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梦之一萼红
凤绮罗可以为杨箫推掉其他人的敬酒,但瑾娘的敬酒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了。他心虚的躲在酒杯後吐舌,还偷偷扯了扯杨箫的袖子示意他要记得为自己说好话。
瑾娘一杯见底,果然不急著走,开门见山道,“我给师兄的信是在你手上吧,想来你是没跟他提过我和福宝在这里了。”
凤绮罗讪笑两声,倒也理直气壮。“是啊,琐事太多,一时给忘了,等再想补送,已是不及,瑾娘可不要怪我啊。”
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了把信交给苏七,可忘记补送倒是真的,就是不知苏七有没有那个能耐能在发现妻儿都不在家中时就得知他们的去向。
瑾娘不见恼,反是乐了。“我怎麽会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小侯爷被这突如其来的谢意弄得一头雾水,杨箫则已通晓三分,这也算是现世报,活该苏七要遭此一遭。
“你可不知,想当年我追著他满处跑时有多辛苦,名山大川荒野戈壁都跟著他跑遍了,还得看他快活自在地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如今也该是他尝尝这等滋味了,不就是多跑两趟路麽,若他还惦念著我们母子,辛苦这一回又算得了什麽。”
这还是凤绮罗头回听瑾娘亲口提起当年之事,三分歉疚也没了两分,余下一分还给了瑾娘,唯恐自己做的不够绝,不能让苏七多吃些苦头来做补偿。
26。
蜀地温寒,冷暖相宜,所谓天府之国,毕竟名不虚传。
这一住,就是整整半年,直住到年过冬去,春暖花开,新年又一春。
这半年来开心的事总是不缺。
苏七来时一人,归时三人,一家得聚,可喜可贺。只是这寻妻途中有多少人暗中使绊,瑾娘又是如何略施小计薄惩自家夫君一番,奈何这都是别人家中之事,在此揭过不表。
聂远与唐伶年後成婚,从此璧人一双,羡煞天下多少有情人。只是成婚当晚新郎被人灌的鼎铭大醉,无法行周公之礼,隔日便被新上任的聂夫人轰入偏厅,分居达一月之久。
月明偕同家眷来探望过小侯爷一次,小住了段时日。期间御剑山庄女子势如中天,以副庄主夫人为首,一改小女儿娇媚之姿,英姿飒爽直逼须眉。
桃花三月开时,庄中请来了位神医,为小侯爷彻底去了脚上的旧疾,此後管他阴雨湿寒的天气都不会再犯。小侯爷後来才知这位神医是当年在宫中为他治病的老御医之徒,只因不愿在朝为官才一直在乡野间当个闲散的游医,如今能被杨箫寻到,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不开心的事也是有的,只是不多,也就不足以令人烦心到哪去。
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显然已经到了药石罔故的地步,朝政内外几乎是由三皇子一手把持。太子一党的人已逐渐被清洗干净,朝中大肆提拔新人,不问出身,任人唯贤,一时间在朝在野都搏得不少好名。
凤沧暮被封为永安侯,改调南疆,从此不奉诏命永不得回京。凤霖阳出任左相,权极一时,然而伴君如伴虎,再也脱不得身。
唯独给小侯爷的诏令一封没有,以三皇子名义寄来的书信却是从未间断过。信中关爱甚浓,从不提及小侯爷擅自拖延归期之事,但言词间仍是隐隐透露出希望凤绮罗能及早归来。
小侯爷将收到的信尽数付之一炬,也不曾回信,算是婉拒了。他并不担心此举会惹怒了未来的新君,恰恰相反,他深知只有此时不回,才是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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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尚是开春不久,一切从新。御剑山庄中虽讲究沈稳因而事事如故,但春色染了庄园,愉悦的心情便也似这一夜春风开百花般浮现在庄中每个人脸上。
今日杨箫过寿,虽免了大宴宾客,但自家人小聚总是免不了的。
杨箫照例要在晨练时与聂远切磋一番剑技,凤绮罗便拽上了唐伶,偷偷地出了庄。之所以会留下沧海碧莲,自是为了隐瞒掩人耳目,而挑上唐伶,则是这位副庄主夫人硬缠上的。
说是要为杨箫寻礼,但两人出了庄就如同放飞出笼中的鸟,少了些人跟在身後叮三嘱四,更是快活的不得了,一时玩忘了形,直至太阳夕沈,才忆及出庄的目的。
凤绮罗这才有些著急,想著自己偷溜出庄回去後少不了是要挨责,可若是空手而归,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唐伶也替他急,毕竟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凤绮罗若是在杨箫那交待不过去,她在聂远那就更加难以讨饶了。
二人思来想去,最後还是唐伶拍板定计,上佛骨寺给杨箫求支福签,既省事心意也到了,何乐而不为之。
佛骨寺在小香山上,传说寺里的地庙中供奉著佛祖的一枚舍利子,是真是假无从考究,然而常年香火不断倒是真的。
此时香客渐稀,山间静谧,寺中梵音不断,清烟渺渺。小侯爷在山下往上望去,只能远远瞧见一轮金光,隐约听见淳厚地锺鸣,却有种肺腑通彻清韵之感,胸中似有佛光普渡,此生再多烦扰也在这一瞬被抛却干净了。
浮世繁华,红尘三千,扰人一生清净,到头来也不过是过往云烟,可去不可留。
唐伶本是走在凤绮罗之前,听著身後没了动静,回头一看,竟也看呆了。
小侯爷天生貌美如春花,即便是年岁渐长,少年时的面貌却不知因何故而始终不见变化。眼下他心如灵台,眉宇间的繁丽逼人也就褪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青山黛水的悠远,好似雏凤破羽历劫归来,端庄宁静,芳华胜过世间万物。
唐伶长吁一口气,心下暗叹,这样的人,此生必不平凡,只是不知若能生为龙子,又该有怎样的一番别致地人生。
不过想归想,唐伶倒是被自己这般离奇地心思给吓了一跳。她叫凤绮罗一声哥哥自然不是白叫的,以她的聪慧早就看出凤绮罗如今是能离京城离朝廷离皇帝越远越好,若他真的是皇子,只怕已性命难保,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悠闲度日。
唐伶倒走回几步,挽了凤绮罗的手,“凤哥哥,现在再不上山,待会儿可就赶不及回庄了。”
凤绮罗这才恍然回神,再见天色已晚,确实耽搁不得,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香山不算太高,走过一段长长地千云梯,佛骨寺就在山顶。
原本求签是该先沐浴焚香的,但一来他们时间紧迫,二来寺里的小沙弥也说心诚则灵,这些繁复地细节也就被自动省去了。
小侯爷不算是很有耐性的人,但此时他却极有耐心的在每一座佛像前跪礼上香,神情虔诚。唐伶本是陪他来的,倒後来竟也跟著他做了。
想要祈福的事实在太多,或许多一个人来求,就能多得一些福分也不一定。
签是上上签,是难得的好签。唐伶求得的那支也不差,虽不及凤绮罗的万里挑一的好,但想她半路才惦念起跟著求签,能得支上签也算不错了。这样的结果两人都很心满意足,此前的种种担忧也就随之抛诸脑後,连归程都不著急了。
二人本待下山,小沙弥来传话,说寺里的主持请他们去吃茶。跟著转到後山,听见有人低声啜泣,唐伶生了好奇,便问道,“小师父,这是谁在那啼哭不休呢?就不怕扰了这里的清净。”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这是稻香居的孙施主和孙夫人,二人昨日入寺,不知何故在此哭泣,听声倒似有大悲之隐。”
唐伶动了心,扯了凤绮罗道,“稻香居也算是富户了,能有什麽事让他们夫妇在此哭泣,凤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凤绮罗想了想,他心里也存了几分好奇,便遂了唐伶的心思,点了头。
27。
一问才知,竟是件不大不小的命案。
稻香居的小公子孙尹喜欢上了畅音阁的伶倌花夜,这本是件风流之事,但孙尹却动了真心,不仅拒了家中为其安排的婚事,还闹著要娶花夜为妻。
不想六福楼的屈老板屈恒也瞧上了花夜,竟趁著孙尹与家人闹翻被锁在房中脱身不得之时,砸下重金买走了花夜。
这花夜也是个痴情之人,他虽身为伶倌,但一直只卖艺不卖身,他与孙尹暗中相许私订终身後,竟是铁了心要为孙尹守节,在被屈恒买下的当晚就咬舌自尽了。
孙尹得知花夜的死讯後,好好地一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六亲不认,开口闭口都是花夜。家人恐其闹事,便将他锁在家中,不料有日小仆一时大意,没将房门锁上,孙尹便趁机跑出了家门,去了畅音阁,吵闹著要见花夜。
恰好那日屈恒也去了畅音阁,二人门前相见,互生怒意,孙尹一时发狂,乱刀捅死了屈恒。
如今孙尹被关在大牢中,定的是死罪,十日後就要问斩。孙氏夫妇多方求救无门,只好来佛骨寺,祈求佛祖能保佑孙尹死後能早日脱离苦海,重新再世为人。
唐伶听後便骂,“这是哪个狗官断的案,居然判死刑,应该无罪释放才是。”
小侯爷点点头,附和道,“那狗官想必只知杀人偿命,却不知有些人是罪有应得,死了也白死。”
他二人一口一个狗官,已是心生不平,当下向孙氏夫妇保证,定会平安救出孙尹。
这也算是意气之举了,然而孙氏夫妇显然是当了真,把他们当救命菩萨般跪拜。唐伶咽了口气,悄声道,“凤哥哥,看来这事还真不能撒手不管了。”
“那就管吧,反正咱们也已经插手了。”凤绮罗咬咬牙,心里却有些发虚。他现在最不宜惹事,然而事到临头叫他袖手旁观不去管,又实在是难以做到。
待他们徐徐下了山,山下已有车马等候多时。唐伶神情闪烁,凤绮罗也暗道不妙,两人做贼心虚,却又不得不硬著头皮去应对,好生难为。
然而这後怕却是多余的,杨箫也好,聂远也罢,都没提二人私自出庄一事,想来是有心放他们一马,只做闭眼不知,让他们偷著乐乐。
但要救孙尹的事却是不能隐瞒,再则想瞒也是瞒不过的。
“这孙尹好生可怜,爱人死了,自己半疯,如今杀了仇人,自己也快死了。”
凤绮罗半趴在床上,双腿弯曲微微上翘,双足能触到背部,露出一截白藕似的小腿肚。他骨骼奇清,身形柔韧,这样的动作做起来总是易如反掌。
杨箫抱起他将他放平在床上,拉了薄被替他盖住腰侧以下,点了他的鼻子道,“你就安分点吧,折腾了一晚上,还不嫌累麽。”
凤绮罗哪里肯老实,左扭右翻嗤嗤笑了一阵,又攀了杨箫的胳膊去拧他的耳朵。“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这人怪可怜的,我要保他一命。”
杨箫由著他闹,但不肯松口。“这是结了案定了死罪的事,即便是人人知他情有可原,也是来不及改判了。”
“那就任他死麽。。。。。。我可是应承了孙氏夫妇,答应会救下孙尹的。”
“可你就问过孙尹,他就一定想活麽。”
这事凤绮罗不过只摸了个影,杨箫便知他会放不开,提前就查了个透彻。
孙尹得知花夜的死讯後确实是疯了,但这疯只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则是装出来的。他能躲过家中看守跑出来,又在畅音阁撞见几日不曾出门的屈恒,实在是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事。
然而这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凑巧到孙尹会在袖间藏了匕首再出门。他杀了屈恒替花夜报了仇,恐怕是已存了死心,他就是不被判死刑,也断然不会允许自己久活於世。
永失心爱之人是一种痛苦地折磨,让人肝肠寸断,连求生都变得难以忍受。
“可死了,便什麽都不剩了,连思念都没了。奈何桥上过,即便能他世重逢,也只怕相见不相识。”凤绮罗的双眼蒙了一层薄薄地雾气,他拼命的眨眼,忽然就流下泪来。
“只有最软弱的人,才会去求死,才会想要忘记。”他翻过身,偷偷去抹眼泪,可脸上的水渍是越抹越多,想停都停不下来。
杨箫并不相劝,只静静地待凤绮罗发泄够了,才扳过他,揉了湿巾给他擦脸上的泪痕,末了又去吻他红肿的双眼。“睡吧,还有几天,孙尹的事明日再想也不迟。”
凤绮罗把头埋进被子里,觉得有些丢脸。他多久都没哭过了,这次竟无端的就流了泪,好在也没被外人瞧去,不然可就糗大了。这样想著,竟也昏昏沈沈地睡去了。
杨箫待他睡熟,才替他把被子拉下,露出蓬松柔软的头来。
凤绮罗睡得很沈,呼吸绵长而细软,许是方才的一通哭泣,心里才真正地松懈了下来。他不是个心里能藏的住事的人,这半年里虽人在京城外,心中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