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仿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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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炸药的雷管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像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日。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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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
第二章 背后有人
自己可是开着车走了很远,什么人能潜伏在路边紧跟不舍呢?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经验再老道,第一次杀人放火之后也难免心神不定,游方这么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怎么形容呢?假如你闭上眼睛,另一个人用一支笔尖指着你的眉心,你也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游方此刻的紧张感来自后背,而且感觉跟踪者离的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贴上来。
游方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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