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梦之一萼红
仙麽,真是瞎了眼了,不懂得欣赏。”
苏七连连称是,眼中全是戏弄。
这两人一唱一和,更是叫刘颉下不来台,气得浑身抽搐,手指著小侯爷却半晌也“你”不出一句完整地话,倒像是癫痫发作,只差没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凤绮罗心知过火,却拉不下脸来收场,他天生不知惧怕,更不担心遭人报复,区区一个昌平侯,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若不是杨箫再三示意他适可而止,他定不会就此罢休。
这一闹後就去了三日,小侯爷一行虽然继续住在昌平侯府里,却再也没和刘颉打过照面,似乎是对方有意避而不见,兴许已是怀恨在心也不定。
然而凤绮罗并不以为意,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若非刘颉贸然犯了他的忌讳,他断然也不会给刘颉难堪。这事倘若真的闹大了,他也绝不会是理亏的一方。不过旁人都一再叮咛他要多加小心,他就是不甘不愿,也不得不多打起一份精神。
找人的事一直都在进行,只是比起当初寻找金林,还要困难重重。
长沙虽有知州,但上头还压著个昌平侯,也就管事不到哪去。而这里的户籍本又因长期锁在箱中,被虫蛀毁了大半。挨家挨户的清查更是不可能,再则一无姓二无名,只会是徒劳。
然而更另凤绮罗心烦的,是渐渐收不到京城的消息,似乎是被人有意压下了,对外只报喜不报忧,连是真是假都叫人捉摸不透。
山雨欲来压满头,实在是叫小侯爷心慌。他一心挂念凤霖阳的安危,又苦於无计可施,而凤素娥的来信中却偏偏叫他拖得一时是一时,最好永远不回京城。
19。
斜风十里珠帘卷,春华坠粉满庭芳。
长沙有翠鸟,其身小,其羽青,其鸣如脆笛,以残花落籽为食,每食之有遗者,来年春发,花开新地,故而名为春华。
凤绮罗在庭中见到这种名为春华的翠鸟时,很是喜爱,拿了糕点的碎沫去逗它。
这鸟不惧人,扑棱两下就飞到小侯爷抬直的左臂上,偏著小脑袋叫了两声,就去啄他手里的点心沫。几口吃进去,还不满足,又叫了两声,飞到桌上,去啄那盘里的糕点。
凤绮罗瞧著新奇,这等野生的雀鸟,居然也如此的有灵性,不需人教养,就懂得小小的贪心和满足口腹之欲。
“这鸟真可爱,不如我也在府中养上一两只,让它们给我做伴,也好消遣寂寞。”
秋素商支著下颌,笑道,“小侯爷府上人才济济,一人演一出都是大戏,何愁无以消遣寂寞。”
“可这人不比鸟乖巧又讨喜啊,尤其那几个嘴利的,哪里是给我解忧,分明是愁上加愁。”凤绮罗半趴在石桌上,伸了根指头去摸那鸟的羽翼,一脸苦相。
沧海就站在他的身後,清了清嗓。
秋素商心念斗转,立时就明了,他好笑地轻咳了一声,又一本正经地道,“那小侯爷也不必寻这小鸟的麻烦啊,此物天生地养,才能聚天地之灵气,若是养在笼中,恐与折翼无异。”
凤绮罗眨眨眼,唉叹道,“我也是为它好,养在府中,吃喝不必它寻,风雨皆为它避,难道不比这外面的世界好麽。”
“久沥风雨磨砺,才能羽翼丰满,不惧世间艰难,安养庙堂之中,反而不易养活。”
凤绮罗还待接口,沧海已冷哼一声抢断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也用不著一唱一和的,说给谁听呢。侯爷你不是想出门麽,那也成,只要你一个人走的出这园门,我自是不拦。”
凤绮罗闻言趴回桌上,半边脸颊贴著冰凉地桌面,怏怏不乐,心里委实不痛快。
昌平侯府的後院中有片郁郁葱葱地竹林,中间以苍青碎石铺成小径,蜿蜒曲回没入林间。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竹制的八角亭,亭内桌椅具备,亭檐风铃低悬,风过林动铃也动,乐音至纯至和,深为小侯爷所喜。
前几日下了一场新雨,凤绮罗一时兴起,要去亭中赏雨,不想石路沾水而滑,他一步不慎,摔倒在地,扭伤了脚,出不得门,才会被禁足在院内。
凤绮罗抬抬被包裹牢实的右脚,脚踝处一阵隐隐地抽痛,大夫说少则三五日内不能下地行走,他从房里移到院外,还是坐在椅子上叫人抬出来的。
沧海见他闷不做声,又劝解道,“侯爷你就耐著性子等几日吧,里外不是都有夫人他们担著麽,侯爷实在没有必要将事事都招揽在自己身上。”
原本沧海是想说即便是小侯爷出得了这门,也未见得能帮上多大的忙,但话到嘴边时,仍是聪明一回的给变了个意思。
“可我才是御史啊。论公,案子该由我来查,人该由我来找。论私,怎能是为夫的闲赋在家中,让为妻的出去操劳呢。”
“侯爷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夫人又不是要抢你的功劳。再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即便是侯爷的责任,由夫人多担待些,不也在情理之中麽。”
“难怪小侯爷要消遣寂寞,原来是思念夫人了。这都是我的不是,身负赘案,连累了你们。”
三人正说著,秋素商膝上的黑猫忽然醒了,这猫日渐肥硕圆滚,此时慵懒地伸展前肢,又猛地向前一扑,正好跳上桌,打翻了茶水,惊走了翠鸟。
小侯爷行动不便,一时避走不及,叫茶水溅了半身。他垂头看看污渍斑驳地衣衫,又抬首看看盘旋鸣叫几声後震翅而去的翠鸟,顿时怒从心底起,狠狠地在黑猫的脑袋上揍了一拳。“混帐东西,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若是从前,这猫是自然留不得命了。但是现在,凤绮罗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扒了猫皮当枕套。
秋素商摸索著抱回猫,歉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没看住它,小侯爷莫恼,还请留它一命予我。”
凤绮罗闻言一时怔忡,心中生起出些异样来。在他手上求饶讨命的人不是没有,而且恰恰相反,还很多,有为自己的,也有为亲友的,今日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为了一只猫来向他讨命。何况他还仅仅只是吓唬两句而已,并未真的起了杀心。
“素商,你很喜欢猫麽?”
秋素商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这世间万物,但凡有生命的,都该被人爱护,才不罔故苍天造物之慈悲。”
凤绮罗低低地“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在他眼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少不得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怜惜之情,向来只在少数,心怀天下,却是从未有之的。
秋素商知他不能明了,也只微微一笑。当真是各人有各命,各人有各心,小侯爷出身大富大贵,连真龙之子都少有人能比得,能有如此性情,已算难得。
凤绮罗想了再想,忽然问道,“我不欲伤人,却被人所伤,又当如何?难道也该心怀慈悲,任人宰割麽?”
这下不仅仅是秋素商有些讶异,就连沧海也震惊非常。小侯爷行事向来随心随性,重诺也寡情,承恩承仇,都必将以一还十,如今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匪夷所思。两人面面相觑,却也都在斟酌该如何回答才好。
凤绮罗少见的较真,迫问道,“杨箫曾说我心性狠厉,不体解他人之悲苦。三皇子说我心性凉薄,最是狠毒。他们都说我狠,可如若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报之,这样也有错麽?”
沧海张了张口,艰涩地挤出一句,“侯爷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夫人不也说侯爷改变良多麽。”
“那是因为他喜欢,我才这麽做的。”是因为杨箫不喜欢他伤人,他才一忍再忍,放过许多人。
秋素商踌躇许久,才道,“这世间最为凶残的便是人心了。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两相对峙,尚且能留对方一条生路,便是慈悲了。沧海说的不错,小侯爷现在这样,已是再好不过。”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鸟鸣,啼啁婉转,甚是动听。他们抬头望去,却是先前那只翠鸟又飞了回来,嫩黄的双爪中还抓著一朵红花。
小侯爷张开手,翠鸟便飞落了下来,放了那朵花在它手中,又再度飞了起来,围著凤绮罗转了两圈,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凤绮罗奇道,“它是来报恩的麽?!不过是一块糕点而已,这鸟果真不同凡响,是天地灵物啊。”
再仔细去看那花,朵纤而红豔,花蕊明黄,被花瓣半包在其中,只露出顶尖的绒穗,而更为少见的,是花萼只有一片。
沧海惊叫道,“难道这就是一萼红?”
凤绮罗也惊了一跳,他心里本也疑惑,再听沧海这麽一喊,也就越看越像,最後几乎是已经认定了。
小侯爷也不多加耽搁,叫人请了刘颉过来。这昌平侯当真是日日笙箫,不分昼夜,大白天的也能喝的烂醉如泥,完全是被人搀扶著架过来的。两个姬妾跟在他身後,一会儿捡鞋子,一会儿系衣带,满面仓惶。
想来问刘颉是无望了,凤绮罗正待叫人准备盆冷水泼上起,那两个姬妾中的一人忽然叫道,“小侯爷,这花我曾见过。这是鸡鸣山上的野花,没名没姓,专开在深秋,就生得这副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样子,花萼只有一片。”
20。
鸡鸣山在城外三十里处,因其山形像公鸡啼日而得名,但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小土丘更为贴切。山上有土祠,有成片的土坟,有石有树有花有鸟,唯独就是没有人家。
不过诗里所指的地方还真叫他们找到了一处,盘曲地翠藤缠著几丛茂盛地青竹,一支红萼从石缝间探出头来,迎风摇曳。
只是此处是座无名坟。据当地的村户回忆,这坟是三年前才有的,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那里,每逢清明中元,也不见有人来供奉祭拜。倒是有好心的村民会在祭拜自家坟地後,将剩余的纸钱在这里烧上一串。
挖人坟墓理应是大忌,但这座坟既然是座无名坟,小侯爷叫人挖起来也就十分心安理得。
土坟很快就被刨开了,露出里面的黑杉木棺材。待把棺木撬开,里面果然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卷密封严实的竹筒。
小侯爷把竹筒拿在手里,掂了掂,沈甸甸的,摇了摇,里面有“咚咚”的沈闷撞击声。
“东西应该就是在这里面了吧。。。。。。”
凤绮罗旋即去扭那竹筒的盖子,刚刚拧松开,一道利箭破空而出,堪堪射中竹筒。凤绮罗手一松,竹筒骨碌一下滚落到了秋素商的脚边,而他则被杨箫护在了怀里。
忽然从天而降的甲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近百张满弓上都搭了利箭,只消一个口令,就会万箭穿心而至。
苏七吹了声口哨,讥诮道,“不错不错,总算不做鸡鸣狗盗之事,懂得正面出击了。”
“正面出击和背面偷袭有什麽区别,总之都是来送死的。”沧海转了转手里的双钩,刃尖处泛过一抹幽蓝,显然是喂了毒。
凤绮罗拉了杨箫坐在一块大如磨盘的圆石上,抬起右脚搭在杨箫的双腿上,双臂勾著杨箫的脖子,懒洋洋地道,“站著累死了,待会儿我要骑马,你扶著我一同骑回去好了。”
杨箫低头给小侯爷揉著脚踝,应了声好。
相较於他们的轻松自如,那些甲兵就显得紧张多了,连粗重地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好!好!临危不惧,乃是真英雄。”
一直坐在包围圈外蓝轿中的人此时总算是露了脸,刘颉拍著巴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只是一字比一字狰狞可怖。
英雄二字落时,秋素商带著竹筒走到了刘颉身後。
“怎麽样,小弟你没能想到吧,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一直寻求你保护的人,其实是个奸细。” 刘颉捏起秋素商的下颌,啧啧了两声,得意的笑著。
秋素商惨白著脸,下唇被咬得殷红,说不出一句话。
这样充满著阴谋与背叛的对局,叫人情何以堪。
凤绮罗抬了抬眼,却并不见有多在意。“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素商才是太子一党派来的真正的奸细。”
他让碧莲一直跟在秋素商身边,绝不仅仅是保护秋素商这麽简单,同时也有监视的用意在其中。
“你知道?!你什麽时候就知道了。。。。。。”若说方才秋素商是因愧疚而说不出话,那此刻他就是因惊讶而脱口而出。
“很早就知道了啊,还在忠义堂时。”凤绮罗笑了笑,虽然此刻他所说的话句句钻心,但他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阐述事实而已。
“忠义堂里第一次闹鬼,其实是你在那晚和太子党的人联系时被林远撞见了吧,之後你利用黑猫几次装神弄鬼,也是为了掩饰那晚的事。在祁连的客栈时有人夜袭你,却被猫给吓走了,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