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
红色的光平添了一层暧昧,正在情浓时,却有人“咣当咣当”的敲门,我回过神,略带恼怒的问道:“怎么了?”
门外传来了邱伯的声音,“将军,皇上喝醉了,要您过去……”
我就知道胤琅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参加我的婚礼,叹口气,我松开苏墨岚,她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在床上,我摸摸她的脸蛋,说:“你等等,我去看看皇上,一会就来。”
她娇羞的哼了一声,我宠溺的笑了笑,走了出去。
夜色深深,一阵暖意迎面扑上我的脸。阶上月色如水,阵阵凉风拂来,拂散了酒气,远远的就看到胤琅的身影,已经歪歪斜斜,疾走几步,又看到铭昭一脸的苦笑。
“以轩,你哪里去了,该不会已经跑到新房里去了吧?”
他神色悠闲,拿着酒杯的手摇摇晃晃,话语一出,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压抑着的笑声。
我道:“皇上,您醉了,还请回宫歇息。”
他仰头将杯中液体到入口中,看向我道:“朕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朕可不像您,连酒也不敢喝,生怕误了晚上的洞房花烛!”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险些倒地,我赶紧扶住,轻声安慰道:“皇上,您真的醉了。”说罢转向那些同僚,我笑着说:“各位大人,皇上已经醉了,你们也就请回吧。现在天色已晚,如果各位在回府的路上出了什么事,何某也担当不起。”
众人听闻,也就顺水推舟,纷纷起身告辞,我吩咐邱伯去送客,转身向铭昭道:“皇上已经醉成这个样子,还是快快回宫吧。”
胤琅却一下向我那边倒了过来,不但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我的身上,还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手也紧紧扣住了我的腰身。
“朕在你这里歇息一会,等清醒了再回去……”
听他这么含糊不清的说,我只得奋力拖起他的身子,向房里走去,手脚并用半抱半拉半拖半拽地把他弄上床,就转身想叫铭昭,不料他却忽然一下扯住我的衣袖。
他喝醉了之后力气大得吓人,我只能坐在床边,铭昭端过来一盆温水,便关门退下,我绞了绞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有着宽宽的额头,眉骨分明,眉毛斜斜地向上飞起,眼睑上附着修长的睫毛,眼眸幽黑明亮;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微微透出些红晕。
他就那样睡着,不说话也不动,我也不能走,就在床边坐着。他抱着我的袖子不肯放开,又等了许久,一阵倦意涌上,我昏昏欲睡,不料突然被他一扯,被他搂抱住和他平头而卧。
心下吃了一惊,僵着身体等了片刻,却听到胤朗均匀的呼吸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我僵了片刻,要悄悄滑出去,稍稍一动就被察觉了,于是又被扯了回来。这么反复了几次,我实在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熟睡。
等啊等,胤琅却像睡死过去一般怎么也不醒,我等的心直发慌。一方面我还要出去招呼剩下的客人,一方面苏墨岚还在房里等我,最重要的是,不少宾客看到我陪他进了房,本来就有谣言,这下子更会谣言满天飞。
小心翼翼的移动,不料手臂被搂得死紧,我想翻身却被他紧紧的压住,我很无奈的承认,他肯定是在装睡,但又不能去打搅,只能静观其变。
他胡乱地抓着我的手臂偎枕于上,像虾子那般曲起身体。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突然多了几分幼时的影子,我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一股奇异的温柔无端的涌起。
小时候读书读累了,就会跑到树丛中打闹,最后两个人都相互依偎着睡去,直到晚霞满天,百鸟归巢。
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皇帝是件好事吧,可为何我看到的他都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他站在那极高极高的地方,看到的究竟是更加明媚的阳光,还是更深厚的黑暗?
又一阵倦意如狼似虎般涌上脑际,我不由得闭了眼睛。
天蒙蒙亮,胤琅才离去,我走进新房,看到两枝红烛已经燃尽,只剩下桌上斑斑点点的泪痕。墨岚和衣躺在床上,大红的嫁衣分外的刺眼。
我心疼得抱住她,我哪里不懂得墨岚的委屈?可这官职,这荣耀,这天下,这普天下的一切,都属于胤琅,不论是哪里,他都能来去自如,即使是臣子的内室……
拥她入怀,满含歉意,却只能仰头叹息。
大殿上寂静无声,似乎连斗栱上的浮雕云龙也知道气氛静的吓人。
面前的方砖上映出一片一片的人影,日头渐渐的西斜,却没有人敢出一声。
“为什么沧海郡还会受到鲜狄的侵扰?”胤琅的声音充满的怒气,珠串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在静谧的大殿里竟然分外的清晰。
“现在时值夏日,正是鲜狄人纵马抢掠的时节,臣……”慕风林贵在殿下,瑟瑟发抖。
“一派胡言!”胤琅一下子站起身,怒不可遏的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说,“朕不是问你鲜狄人,朕是问你,沧海郡的城池为什么迟迟不能筑成?为什么安排的守军只过去三分之一?为什么?!”
慕风林伏下身,身体有如风中的枯叶。
“沧海郡,是朕防御鲜狄之东翼,并且向漠北深处发展的一个契机,兰昌和黄朔两郡为什么没有遭到鲜狄人的袭击?慕风林,你身为兵部尚书,怎么敢延误不报!你吃了豹子胆了!”
胤琅说着重重的踢了已经蜷缩成一团的慕风林,他的脊背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罚你两年的俸禄,好好的思过!”
“臣领旨……”
“工部尚书,筑城之事,也有你的责任,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在秋季到来之前,如果沧海郡的城还是没有筑好,你就给朕滚回家去。”
“臣……臣接旨。”
胤琅站于堂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剑眉倒竖。
“皇上息怒,臣有话要说。”
胤琅转过身体,看到我站了出来,说:“何卿家?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对他作揖,道:“皇上,沧海郡既然已经遭到袭击,所幸损失不大。眼下马上就要到秋季,臣认为,沧海郡要加紧筑城,而兰昌和黄朔则则要加紧防范,小心再次来袭。”
“哎,守不如不守,有朝一日大澜的军队能尽数消灭鲜狄就好了。沧海郡虽然没有死多少人,但牲畜财物被抢劫一空,鲜狄王庭在漠北,谁料几天之内精锐就到了沧海,大肆抢掠一番之后纵马远走,简直是不把我大澜朝放在眼里。”
精锐?王庭精锐?
我感觉自己得心一下子抽紧了。
往日的纵马抢劫,也只是那些鲜狄散王的部署,这次竟然出动是王庭精锐,虽然只有数百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臣觉得此次袭击颇有些蹊跷,臣恳请皇上,请皇上准臣去沧海亲自察看。”
胤琅愣了一下,看了看我,转过身去,道:“何卿家,朕知道你是一番苦心,只是,这区区的数百骑,也用不着你亲自去一趟沧海郡。”
“皇上,臣与鲜狄人作战多次,对他们颇为熟悉。臣只是觉得如果是王庭精锐前来骚扰,恐有些内情,臣想……”
“行了,朕说你不用去就不用去!”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了怒气,甩甩袖子,走上台阶。
“皇上……”我有些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呆在帝都。
半晌,他走回座位,背向我们而立,“何卿家,朕记得你有个下属,叫做单永。虽然年纪颇轻,但也跟着你与鲜狄多次交手。这样吧,朕提拔他做卫尉,让他率兵去沧海郡,把情况报回来,就好。”
我看了看四周,群臣们都在窃窃私语,一股失望和茫然涌上心头。
“还有,方老将军的儿子方瑾洪也是个可造之才,让他跟着单永一块去,也省得你不放心。”
他转过身,眼睛如利剑般扫向我,我张口,他却截断了我的话头,冷冷的说:“何卿家,不用再说了,你刚从塞外回来,也颇为辛劳,就好好地在京里休养,至于边境的战事,暂时就交由慕大人。”
我的心一下子剧烈的抽动起来,手不由得紧紧捏住,一股血气一瞬间直冲脑门,却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臣……接旨。”
走出殿门的时候,徐徐落下的夕阳也平添了几分刺眼,夕阳下的明净殿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媚,巨大的阴影投射到空寂的广场,阴影迅速变大,最后吞没了灰色澄浆砖铺砌的广场。
“何将军,”丛默涵从背后走上来,和我并肩而行,“何将军,丛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笑笑,“丛大人请说吧。”
“您可想过皇上为何不让您出征?”
“想过,丛大人,功高震主,难以久居。”我慢慢地说,一字一句却分外清晰,“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便是这个道理,我又岂能不知呢?”
“何将军,也许是您多虑了。不过,老臣也要说,您现今统帅天下兵马,虎符又在握,皇上不可能不忌惮,还望您小心自处。”
“皇上要,便拿去吧,只要天下平安,不再征战,本将便已心满意足。这天下是皇上的,虎符是皇上的,连本将的命也是皇上的,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弯起嘴角,看着丛默涵,夕阳在他满是皱纹脸上留下一缕一缕的阴影。
正说话间,柳林徽走了过来,俯身作揖,道:“丛大人,依下官来看,皇上并未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皇上只是体恤何将军,何将军乃是国之栋梁,犯不着为区区数百骑去一趟边关。”
“柳大人也说得在理,不过,何将军,您放心,您是先帝亲封的托孤大臣,皇上也是颇为敬重,皇上是位明君,您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罢抿了抿嘴,又说:“万一皇上……那老臣也会为将军说话……”
“下官也会。”柳林徽也拜。
我轻轻一笑,回礼,道:“谢过两位大人。”
“何将军,这边境的战事暂时交由本官负责,您不会不高兴吧?”
慕风林的话突地插了进来,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冷得说:“哪敢,慕大人乃兵部尚书,又是皇上交待,本将哪会有什么怨言。”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让我作呕的笑容,我移开脸,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拈了拈嘴唇边的胡子,道:“唉,都说功高震主,这话还真是没错,有多少武人,都犯了这个忌讳,本官听说,沧海郡的太守原来是您的属下,边境上的虎豹骑也是对您忠心耿耿,您要去边境,那还真是……”
“慕大人,您有时间来对我说这么些事,还不如去关心一下沧海郡的情况,”我瞟了一眼,道,“沧海郡对我大澜来说至关重要。而且,本将也知道,就算您被罚了两年的薪俸,您府上也不会受多少影响,对不对?”
“你,你想说什么?”
“慕大人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本讲的意思呢?”我缓缓一笑,抱拳道:“虎豹骑对本将忠心耿耿没错,但是本将效忠的是皇上,他们自然对皇上更忠心。”
“慕大人,何将军说的有理,您还是快去处理沧海郡的事吧,皇上盛怒,您肩上的担子重,还是多多忧心才好。”柳林徽笑着面向慕风林。
“哼——”慕风林的胡子颤了两颤,转身离开。
我和丛默涵,柳林徽放慢了脚步,慢慢的向宫门走去。
“何将军,您一直在外,对朝堂上的事情有所不知。慕大人这段时间愈发骄横起来,到处安插亲信,放眼望去,虽然一时还影响不倒京城,但外放的官员,很多都是他的门生。”柳林徽对我说到,眸子里都是担忧。
我想了想,问道:“暂且先按下这个,我问你,平阳郡的太守,现在还不是慕风林的人吧?”
丛默涵接口道:“平阳府地处四方交汇之地,还要顾及对于北方各郡的粮草供应,兵马调度,太守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依本官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我点头,又问:“据我所知,兰昌郡的太守,是慕风林的门生?”
柳林徽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道:“三年前的殿试,这兰昌郡的太守拔得了武试的头筹,论起来也是好身手,慕风林就把他遣去了兰昌,后来鲜狄人进攻,他倒也是英勇,硬是没让鲜狄人得逞,这才绕过了兰昌。”
我略略的想了想,这兰昌郡在三郡之中是最北的,有这么个人做太守,将来万一沧海郡有什么急需,倒也能安心不少,但鲜狄人的数百精锐还是让我不能安心。
我把担忧和他们说了,丛默涵摇头道:“老臣对这些事不怎么懂,何将军,你多多上心,这万里疆域的大澜朝,还得您来守护,您可千万不能忘了先帝的嘱托。”
走着走着,便看到了宫门。我和他俩相互行了礼,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苏清已经被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