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接下来的几天游方很“忙”,但在外人看来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白天不上学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北京城四处闲逛。刘黎的秘籍中说的清楚,灵觉入门要在地气与各种物性变化之地,同时达到“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从感应平和到强烈之地渐次习练。
游方选择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园,这里的地气较为平和,但这个中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中各种物性极为杂乱,在这里闲逛要想分辨清楚,对灵觉感应的灵敏程度与细微之处的运用控制要求极高,就似在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中企图听清每一个传到耳中的声音。在此锻炼灵觉难度很大但凶险不算太大,游方务求谨慎扎实在精微处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门熟路。
潘家园的熟人们再见游方时都有些纳闷——小游子怎么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容迈步而行,看架势不像在逛潘家园倒像在逛公园。殊不知此时的游方比身边仔细观瞧物件的淘宝者们还要专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怎这么多假货?能触动灵觉产生明显感应的东西真不多!
游方此时淘宝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层楼,灵觉有随遇之感,再斜眼扫过去见证一下,基本上都能发现真东西,大多都是一些残损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门前招内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尔发现好机会也会停下脚步揽点私活,毕竟要赚钱生活啊。
在潘家园转悠了四天,游方的感觉是如鱼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园里的小游子。有道是一窍通则豁然开朗,其实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实的,内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对运用与控制灵觉有很大的帮助。他对灵觉的运用已经完全入门,感应尤其敏锐,在精微之处的掌握甚至不亚于习练多年的老手,这当然与他以前的经历有关。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他的灵觉还不够强大,火候不够功力不足,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需要长期的锻炼。
等到下周初潘家园闭市,游方又混在中外游客中“参观”了北京各大名胜古迹,故宫、天坛、十三陵、颐和园……不论以前去没去过,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为不同,甚至可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游方并没有轻易发动灵觉去扰动、控制环境中的灵气,而是在含而不发的状态下尽量体验自然的感应,饶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惊涛骇浪之感。
最夸张的情况出现在天坛。那是一天中午,游方经过长长的祭道来到圜丘,也就是古时的祭天台,浩然强大的灵气形成弥漫的威压,感觉就像在黏稠异常的空气中奋力穿行,举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灵觉中的那种压迫感使整个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里动都动不了,五官的感觉一片模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
偏偏旁边有人以叽哩哇啦听不懂的外语冲他说话,看意思是想让游方让开好拍照。游方微微一笑,缓缓将灵觉完全收敛封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回头说了一声“骚蕊!”像普通游客一样走下圜丘,穿过丹陛桥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刘黎在秘籍中说的清楚,拥有灵觉不等于掌握灵觉,在各种环境下只要不轻举妄动,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不受其困扰,火候才算到家。否则的话有还不如没有,迟早会伤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从天坛回来之后,游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灵觉的运用,至于更进一步的淬炼以及更高境界的修为,目前还急不得。
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带着那柄剑去了玉渊潭。
晚上九点过后,玉渊潭边闲人渐渐稀少,周围一片静悄。这是一个晴夜,天上有半轮弯弯的下弦月,微微有凉风拂过,却轻柔的连水面都未吹皱,水潭如镜子一般倒映出皎洁的月光。游方静静地坐在潭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周围别说没人,就算有人也会不自觉中远离这片树影,因为树下的阴气很重,且仍在缓缓的汇聚中。
水能聚阴而返阳,夜间的水边往往阴气最重。地气也有精纯与驳杂的区别,风水灵气愈佳之处地气也愈为纯正。游方选择玉渊潭一方面是离家近来回方便,这里的情况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风水灵气不错,且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入夜之后游方展开灵觉,缓缓扰动、运转、控制玉渊潭中的纯正阴气向身前汇聚。一直等到零点左右,一日之间阴气最盛之时,游方这才打开黄绸取出了那柄短剑。
()好看的txt电子书
短刃离鞘发出一声轻吟,借着水面反射的月光,游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剑身大约有二十多公分长,正中没有明显的剑脊,剑身与刃尖两侧的弧度很流畅,隐隐发出锋利的银色光泽,透着明显的煞气,然而表面却蒙着一层似泪光般的雾气——这是被阴气封存、生气凝滞的特征。
剑锷上有错金的字迹,纤巧隽秀的鸟篆文——秦渔。游方心中自言自语:“原来你有名字,叫秦渔。”他的神情不像面对一件冷冰冰的古剑,而像与有灵性的生命在交流。
游方凝炼环境中纯正的阴气围绕这柄剑,时间恰好在一天中阴盛极而阳初生之时,是为天地一阳生。随着天地间阳气缓慢而微弱的恢复,游方同时发动灵觉,运转周围生机灵动之气缓缓注入剑中,一丝不添一丝不减,这需要控制的相当精微才行,否则养剑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对于这柄剑来说,周围环境中生气最旺盛的来源当然不是草木,而是游方这个活生生的人。游方也等于在运转自身的生机“修复”这柄剑,通过灵觉时刻感应沟通,就似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温柔的安抚,还要时刻化解剑中的煞气反侵。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抵消剑中的煞气抹去它的灵性,而是让自己的灵觉与剑的灵性产生一种奇异的沟通与共鸣,才能控制与运用它的灵性。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阳气渐吐,而剑上泪光般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的光泽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这柄剑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养成的。
游方缓缓收回灵觉,不再运转周围的阴气与生机,仍在安抚与沟通剑中灵性,灵觉中似乎又听见低吟浅唱之声。抬眼望去,玉渊潭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游方持剑凝神入定,恍然间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朦胧渐渐清晰,正是在沧州荷花园梦境中见过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变了,衣裙不再是湿漉漉贴在身上,而是如雾气般呈微微飘荡状,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丝生气,眼眸中的光泽也有几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游方时却添了一丝柔和。她赤着脚站立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中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性感的精灵。
玉渊潭中当然不会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游方眼前所见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种观境。游方在灵魂深处暗语道:“秦渔,用不了几天,我便能将你养成。”
脑海中闪过“养成”这个词,莫名有些不雅的联想,从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灭去仍是一大片雾气笼罩的潭水。
游方将剑收入准备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黄绸包好,插入剑套悬于腰间,原先的剑鞘放入木匣就埋在这棵树下。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仍坐在树下养气调神,借黎明前生发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灵觉入门之后,总算明白了很多门道,至少不必总是扮演饭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体内吸收的五谷元气来消耗,谁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时候,游方睁开了双眼,晨光中的玉渊潭煦阳微吐、清波浅荡,不远处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极。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见的女子形象,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出很远,回忆起与吴屏东老先生第一见面时听说的话。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园偶遇,吴老当时说道:“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接着又问道:“你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游方后来才明白,吴老其实在问他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么?但此刻忆起又有了另一层感悟,竟与昨夜的“养剑”有关。
没有生命的古剑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游方的魔境与观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无他,此形象是游方自身赋予它的,与他的所思所想所经历有关。但是游方在内心中赋予古剑这种形象之后,再以灵觉感应的过程中,“她”却成了这柄剑的一部分,很离奇但对于游方来说并不完全虚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剑可交流共鸣的灵性之中。
吴老可能并不了解养剑之道,但话中却包含了同样的哲理,超越了单纯的专业领域。刘黎的秘籍只讲授了养剑之法,但具体过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属于个人的事情,没有办法传授,游方的感悟源自于吴老的教诲。
游方在玉渊潭一连养剑三夜,第三天当他收剑归鞘之时,东边已是霞光初现。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经差不多了,这柄剑恢复了凝滞千年的生气,不会再出现快速朽化的现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过于旺盛的阳气冲击,否则会伤了灵性,就似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初生婴儿。
接下来继续养剑,玉渊潭不太合适了,这里在子夜虽然阴气纯正,但周围的生机并不算太旺盛。时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转秋,四季之中秋属金,主生气内敛、凝结、收藏。古剑的五行也属金,在这个季节养剑倒是挺合适的,但却不容易找到生气精纯之处,毕竟不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从第四天开始游方换了个地方,选择了西三环旁的紫竹院,这里有水面,地气清灵而不阴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环绕。竹是岁寒三友之一,秋冬并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属性内敛升发,向上拔节并无枝干,此处的地气最为适合,而且在游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紫竹院离他的住所不算太远,向北大约三站地。
第三十五章 紫竹院遇险
在紫竹院养剑,时间不是午夜,而是从丑时到寅时,黎明前地气由阴悄然转阳的时分。又是三天过去了,“秦渔”终于见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缕朝霞,此刻再看这柄古剑,剑身上那一层泪光般的水雾已完全退去,色泽似潭水倒映的月光,还隐约散发出如周围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养剑终于告一段落,这柄剑重见天日并保持灵性不失,游方以灵觉轻轻的抚摩锋利的剑刃,感觉就像艺术大师完成了一件心爱的杰作,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收剑归鞘藏于腰间。
游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边的中国国家图书馆,旧称北京图书馆,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数千万册,馆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国古旧舆图、敦煌遗书、少数民族图籍文献、历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谱、地方志等等,仅古籍善本就有两百多万册。
游方到国家图书馆是为了查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与古剑秦渔是一个来历,都是狂狐等人盗墓时偶尔发现的一具残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层下,据狂狐推测是失手的盗墓贼,时间至少也在民国了。
这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在阳光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四周边缘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正反两面都是阳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的山水画,看上去很像“来龙踞水”的风水格局。而正面是两个符箓文书写的字,上下轮廓各呈半圆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个装饰团纹。游方认识符箓文所以能看出这是两个字,但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毕竟他对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汉学图书馆,游方在一部专讲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献里查到了,就是一个简单的“峦”字,他原先还看错了,把一个字当成了两个字。符箓文在书写时有各种变化,文献记录的字形与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有掌握它的书写规律才能确认。
游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谁啊,写个字这么多花样?”然后把玉牌从兜里掏了出来仔细观瞧,最后再对照一遍,确实是峦字无误。
这块玉牌以灵觉扫过也有奇异的感应,却不是单纯的阴气、阳气、生气、煞气之类,总之它的物性很特别,似乎包含着很复杂的信息,然而游方却体会不真切。怎么形容呢,可以勉强打个比方,就像一本书,你明知道它里面写的全是字在说什么事,却都是你看不懂的外?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