只是生硬地扯动嘴角,无限苍凉,“我们要在一起,除非天地也变换颜色,除非哪天下起血红的雨!这不可能的,对吗?”
戚少商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顾惜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还要强求吗,如何强求?已经说得这么绝了,不是吗?
风吹过,桃花零落。
昨日初开的满树粉红都铺在地上,不是昙花,缘何一现……
第十三章 宁当佯醉酒消忧,满腹情痴终成愁
夜深了;戚少商却独坐在客栈的屋顶喝酒,很多空酒瓶被歪歪扭扭地摆开一排。或许是有点醉了,他整个人就那么斜斜倚着,衣衫皱成一团,原本在手里的一只酒瓶也已经顺着瓦片向下滑落。
“啪”地一响,酒瓶碎在地上。
“呀,谁啊!”女子的尖叫一下子刺开寂静,“哪个混蛋大半夜的乱扔酒瓶子,差点砸到我的头!”
不用看也知道是水凤凰那个小丫头,戚少商也不答她,只是自顾自地往嗓子里灌酒。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袂红影掠了上来,正是柳眉倒竖要发威的水大小姐。
“戚大哥?”水凤凰很惊讶地睁大眼睛,手指着所谓的混蛋却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说什么,“你……你……怎么……?”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戚少商打断对方的话,又拿了一瓶酒抛给她:“来,凤凰,陪我喝一瓶?”
看着这么反常的戚少商,水凤凰也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怯怯地接过酒瓶来坐在他旁边。趁着喝酒的时候偷眼看他,只见戚少商双目半阖,一副醺醉的模样,瓶里的酒不断倒进嘴里,却有大半都从嘴角流出来,洇湿了前襟。
一副标准的借酒消愁相嘛。水凤凰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抢走那人手里的酒瓶。
“别再喝了,再喝该醉得从房顶摔下去了!”
“拿来……酒……”戚少商虚睁着眼,像水凤凰伸出手去。
喝醉了?笑话!
他戚少商曾经试过三天三夜不停地喝酒,喝完了还能舞一天的剑呢。
他现在醉,只是因为不想醒着。
“不行,不能给你喝了。”水凤凰把酒瓶藏到身后,眼珠子那么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然后邪邪地一笑,道:“除非……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
“……也没什么,不过是做了件一厢情愿的傻事。”戚少商怔怔地叹口气,“凤凰,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们都是男人,没错。但我不信顾惜朝是会计较人伦礼法的俗人。
我们有血海深仇,也没错。可是该放不下,该去寻仇的那个人应当是我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你如此固执。
“他不接受你吗……”水凤凰托着腮冥想,半天又喃喃道,“或许他心里有解不开的心结吧,也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确定对你的感觉。戚大哥,你不会放弃吧?”
“放弃,怎么能放弃?他那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总觉得如果这次放弃,我们两个就都要一辈子孤单了。”
他闭上眼睛,却依然能窥见黯然神伤。
水凤凰微笑着点头,突然把酒瓶塞到戚少商手里,故作调皮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咱们就干了这一瓶。”戚大哥,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凤凰我会帮你的。
晚风一阵一阵地拂来,恰恰吹散屋顶上的话语。
夜色更深一重。整个客栈的人都睡着了,却三人无眠。
之后的几天,戚少商总觉得顾惜朝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偶尔实在躲不开了,就只是像陌生人一般敷衍几句,表情淡淡的。原来一旦戳破了这层窗纸,两人感情上的某种平衡也就一并被打破了。莫说更进一步,就连从前那样令人窝心的默契竟也再不可得。
水凤凰每日里目睹着顾惜朝的别扭和戚少商的沮丧,自己也提不起劲来,日子变得万分无聊。长此以往,难道大家都要变了哑巴不成,于是水大小姐开始谋划大计。
太阳升起来;身上才刚刚有一点暖意的时候;戚少商却已经坐在山坡的亭子里了。他紧一紧肩上的皮毛,倒不觉得十分寒冷。只是凤凰那丫头好端端地叫他来这里等,只说是有要紧的事,可自己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四周竟连个人影也没有。
戚少商不自觉地皱皱眉头,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这时候却依稀听到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
“顾大哥,就是前面的亭子,咱们快一点。”当先走来的水凤凰手里提着两只竹篮,她看一看天色,急急地催促着。
顾惜朝则微蹙了眉跟着她,终于忍不住道:“不是说有要紧的事情吗,你又带我到这来做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嘛。”
“惜朝?”戚少商已经看到渐渐清晰的那一袭青衫,怎么他也会来,莫非又是那丫头的什么鬼主意,“凤凰,你……你们……?”
这时候,顾惜朝也看清了从亭子里走出来的人是戚少商,立刻惊得睁大了眼睛,又瞥见水凤凰高深莫测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是落入了什么预谋已久的圈套。
“你……”顾惜朝轻轻抿一下嘴唇,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怎么在这里?”
戚少商刚要答话,就听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线传来。
“顾大哥,你说过只要天地变色,天降红雨,你就会和戚大哥在一起的吧?” 那声音来自上方,原来水凤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亭子顶上。
顾惜朝听了却不由一愣,这句话原本是他那天在树林里随口说与戚少商的,不想这时候竟被水凤凰问出来。然而在他瞟到此刻正努力垂着头的戚少商之后,一切了然。
“我说过又怎样?”从没想过这件事有一天会被拿到明面上来说,俊脸不由得一红。
“你承认就好了,今天就是天地变色,天降红雨的时候啦!”水凤凰说着把手里的两只大竹篮倒扣过来,一篮子的深红花瓣全都随风落下。
下面的两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法术一般神奇。
只见晨风温柔地把花瓣吹起来,让它们打着旋地飞舞,直到漫天都是血染了一样的深红。
花瓣背后是水凤凰那复杂的笑颜,她的整个面庞都被映成艳丽的红。
深红,是我眼中不曾流露的哀伤。
深红,是我强笑着断绝的痴想。
深红,是我送与你们的——我托不起的美梦一场。
深红,满眼都是。天地变色。
雨一样的花瓣在风停以后依然盘桓着飘落。
那么轻,沾在身上就如同沾在心上,再也拂不去了。
“看啊看啊,天地都是红色的,雨也是红色的!”水凤凰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悲伤,她此刻的笑容明媚地好像阳光一样。
戚少商看着如今这充满了小女儿心性的一幕,真是服了凤凰丫头的花样百出。要是往常,他定会佯怒地数落一句胡闹,但现在他反而巴望着那人能趁着她这一次胡闹的机会就接受了自己的真心。
偷偷地看向顾惜朝,看到他的发上衣上落了几枚花瓣,看到他的脸上也映出淡淡的一层薄红。那两片密密的长睫投下暗影,他的眸光就藏在里面,看不分明。
“惜朝,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天地变色,天降红雨了。”戚少商一脸土匪相地邪邪一笑,就准备打蛇随棍上,“怎么,顾公子不是想反悔了吧?”
顾惜朝满脸通红地瞪他一眼,奈何半点威力也无。
“我只随口一说,你们就拿这个来迫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能是随便说说的?”戚少商索性抓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
“我……,你……”顾惜朝尴尬万分,只盼能借着什么由头快快逃开才好,正这时候却觉得喉咙里一阵甜腥,下意识地捂嘴,一口血已经呕出来。
“惜朝,你怎么了?”戚少商见顾惜朝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吐了血,鲜红的液体透出手指的缝隙流了一地,立刻急得不得了。
“毒……”顾惜朝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个字就昏死过去。戚少商连忙一手揽住他背,一手放在他腿弯处,把顾惜朝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客栈飞奔。
毒?怎么会中毒的?
是他!沈殊!
怪不得他那么轻易地放人,怪不得他那天的笑让人脊背生寒。
第十四章 无悔舍得一身剐,教卿连年笑语同。
芙蓉庄正厅里,沈殊笑笑地坐在檀木雕花椅上,依然是一身白衣,手里依然拿着一把折扇。他用高深莫测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戚少商,对方正握紧了双拳笔直地站立,一双圆瞪的眼睛里透出危险的杀气。
沈殊“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脸上难得的敛去笑容。
“戚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死,我就让顾惜朝活。”
一命换一命的买卖;简单;明白。
戚少商满脸阴云密布;只是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缓和。他紧紧盯着沈殊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是否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戚大侠不必担心,沈某怎会让顾惜朝这样的人物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还等他来破凌波芙蓉阵,和他一较高下。但是如果你们联手的话,我岂不是很麻烦吗?”
沈殊慵懒地随手拿了杯茶来喝,眼角却斜瞟着戚少商;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挑衅——你奈我何!
不用太久的时间,戚少商已经做出决定。事实上,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讲只有一个选项,无须抉择。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