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 (汗…这个是第三个版本,而且是最接近he的)
韩铁凝打了个寒噤。「为什么?』
陆商阳的精力似已完全耗尽。「为什么?那康王要他杀我,他却激康王放我。康王说,你弹一曲广陵敌,便放人。』
韩铁凝沉吟道:「弹完?那他的手还保得住?』
陆商阳缓缓摇头:「没有。康王叫他住手,说算他赢了。』
韩铁凝点头道:「看来康王对他很重视,不然以这王爷阴狠冶酷的个性,必然把他折磨到死。』
他抬头看著陆商阳,「不如你先到我府中,此次康王是势在必行,不可不防,我们可以一起商量。』犹豫了一下,道,「你,是否真的很在意这个人?』
陆商阳道:「不错。』
韩铁凝道:「他若想功名利禄,我也一样可以保他出将入相。这人本是人才,只要对朝廷社稷有利,又有何不可?何必非要去投靠那些狼子野心的人?』
陆商阳眼光一黯,微微摇了摇头:「他不会要的。他要的是自己能力搏出来的东西,即使这条路是用无数人的尸体堆出来的。秦夕照是自愿投靠康王的,这两个人属於同一类人,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正好互相利用。秦夕照救我,既是不忍见我落於康王之手,也是在报我知遇之恩,相交之情。下次出了王府,他就不会手下容情了,我一样要死在他手上。我是绝不会对他抱有幻想的。』
第八章
夜已深。夜凉如水。
秦夕照自梦中惊醒,窗外轻风,残月,柳枝,静得像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远处,湖水轻漾,当真是吹皱一池流云。几片花瓣飘入水中,轻轻旋转,如舞蹈般顺流飘下。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秦夕照把头埋在双膝上,口里模糊地低吟。
不能忘,还是不能忘。天上?人间?我离开了卧龙寨,离开了陆商阳,也遗弃了我曾经拥有的那份温情,以及心底曾有过的宁静与和平。
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地狱吧。自己选择的地狱。摊开双手,灼热燃烧般的痛。如果能够抛弃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离开陆商阳投至赵构手下,又无可奈何地要去杀他,那么,是不是会好一些。
或许会,但,自己不会满足的。血液里的叛逆与不安分,对权力的渴望。野心,欲望,这些都不是那份温情所能消除的。既然已失去了,更没有什么可以控制自己的心了。
所以……早已没有选择。失去时,才会知道後悔,才会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然而,如果得到了呢?得到了最想要的,又会去想其次想要的,得到了其次想要的,又会去要比较想要的。人,是最贪心的动物。
从踏进王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
秦夕照拿起枕边的水龙吟,眼中又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神情。碧绿箫身把他的脸色映成一种既美丽又诡异的青碧色。他的眼睛仿佛也被这青碧色染上一种妖异的光彩。似恐惧,似期待,也似绝望。
秦夕照再次把头埋入膝间,低声的、痛楚的呜咽压抑地响了起来。
赵构站在窗外,默默地注视著他。
那咬了牙死不认输的倔强,那让自己都佩服的张扬,都不见了。所有的伪装都已褪去,眼前只是个无助的孩子。
再怎么机智绝伦,才华横溢甚至手狠心辣,他也毕竟是个人,就像自己也是个人一样。一向认为自己够狠,但,终於还是心软了,没有逼他弹完那一曲广陵散。秦夕照,外表再怎么老辣,你还是孤独的,寂寞的,无助的。
寂静,可怕的寂静。把人都要逼疯的静。秦夕照拿起玉箫,吹了起来。
箫,恐怕是最凄凉的乐器吧。他吹奏起来,悠远沉郁,当真如瘦月挂空,白露冷冷,又如深秋薄霜,寒冬飘雪。箫声一转,却如鲛入夜泣,宛转哀戚,吹到後来,箫声越转凄凉,竟似幽冥森森,群鬼夜哭,赵构听得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叹息。
秦夕照立时惊觉,箫声顿止,沉声道:「谁?』
没有听到动静,他又不便走动,也无法查看。秦夕照皱起眉头,渐渐又舒展开来,脸上现出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
秦夕照坐在湖边,手指捻著一朵花,脸上沉思的表情有些孩子气,深深蹙起的眉又带著些许阴狠。
「你在想什么?」
赵构走了过来。秦夕照站起身,笑道:「王爷来得真巧,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赵构把他上下打量,见他气色不错,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秦夕照心中已把赵构的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脸上却笑道:「托王爷的福,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痛而已。』
赵构笑道:「你若尽心为我办事,我折腾你干嘛?谁叫你一心要维护那个陆商呢?」
秦夕照板起了脸,道:「王爷能不能说点别的?』
赵构点点头,道:「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放陆商阳?如果你真的下不了手,我绝不勉强你,我可以另外派人杀他,你就不要再管这档子事,我要用你的地方还多著呢。』
「王府高手如云,我若在那时拦他,胜之不武。他是英雄,我不愿让他糊里糊涂死在这里。要较高下,在战场上一决高低!』
赵构道:「你真决定亲自动手?』
「是。」
赵构缓缓点头:「如果你能平了卧龙寨,杀了陆商阳,你要什么,本王全给你。』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王爷有无打算做这种事?』
赵构笑道:「你明知道我不会的。你这等尤物,我怎么舍得杀?我绝不会动你一根毫毛,最多不过金屋藏娇罢了。』
秦夕照脸色都变了,怒道:「请王爷再莫说这等话!』
赵构见他急了,一笑道:「若你平不了他卧龙寨,你又打算如何对本王交待呢?」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如果卧龙寨还留下了一个活口,秦夕照就拿自己的头来给王爷谢罪。王爷可否要我立下军令状?』
赵构凝视著他的眼睛,道:「已经不必要了。我知道,你再不可能回头了。」他一拂袖,回身道:「我已奏明皇上,封你为将军。我对你承诺,只要你把这件事办好,回来我就封你为侯。我知道你出身不堪,你放心,不管是谁知道你的身世,有—个,我可以杀—个,有—百个,我就杀—百个。只要你对我不生二心,我可以保你一世富贵。其实,你要的也并非富贵,亦非权势,只是种感觉罢了。
只是有件事你不懂,高处不胜寒。夕照,你骨子里还是个江湖人,你完全不适合做官。等你到了某个阶段,说不定你还会怀念江湖的自由自在。一入官场,便很难抽身,再乾净的人也会变质。夕照,你在这方面还很乾净,』
赵构摘下一朵花,抛入水中,「就像这朵花。原本生在枝上,饮仙风玉露,一旦硬生生地从它所生的枝头上拔下,落入浊水中,就不再复当日之美。我不想弄脏你。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秦夕照望著他,脸上慢慢浮现一个笑容。很美,却近於讽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他仰头大笑起来,「王爷,你把我说得太完美了。秦夕照是如何挣扎到今天的,唯有自己知道。』
他又笑道:「多谢王爷提醒,不过在下已经中毒太深了,就算知道是个泥淖,也打算一脚踩进去了。』
赵构嘿了一声:「若是本王大事能成,我封你个王爷便是。』他忽又轻薄地道,「只可惜你不是女儿身,否则我当了皇帝,一定立你为皇后。』
秦夕照这一气非同小可,抽身便走。赵构忙道:「你明知道我开玩笑的,干嘛生这么大气?』
秦夕照无可奈何地回过头,道:「王爷,在下已再三说过,这种玩笑,不开也罢。若再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
赵构笑了笑,笑得有些阴冷。「你也不要忘了我叮嘱你的话。不要让我失望。』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冰一样冷,「否则,你将生不如死!你已背叛了我两次,绝不要再有第三次。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即使是你,秦夕照。』
一路上,秦夕照可谓感慨万千。世事难料,自己虽然同样是在到卧龙寨的路上,却是物是人非。自己有没有变不得而知,至少,身畔没有陆商阳。没有这个一同谈笑风生,并肩而行的人了。
他还不懂得赵构所言的「高处不胜寒』,他倒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但他已经开始理解为什么赵构说官场会使人变质,毕竟人总是人,哪有不喜欢阿谀奉承和谄媚的。自己也一样的不能免俗。这,毕竟是自己曾经不顾一切追求的东西。
秦夕照迷迷茫茫地望著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真的不知道。反正已经走出来了,既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赵构的温柔只是假像,他已经深深体会了赵构的狠。这样一个人,不会对自己例外。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人爱美人更爱江山,那么赵构就是这种人。
他也不著急,一路上大张旗鼓地缓缓而行,一方面是保存实力,以免兵士过於疲倦,一方面,我也是在等你。
见过这一面後,就只能在战场上一决生死了。
一个晚上,扎营之後,秦夕照在灯下看书。一个人影映到了帐上。秦夕照放下书,微微笑了。
陆商阳,你终於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陆商阳走进来。他的容颜很憔悴,憔悴得让秦夕照都有些不敢认。「跟我走吧,不要再胡闹了。』
秦夕照端坐著,没有动。「你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不可能了。因为,你已看见前行的军队了。』
陆商阳眼中是深邃的痛苦:「名利权势,於你真的是那么重要?』
「是。』
「为什么?』
秦夕照沉默了一下,道:「也许因为人都骂我是表子的儿子,也许因为我从小便被人看不起。不过,现在我开始认为,或许,我本来就是这种人。陆商阳,不必再对我抱幻想了。也不必为上次的事抱歉,我弹一曲以酬知音,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血,也表示诚意嘛。你是英雄,我不愿意你莫名其妙死在赵构手上。我宁愿你死在我手上。』
陆商阳眼中的痛苦越来越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
秦夕照这次沉默得更久。他眼中的雾气更浓。「自从离开京城以来,一路上,每天晚上,我都在想,如果我可以放弃我的追逐,忘记了心中的仇恨,是不是就会快乐。简单的快乐。』
他抬起眼睛看陆商阳,眼中氤氲浓得化都化不开。「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陆商阳看著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要碎成粉末。「为什么?』
秦夕照笑了,笑得恍恍惚惚的。「今天你为什么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是陆商阳,我是秦夕照。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管怎么样,也无法去走同样的路,所以……我们不该相逢的。』
陆商阳涩然摇头:「我不明白。』
秦夕照唇角,还是那如在梦中的笑意。「我为什么不能杀你?康王把此作为我投靠他的考验,我不想杀,却不能不杀。何况……』
他的声音更低,几不可闻。「对一个杀手而言,有了感情,大概便死期将至……十年苦训,都是要我们一生勿用情,勿动情……我却……』
「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能让你带兵去杀人。』韩铁凝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已走进了房门。「你明知道是错事,你还要做?!』
秦夕照笑得有些空洞,有些茫然。「韩大人?你为官日久,你难道不明白,对与错,本来便是一句话?你也曾跟我一样,你也定然做过不少违心之事。所以……我现在不管做什么,你都没有干预的权利。』
韩铁凝道:「不错,我一日在官场上,便一日不能随心所欲。陆商阳是我师弟,他人品如何我一清二楚,我绝不能眼睁睁看著商阳死,我宁肯辞官,拼死也要搏一搏。』
秦夕照微晒道:「韩大人本来是忧国忧民的,如今为救陆商阳,却也什么都不顾了。』
韩铁凝道:「我一直以为,尽忠於国就行了,如今我才发现,皇上只是康王的傀儡。我无能为力了。』
秦夕照淡淡一笑,道:「你发现得不算太迟。』眼神缥缈地望著黑夜的虚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陆商阳苦笑,迟?迟吗?自己同样世家出身,本来也可以跟韩铁凝走同样的路,出将入相,报效国家。自己却自在惯了,好在江湖游荡,只求随心所欲,最後,却也逃不了这个结局。
韩铁凝向陆商阳使了个眼色。陆商阳心知今日前来已经是没有结果的了,他听出了秦夕照声音里的绝望和倦怠。可是,自己虽知即使带走他,也无济於事,韩铁凝却并不理解这一点。他定要试一试。
陆商阳叹道:「秦夕照,那我们只有战场上一争生死了。我真不愿变成这样,可是从我初见你开始,便有预感。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领你一次情,今日放过你。』
秦夕照微笑道:「看在一场朋友的份上,我提醒你,此次你必定有败无胜。』
陆商阳道:「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