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雀 作者:项子
第二十二回:无德神医(第二章)
兄弟俩不说话了,贪婪的伸出双手,想接过无羁刀仔细观赏。可是连他们的指尖都没碰到,无羁刀就被项恒收回了。两人立马回复了原来傲然的神情,王天虎还装腔作势的咳嗽几声,道:“你想用这宝刀换丹药?”
项恒摇了摇头:“无羁刀只能暂时作为抵押给你们掌门人,等我将来有钱了,就来赎回。所以请两位帮个忙,让我去见掌门人吧。”几十年后曾有人问过项恒,生平是否因为金钱而低声下气的对人说过话,项恒回答:“只有一次。”
就是这一次。
王天虎道:“可就算是阁下有无羁刀,我们还是不能放你过去见掌门人,这是仙鼎山的新规矩,没有银子就不能过去!哪怕你快病死了,没钱就是不能过去。”
项恒的神色又变的难看了,忆柔又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希望赶快离开这里。
“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无羁刀是真是假。”两人的眼神忽然变的非常嫉妒,表情就好像一个农夫嫉妒隔壁农夫有一颗翡翠白菜一样。
王天虎又道:“至少你要拔出刀,让我们看看是不是真货。”兄弟俩想,就算得不到无羁刀,能看看也是好的,哪怕是远远的站在一边。
就算他现在拔出无羁刀,两人也不会放他过去,他也不相信凭仙鼎山两个守门的奴才能辨别无羁刀的真伪,项恒道:“要看,只能给你们的掌门人看!”
他每一次握着无羁刀,眼里都写满了傲然,充满了自信和安全感,可是这一次,手握无羁刀的项恒感到了一丝羞愧。
王天豹叫道:“呀!怎么?不给我们看?”王天虎接到:“那就是假货了。”
项恒紧握着无羁刀,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不管你们放不放行,我都能过去。”
王天虎道:“凭什么?”
项恒道:“凭我我的双手和这把刀。”他已经做好杀过去的准备,他做出了拔刀的姿势,尽管身后的忆柔不同意。
寒风如刀,天边盘旋着孤鹰的鸣叫声,薄薄的洁雪轻轻落在项恒的狐裘上,天地间一片肃杀,无羁刀没有出鞘,只是被刀的主人紧紧握着,因为刀的主人面前站了两百多个人。
就在王天虎王天豹发现项恒有杀过去的意思时,王天虎就大声说道:“告诉你!我们仙鼎山最多的不是钱,也不是药,是人!”然后他就长啸一声,两百多个仙鼎宫的侍卫就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拔出兵刃守在仙鼎宫的门口,王天虎和王天豹就站在最前。
有钱一切事都好解决,如果没有钱,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武力。项恒就打算使用这种武力。
王天豹的金棍在地上一吨,震的青石地裂开了一条缝,喝道:“仙鼎山最厉害的也不是炼制丹药,是剑!”两百多个侍卫都是持剑的,每柄剑上嵌满了宝石,奢侈度不比王天虎和王天豹手里的金棍差,显示着仙鼎宫雄厚的财力。
项恒因为激动,双脚又开始发抖,心跳开始加快,还有些害怕。他没有拔刀,因为忆柔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和两百多人斗殴,那她将回成为累赘。
他有没有打算回头离开?
他不喜欢退缩,但并不代表他不想活命,更不想忆柔跟着自己去死。
他不喜欢不自信,但并不代表他不识时务,更不觉得自己能在带着一个累赘的情况下打败两百多个高手。
就算仙鼎宫门口的二百余人败在无羁刀的刃下,他也不相信仙鼎山的掌门人能不找他算账,更别说和和气气的谈生意。
所以他拉着忆柔的手离开了,身后有两双对无羁刀好奇的眼睛,还有几百道蔑视的眼神。走的时候,项恒还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滚!”
几十年后有人问项恒,说生平是否退缩过,项恒回答:“只有一次。”
项恒愤怒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大骂:“什么狗屁名医!悬壶济世?董奉善行?我呸!统统是放屁!”忆柔乖巧的像一只猫一样蹲在他身边。项恒看了看缠在她脸上的绷带,黯然的把她搂在怀里,觉得刚才脾气发的很不对,忆柔现在需要看见的是一个冷静的项恒。于是他使自己静下心来。
他开始克制怒火。
忆柔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自己不是一个病人。项恒的表情显得不甘,仿佛自己才是生病的人。
他一向是蔑视金钱的,现在他忽然发现金钱是这么的重要,金钱不但肮脏,还很有用,至少现在比无羁刀要好用。世界上许多肮脏的地方,本就是被金钱污染的。
他牵着忆柔的手,回到了百草镇的客栈,虽然丢了银票,至少他们身上还有作为盘缠的碎银子。
月明星稀。
项恒慢慢的给玄韵喂着草料,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为了金钱而烦恼。谁也形容不了他现在复杂和焦虑的心情。
就在几天前,甚至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可现在他觉得世界是那么的肮脏。最肮脏的就是金钱,就是因为缺少这种肮脏,他没有办法给忆柔治病。
看病花钱是天经地义的,可那些没钱治病而受病魔缠身的人,老天是否也对他们公平过?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富人的生路永远比穷人多。
他黯然的拔出了无羁刀,抚摸着刀面上的血槽。这柄世人梦寐以求的兵刃,在仙鼎宫的门前却显得一文不值。他在擦刀,因为他要拿着刀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尽管他很不情愿。
他用羊皮套把刀裹好,原本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住了,因为忆柔打着一盆洗脚水进来了。既然她来了,那么他现在想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被她阻拦。
他也没有洗脚,因为这件事情很紧急,如果可以,就把洗脚的时间给省略。忆柔看出了他脸上的焦虑,问道:“你怎么了?”
项恒道:“我有些累了。”
忆柔道:“洗脚可以解乏的,来吧。”
项恒笑道:“不洗了,我出去一下。”
忆柔睁大了眼睛,道:“这么晚了,你去哪?”
项恒道:“看月亮,对我来说,那比洗脚更能解乏。”然后他拿着无羁刀,快捷的走出了房门,在门口时他又停住了,背对着忆柔道:“忆柔,我。。。。”
忆柔道:“什么?”
项恒勉强笑道:“没。。没什么,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没有再说什么了,怕忆柔猜中他现在要去做的事情。然后她就听见项恒下楼梯的脚步声。
如果在平时,他的确有可能在这么黑的夜里跑出去看月亮,可现在不是平时,现在是忆柔最关键的时候,他必须穷尽一切办法去弥补她曾经的美丽。
他现在不是没有心情看月亮,而是没有时间去看,他可以等,忆柔的脸不能等。
他现在唯一有的就是无羁刀,这就是唯一的办法,办法却不是拿着刀杀进仙鼎宫。
他有自信无羁刀能卖个好价钱,虽然匆忙,但他相信以七八千两银子的价格成交还不算难事。
百草镇本就是那些准备上仙鼎山治病买药人的落脚处,能千里迢迢上仙鼎山看病的往往是有钱人。而一个小镇外来人最多的地方,往往是驿站,项恒就走在去往驿站的路上。
无羁刀外的羊皮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湿了一块,尽管十分不情愿卖掉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却认为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上苍对他的惩罚,没有保护好挚爱的人受到的惩罚。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和冷云风约好的一战。
若没有刀,他如何在决斗中存活下来?没有刀,如何找到背后的黄雀?如何去复仇?
当他在脑海里想起忆柔的眼神时,这些疑虑就统统打消了。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为了某些目的而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从没有做过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或许并不是完整的人生。
这是项恒一生最不愿意做,也是最愿意做的事。
这看上去真矛盾。
矛盾的悲哀,就和这人世一样,到处都充满了矛盾。
青面兽杨志,岂非也有过项恒的这种经历?
项恒踏进了驿站的大门,里面有十几个个人,一眼扫过,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的背影上,那是一个正背对着大门抽旱烟的老人,旁边有几个帮他整理行李的仆人,看他的穿着就是有钱的样子,看他站立的气质就知道他曾经是练武的,他举手落足之间,透着淡淡的病状,想必也是上仙鼎宫求医问药,而在这驿站里落脚的。
一个曾经练过武的有钱人,肯花钱买无羁刀的可能一定比其他人高。所以项恒就向他走去,脚步很坚决,就好像和他出售无羁刀的决心一样:“咳咳!这位老先生,请问。。。。”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老人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老人。就因为他们互相看着,所以都不说话。老人看项恒的表情很吃惊,项恒看他的表情更吃惊,就好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恒儿,你这臭小子怎么会在这里!”老人激动的拍了拍他的右臂,无羁刀就在右手上提着。
“叔父!”项恒又惊又喜,也同样激动的看着宇文涛。
宇文涛岂非就是项恒的亲人?两人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恒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宇文涛吐了口烟,一边拉着项恒往椅子上坐,一边问候。
他坐下,回答:“忆柔的容貌被朱梦航毁了。”他没有说出那段过程,他不想让人知道,正如自己不愿意去回忆一样。所以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
宇文涛能了解这种痛苦,所以他没有问下去,反而有些吃惊:“朱梦航?”
“嗯,再过两天,等她脸上的伤口开始结疤时,恐怕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那你们上过仙鼎山了么?”
“上过了,可没求到药。”
宇文涛在生意圈里已经滚爬多年了,和金钱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知道仙鼎山的药有多贵,他似乎也看出项恒没有求到药的原因正是因为钱,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和你再上一趟仙鼎山。”
项恒原本沮丧的脸,此刻写满了感激和欣慰,他看见了一道强烈的希望之光,道:“那这次只好让叔父您破费了。”无羁刀可以不用卖了,这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他忽然觉得有一位有钱的叔父实在是一件好事。
宇文涛笑道:“怎么能说破费呢?几十万两银子在你叔父眼里,不敢说九牛一毛,也敢说八牛一毛。”这不是吹牛,宇文涛的财富本就是天下第一的,旁边的几个仆人正整理中的大堆银子,就是证明。
宇文涛的脸上有些黑气,脸色很难看,项恒问道:“叔父,怎么了?你不舒服么?”宇文涛一边叹气一边吐烟,语重心长的说:“十几天前我中了蜈蚣毒,这个月内要还是找不到解药,我就要毒发生亡了。”
项恒心一悬,急忙问道:“谁下的毒?”能让宇文涛中毒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那人不但对我下了毒,还毁了忆柔的容貌。”
“朱梦航?”
第二十二回:无德神医(第三章)
“就是她!我非杀了她不可!”宇文涛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怒的脸色都红了,他想起儿子那空荡荡的左袖。
朱文任和宇文涛已经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现在他要杀老友的女儿,这是一种多么深层的愤怒?
项恒了解这种愤怒,问道:“您已经和刘前辈有二十年的交情了,对她女儿,你能狠心下手杀了么?”
宇文涛的目光忽然变的有些冰冷,道:“就因为我和刘兄已经交往了二十年,所以才狠的心杀。”
“为什么?”
“就凭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可以代他教训女儿,免得这妖女又去害人。”宇文涛缓和了一下脸色,淡淡道:“你去看看子乔吧,你或许会知道叔父为什么如此痛恨朱梦航。”
项恒了解宇文涛的为人,他的心胸和他的财富一样宽广,能激起他亲手杀掉老友女人的愤怒,除了朱梦航对他下毒外,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宇文涛决心和愤怒的源头。
半个时辰后,在百草镇上最豪华的客栈里,宇文涛正坐在大堂里独自喝闷酒,闷闷抽旱烟。项恒推开了天字一号客房的门,就看见宇文子乔忧郁的坐在桌前,右手缓缓的抚摸着玉琴,神色黯然的就好像抚摸亲人的墓碑一样。
左边空空的袖子正在摇摆。
宇文子乔抬头看见项恒时,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莞尔道:“你来了。”
项恒看着他空荡荡的左手,听到他的笑,仿佛看见了这笑容背后的痛苦,他感觉心被某种无形的利器刺了一下。
宇文子乔还是宇文子乔,铁骰书生却不再是铁骰书生。
项恒忍不住的跑了过去,颤抖的双手举起他的空袖子,怒道:“这也是朱梦航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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