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





天空,和着惨白的日头,这下才松了一口气,方向没有错。
  “快!趁此时风略小,我们加速向前——”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在一片的茂密的胡杨林里,我们终于碰到了赤楝部的大队骑兵。
  澜军铁骑排成松散的一排,缓缓的前进,缓缓的加速,战马由慢跑变成了小跑,继而开始狂奔,越来越快,黄|色的沙尘在人的身后高高扬起,所有的人弓着身子,握紧手中的战刀,铠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马蹄声变为万千雷声,撼动着万里大漠。
  我紧紧地抓着缰绳,紧张的凝视着前方的厮杀。
  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金属激烈的碰撞声从尘埃里清晰的传了过来,一蓬蓬鲜血,和着绿油油的树叶,纷纷洒落,落下一地交错斑驳。
  远处一骑飞驰而来,身后扬起一路尘埃,他飞奔至我面前停下,翻身下马,道:“左将军单永报大将军,左路包抄顺利!”
  “好!”
  又一骑飞至,下跪道:“右将军叶楚寒报大将军,右路包抄顺利!”
  我一笑,道:“速速回报两位将军,开始包抄!”
  “喏!”
  我凝目远望,心里隐隐不安。今日若能把这赤楝部的骑兵消灭十之八九,那么日后即使它们仍然盘踞在云从,也会不成气候,更不会有能力威胁到斯林苑——现在一想到斯林苑的事情,我仍然后背发冷,倘若那时调兵不及,恐怕早已是另一种情景。
  咬住牙,头脑里又浮上他的身影,即便日后即将离去,今日的事情,今日仍然要做好。即使我已经打算远走高飞,也要给他留下一个万里安定的大澜。
  日头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厮杀却好似没有止境一般,面前已是一片血海,我坐于马上,依然冷静。砍杀声满满的小了下去,待到烟尘散去之后,面前的黄沙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布满了敌我双方的尸体和残枪断刀。
  澜军与鲜狄静静地对峙着,两军鸦雀无声,只有战旗飞卷,骏马嘶鸣。突然对面一匹黑马缓缓而出,向我走来,走到十几米开外又站定。
  “何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赤楝王神色未变,坐于马上笑着开口,夕阳滑过他的脸,映出一片血红狰狞。
  我也笑,道:“果不其然,看来你还是很讲信用。”
  他哼了一声,道:“上次在斯林苑,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不过今天,恐怕你没那么好的运气。”
  “这运气好不好,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我依然淡定。
  赤楝王哈哈大笑,朗声道:“你何以轩不过是四万骑兵,哦,不,现在连四万也不到;而我赤楝部的骑兵闻名天下,以一当百。今天,这片胡杨林,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我冷笑一声,说:“赤楝王未免太过自信,谁输谁赢还未见分晓,古话说的好,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你未免笑得太早了些。”
  一边说话一边眯起眼睛远眺,远处的沙丘上左右隐隐出现了两面鲜红的旗帜,知道单永和叶楚寒已经合拢成功,顿时心下安定。
  “何将军,你的盛名在我们鲜狄那可是家喻户晓,本王在想,若是我把你虏回去,寒凌那个小子会给我些什么奖赏。”
  我吐出两个字;“妄想!”
  他哈哈大笑,而后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支鸣镝,搭满弓,眯起眼睛,不偏不倚指向我。
  身边顿时出现小股骚动,眼角看到不少军士已经同样搭箭上弦,耳旁传来周围军士强自压抑的剧烈的喘息声,我轻轻的笑,举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何将军,你的箭法我已经领教过了,还白白的赔了我一只上好的金雕。不知今天。你做这猎物的滋味如何?”赤楝王开口,洒然随意,似在谈风论月。
  我亦微笑,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似乎才更为妥当。”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四起,重重黄沙随风四扬,他瞬间变了脸色,手指也微微的颤抖,转过脸来怒道:“你们大澜人果然是狡猾的狐狸!”
  我仍不动,看着他笑:“自古兵不厌诈,赤楝王,你言重了。”
  两人对峙,片刻亦是漫长。
  风向在不停的变,风卷着沙砾,噼里啪啦的打在我头盔左侧的护面甲上,阵得我的听觉都有些木。赤楝王咬牙切齿的表情,在风沙里,有些模糊。
  不用再拖了,我举手示意,立即有军士挥舞令旗,远处沙丘上的队伍,片刻便如潮水一般涌下,漫山遍野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我略微回头,喊道:“听我将令——”瞬间拔出战刀,“车阵在前——轻锐骑兵在后,准备应战!将士们!这是一场恶战!!将士们!!丈夫生而一世,为国尽忠,死有何惧——唯求御侮保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还未来得及回头,只听到耳边一声尖锐的哨响,眼角看到风沙中的赤楝王,手中似乎只剩了弓弩。
  鸣镝!

  第二十九章

  下意识的一个侧身,鸣镝错过我的心口,却“砰”的一下顶透肩甲,钉在肩窝里,我顿时全身紧绷,身体不由得一下前倾。
  满天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突然策马朝我奔了过来,我咬牙,一把拽下箭杆,丢在脚下。
  即刻抽出弓箭,搭箭上弦,左肩乃至左臂就像锥刺一般,汗凛凛的剧痛。鸣镝的箭头还深深的埋在筋骨间,让我的左手难以控制的抖。我咬紧牙,尽力控制左手,奋起一箭出去。
  “嗖”的一声,白色箭羽穿沙而过。赤楝王迎头而上,侧过马身,这箭偏了,直钉钉的正钉入赤楝王的右肋。
  “啊!”他惨叫了一声,拨马就走。
  尽量忽略左臂刺骨的疼痛,我拔出战刀,吼:“将士们!带箭的既是赤楝王,给我追!追——”
  身后的军士潮水一般涌过,打着唿哨,挥着马刀,蜂拥扑向鲜狄骑兵,双方有混战在一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突然一阵眩晕,差些摔了下去。
  贴身亲兵连忙将我扶住,我吐了口气,道:“没事,你不用管我!”
  抬眼远望,估计这时候收口收得差不多了,单永,叶楚寒应该已经和赤楝部的其他骑兵绞杀在了一起,一战定胜负!
  “将士们,日落之前结束战斗!!”
  我再催马时,左臂已经使不上力气,只勉强的拽住丝缰,腾出右手来,挥剑斩杀落走的鲜狄骑兵。
  鲜血不停的在我面前喷涌,一年未见兵戈,我的杀意已经被完全的撩起,此刻,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尽数爆发了出来。
  日色偏西,远处夕阳余晖中,赤色旗海和如怒潮一样的黑红骑兵排山倒海的从左侧扑上来!
  “杀!将士们!我们的合围包抄时机已到,杀!在日落前结束战斗——”
  一侧的臂膀已经疼得麻木,带着我左侧的身体也都有些僵硬。但这牵制不住我右手挥刀的速度,鲜血如蝴蝶一般在眼前飞舞,凄美艳丽。
  夜幕降临,喊杀声渐渐弱了,战场上一片狼藉。
  我和诸将小心翼翼的在尸体中行走,眼前尽是扭曲的尸身,遍地的残刀断剑,脚下的黄沙已经被鲜血浸透,鞍上无人的马匹四散奔驰。
  头顶上的天空是红的,脚下的大地是红的,身上的铠甲是红的,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浓浓的红光当中,仿佛在血缸里泡过的一般,红得那么耀眼。
  我咳嗽一声,道:“传令下去,鲜狄人的尸体,用黄沙覆住。尔后清点人马,处理善后,待到妥善,马上撤退!”
  “喏!”
  继续慢慢的走,披风被吹得飒飒作响,合着树叶的沙沙声,竟是苍凉至极。抬头仰望残月,心里一时泛起千般滋味。
  杀伐征战,手起刀落,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的赫赫功业,岂不都是建立在刀下的冤魂和如山的白骨之上?何氏的万千荣光,暗里却是老弱妇孺的泣血哭泣和众多士兵的流血牺牲。这功业,太沉重了……
  远处扬起一阵沙尘,我凝神细看,待到近前,单永翻身下马,拱手道:“将军,合围成功,我部已经剿灭大半敌人,余下的正在扫清残余!”
  我笑道:“好!”
  单永起身,冲后边一挥手,即有一人被推了上来,我定睛一看,原来竟是赤楝王。他已经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多处伤口,甚至手中也没有了兵器。
  我微微一笑,道:“赤楝王。”
  他哼了一声,道:“今日算我倒霉,落在你的手里。不过你也不要妄想拿我去给你们的皇帝请功!本王就是死,也要死在这草原上!!”
  话音未落,他顺势从身旁一人腰上抽出战刀,我眼前寒光一闪,已然热血飞溅,他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将脖子与肩膀完全割断。身子晃了几下,他就轰然倒地,怒目而视,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却丝丝冰冷。
  心下突然涌上一股疲倦,我侧身对单永道:“将他的首级割下,装进函匣,带回沧海。尔后将他的尸身就地掩埋,礼数周全。”顿了顿后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他曾经也是英雄,他是草原上的苍狼啊……”
  单永点头,走到赤楝王的尸首前,把他的尸首踢正,从靴筒里摸出锋利的匕首,一手攥住他的头发,一手迅速操刀将其首级割下,鲜血随之喷涌而出,然后送给我过目。
  我看了一眼,点点头,随即头颅就被装进了函匣,交由贴身亲兵保管。
  抬脚向远处的火光走去,一脚深一脚浅,刚才一直压抑着的疼痛突然发作,我用手紧紧的捂住伤口,感到里边血液在突突的跳动,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漠夜空上的星辰似乎被冻住了,僵在了那里,满目的秋风萧瑟,胡杨的叶子随风打起了卷儿,忽上忽下,眼前的火光散发出的热气,却让人感到更加寒冷。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得胜的将士们纷纷点起火把,胡杨林里,沙丘之上,满目都是火点,随着大军兴奋的高声欢呼跳动着。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连片的火点映亮了草原的夜空,可我的笑容却如此艰难,此时我觉得左肩和臂膀就像没有了一样,空空的,不知是痛是麻。我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那上万火点时而晕眩的晃成一条条火舌,我不知是自己在晃,还是将士们在晃。
  大漠的风,真冷啊……
  身上大汗淋漓,被冷风一吹,寒气入骨,支撑着回到了沧海,感觉自己都已经没有了左肩和臂膀,趁着大队的军士们不注意,我叫过苏清,压低声音道:“去叫一个军医。”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不由得吃了一惊,说:“将军?您受伤了?”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是箭伤,不过没人知道,我也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伤,就动摇了军心。孰小孰大,轻重缓急,你心里要清楚!”
  苏清闭了嘴,定定得看着我,我瞪他一眼,道:“还不快去?”他只好点了点头,就向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跌回椅子里。
  混账,还真痛。
  军医很快就来了,放下药箱,察看了伤口,帮助我卸下甲胄,脱去战袍。左边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浸透,凝固的血液将衣袍死死的粘在我的肩膀上。他忙用水化开凝固的血液,把我的战袍脱了下来。
  皮肉撕扯的感觉很不好,我紧紧地咬住牙,看到伤处已经是血肉模糊,一颗箭头嵌在肉中,闪着乌光。
  军医拿出利刃,对我道:“将军,您要不要麻药?”
  “不要,尽管来。”
  他拿着利刃,一刀扎了进去,鲜血一下涌出来,他的额头上冒着冷汗,我亦然,豆大的汗珠不时的跌落,忍住一阵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箭头不多时就被撬了出来,“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军医立时把止血药敷在伤口上,紧紧的包扎好。
  我舒了口气,军医拿着白布抹去血水,对我道:“将军,不算太深,只是皮肉之伤,没有大碍的。”
  我点头,接过苏清递上来的袍子,披在身上,只听他又道:“末将叮嘱一句,伤口好之前,不要饮酒。酒乃舒经活血之物,喝了伤口反倒不易快好。”
  忍下疼痛,我对他说:“我记下了。”
  军医收拾好药箱,说:“将军,我给您开张止血汤药的方子,每日服两次,再加上外敷的,不出半月就可以好。”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那种深色的粘粘的的药水,喉咙里一阵恶心泛上,说:“那就不用了,生火煎药的话,受伤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军心不稳就不好。你也记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否则我拿你是问!”
  军医愣了一下,但长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向我拱手道:“末将明白,末将决计不会泄漏半个字!”
  我挥手:“去吧。”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