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抱花歌





喝一声,“定魂针!”手指间便银光闪动,运指如飞,疾点陵衍绯全身十六处大|穴,银光如星,没入陵衍绯体内。 
片刻之后,定魂针完全没入陵衍绯体内。如有奇效,陵衍绯神情稍霁,不再那么辗转痛苦。 
阮长歌眼中亦流光消失,那刻,他脸色已然极白,似一盏油尽灯火,身子晃了一晃,大概是不想在绛姜面前露出颓意,又强憋住一口气稳住身形,不着痕迹的扶住床栏缓缓坐了下来,看着陵衍绯呼吸渐强,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绛姜将一切收在眼中,心中仍旧沉沉。 
定魂针是将将死之人快要四散的魂魄强行钉住,只要魂魄不散便还有一丝生机,只不过此法逆天理而行,下针之人用的是自己的魂魄制死银针,下针之后魂魄受损,无异于大病一场,伤及根本,所以轻易不会有人用此方法只为拖延一时。 
再者,对于陵衍绯而言,定魂针不过只是权衡之计,定魂针效力一过,他还是难逃一死,而那个时候,绛姜明白阮长歌已没有能力再用一次定魂针。而今之计,便是要找到薇娜,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正当阮长歌坐着休息时,一杯茶放在他身旁,仍有余温,香气不散。 
小狐狸收回手来,半跪在床前不去看他,只是眼睛眨都不眨的注意陵衍绯,好像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不见了般。 
总算是暂时抢了他一条命回来。 
阮长歌眼色复杂许多,停了半晌,拿起茶来轻啜一口。 
“定魂针有几日的功效?”待到阮长歌脸色好转些许,绛姜便迫不及待问道,虽然阮长歌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是极厌,好似深仇大恨般,绛姜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多则月余,少则……,”阮长歌沉吟片刻,“七天。” 
七天……?让阮长歌耗去魂魄才换来这么短的时间?绛姜咬牙,强自镇静下来,忽然忆起一件事情,不由惊喜道,“不是还有駁珠么?”此时正好拿来一用,也合是陵衍绯命不该绝。 
阮长歌一愣,不屑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 
绛姜不解,阮长歌冷冷道,“駁珠能解毒,实则是因其本身便是剧毒,以毒攻毒,所以只需饮此珠所泡之水便可解毒,若是要入药食用,则是另外一种功效,需引一昧药草才能去掉毒性,如若贸然服食,死状更惨。” 
“是什么药草?我去取。”绛姜急忙追问道。 
“文茎。” 
“什么?”绛姜不由惊道。 
符禺之山,其上有木,名曰文茎,其实如枣,其草多条,赤化黄实,如婴儿舌,食之使人不惑。但是三十年前,符禺之山被赤蛇枫木所据,因其残虐暴行,食人无数,又灵力高强无人可收,招至其未到天劫之时便被天遣,一场天雷山火围山七天,这才收伏赤蛇枫木,也累得满山翠郁烧得焦土一片,三十年间荒草不生,而文茎又独在符禺之山生长,由此之后,文茎便人间绝迹。 
小狐狸不由心寒,难道现在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 
“惟今之计,便是希望薇娜未死。”阮长歌注视着陵衍绯,手指微微接触他的手,却又马上收了回去,立起身来,敛尽一脸神色,又是冷淡如冰霜。 
九。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对扶虞说,无论薇娜是死是活都要带回来?”绛姜挑出阮长歌的语病,目光炯炯对他,其中必有蹊跷。 
阮长歌坐在桌前,瞥小狐狸一眼,他本不耐烦再解释,只是看这情形不说又不行,只得道,“那是下下策。”绛姜静待他继续道,“她若是死了,便将她的尸体中衍绯的血逼出来,重新渡过衍绯体中。” 
“但是呢?”绛姜听出话中还有话,断不会如此简单。 
“只不过这么做,血中已染有兽血尸气,更何况还不知道薇娜到底是因何出事。”情况实在太多变化。 
“那到底会有什么结果?”绛姜继续追问道。 
阮长歌张口无言,勃然变色,“此事无先例,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刷地一声,他立起身来踱到窗前,血色黄昏,靡紫妖红,一片混沌不清。 
绛姜看着已然无法保持冷静的阮长歌,心里反而冷下来,一字一顿道,“是没有人死过融兽还是死过融兽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阮长歌闻言一震,却是开不了口。 
绛姜默然,阮长歌的表现已然说明问题,就算他的那个法子有效也必定会让陵衍绯的处境更惨,想他心高气傲,决计不会接受如此苟延残喘的生活,更何况那可能还是最好的结果。那最坏的结果呢?小狐狸嘴张了张,言语碎开,生生堵在喉间,上下不能,偏有一股辛辣沿鼻而上,呛得几近落泪。 
一室沉默,风吹过,惟余琅嗷鳎崃嶙飨臁!?br /> 阮长歌立在窗前,观风楼窗外便是瀑布飞泄,却是不大,叮咚落水如玉盘滚珠,水雾缱绻。他的身影似凝在那里,动也不动,眼底细细倦意又带上一丝,惧意。 
怎么会搞到这个地步?阮长歌闭眼,喃喃道。 
夜色沉沉,华灯初上,本就明亮的观风楼愈发流光飞舞。琉璃翡翠,烛光水晶,透过来映出去,千折百转,细细在黑锦绯衣之上拂出橙色,却是映得静处在室内的两人,惨白一片。 
“薇娜,……,已经不在了。”阮长歌突然开口,破开一室奢华寂静。 
绛姜蓦然抬眼,见阮长歌眼神凝在一处,眼底显出与扶虞眼旁无异的纹式,透出暗暗银光,他缓缓道,“扶虞传回话来,他去了那间小屋,可是找不到薇娜,只有满地鲜血渗入黄土……” 
言罢,阮长歌紧紧闭眼,似是肩上有千斤重量,再睁开眼时,满眼戾气。 
一番话如凉水浇心,竟然连最后一条路都堵住。绛姜看着静静睡在床上的陵衍绯,忽的忆起曾有人对他说,人生不过一场梦,死,不过是梦醒了。难道现在,陵衍绯的梦要醒了吗?绛姜狠攥紧拳,指甲掐破皮肤,血气弥漫。 
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他不会让陵衍绯死,无论如何都不能! 
伸手握住陵衍绯的手,绛姜暗暗在心中发誓。此时却是看到陵衍绯缓缓张开眼睛,心中顿时惊喜,忙问道,“怎么样?” 
陵衍绯神情极疲惫,脸色青灰,他转过头,看似本想朝小狐狸伸手,却是发觉连扯动手指都无力,便歉意笑笑。笑意未敛,只觉脸上一湿,小狐狸马上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怎么也不抬起来,只是陵衍绯能感觉到一片水痕,入心。 
阮长歌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十。 
“是我太大意,竟然让薇娜一个人留下。”陵衍绯缓缓说道。 
“你留下,也未必有用。” 
“可有头绪?” 
阮长歌敛眉,他不再看他,只垂目于窗外,“这世上可以将白狼迫到连报信都不能的,也没有几样了。”他忽的一笑,掩住眼底杀气凛冽,“我倒是想看看什么在动观风听雨楼。” 
风吹过,凉意瑟瑟,明月之下满眼斑驳树影,只看见远远有一黑影渐渐飞近,在窗前幻化成|人形,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扶虞脸色疲惫,也不说话,只是摊开手露出一枚椭圆形的物件,在月光之下,折射出非金非银非铁非玉的光泽来。 
阮长歌接过那枚东西,眼神与扶虞一撞,便弹开,转身便掀了帘子出去。扶虞也旋即离开。 
陵衍绯听到动静,伸手搭住太阳|穴,忽的叹了声,“这回麻烦了。”然后又去拔了拔小狐狸,语带笑音,“姜子,我这儿都水漫金山了。” 
“那是白蛇做的,关我什么事。”小狐狸抬起头,眼眶通红。 
陵衍绯失笑,“扶我坐起来。” 
“可以吗?” 
“已经好多了。” 
小狐狸扁扁嘴,让陵衍绯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助他坐起,又抓过几个垫子枕头塞在他身后垫住,待安排妥当后,绛姜便准备去倒茶给他,却是被陵衍绯带住,问道,“姜子,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绛姜一愣,旋即将手背到身后,一副疑惑口气,“什么手腕怎么样了。” 
“过来。” 
小狐狸立在旁边不动,刚刚他去接陵衍绯之时被阮长歌阻的那一下,是给拂在脉门之上,其实他并未曾完全退开,小狐狸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暗亏。 
陵衍绯皱眉,重新说了一次,“过来。”语气重了许多,绛姜眨眨眼,蜷脚坐在他身旁,陵衍绯握住他的手腕,顺着|穴位揉着,手法颇为奇特,只是他现在身子虚,出的力大落在手上也是柔柔的,不多会就看到他额前冒着冷汗,绛姜想抽回手来,被陵衍绯一阻,“你的手想废了吗?” 
绛姜歪头看着他一双好看的剑眉纠成川型,这与平日的他大不同,柔和温文的脸孔显得颇严肃,小狐狸觉得新奇,定定的看了会,便用额头去抵住他的眉心,吃吃笑道,“不好看,别皱眉头。” 
“我又看不到。” 
“是啊,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我就是知道。” 
小狐狸眨眨眼睛,这语调听起来很是恼火,嘴角不由越笑越开,抱住陵衍绯的颈子在他脸旁蹭来蹭去,搅得他揉也不能,撒手也不是,好容易腾出只手来在小狐狸额头上一拍,“坐好了。”这才能好好的揉小狐狸爪子。 
“为什么一定要揉,过两天不就自己好了么。”绛姜摸摸额头,嘀咕了句。 
陵衍绯眉一挑,“阮长歌的那一手会普通吗?”小狐狸又扁扁嘴,陵衍绯将瘀血揉散,松开手,又拍他一下,“我刚刚是要你坐好,不是坐我身上。下去。” 
绛姜不说话,也不动。陵衍绯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摸住小狐狸脸,笑了笑,“你难道是只水狐狸吗?”绛姜摇摇头,清清喉咙道,“想要我下去,就告诉我该怎么做。” 
陵衍绯轻笑,笑意在灯火通明的橙光之中迷离,几分萧瑟,几分无奈,“姜子,你可知道有一种苦,叫求不得么。” 
“求不得也要求,哪怕是碧落黄泉,只要你说,我便去。” 
“姜子……”陵衍绯无奈地轻唤他的名字。 
小狐狸嘻嘻一笑,攀住陵衍绯的脖子,“了不得一命换一命啦。” 
陵衍绯一愣,沉声道,“我不知道。” 
“你撒谎!”小狐狸气道,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一定还有办法。陵衍绯却是不管再怎么问,便都是咬死了说不知道,绛姜没有办法,气得拂袖起身,夺门要走,走到门前却又怕他现在这样子会有什么事情,便狠狠甩上门,气冲冲地靠在门旁坐下,蜷在一旁,双手抱臂。 
室内烛尽,微光,一夜便快要如此过去,只是天色却是沉青,许久之后,才是看到泛出的白光,旧旧的,仿佛是洗过太久的锦缎,奢华不在。 
几声鸟鸣,似是在道今天会是好天气。 
“如果我取代薇娜呢?” 
“什么?”陵衍绯知道他没有走,对于绛姜的突然开腔也未曾惊奇。 
“我做你的融兽,虽然比不了薇娜与你相处的久,心意相通,可是至少,我可以替你承担一半,纵然是活的难受一些,却是不会死。” 
“你的意思是,我拖着你一块死吗?”陵衍绯淡淡道。 
十一。 
绛姜跳起来,“什么死不死的!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陵衍绯闭目,“上一届观风听雨楼楼主管欣童惊才绝艳,自塞北而来,人称塞北第一美人,身边所伴竟是传说中的鸾鸟凤凰,五彩斑斓,若是出门,必点琉璃灯,红纱浮影,那时候我还能看的到,何等的风华绝代。可是那样的人却是最后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化为一捧浮灰。”他嘴角绽开笑意,“若不是现在我与欣童的情况相同,你说的法子,我会试一试。” 
“我不信,天无绝人之路!”绛姜梗着脖子道,却是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陵衍绯是侧卧在床上,不过披了半边锦被,头发散开,落在眼底眉梢,掩不住那一枚红痣,随着睫间的颤动如红榴浓艳,“自八年前,生死二字我已经看透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凝在一处,好似水镜般通透,映出一身绯衣仿宛血痕的绛姜。 
“可是我看不透,我不明白!”绛姜恼火道。言罢便推门而出,他不肯说,自然还有其他人知道。 
门外,一抹婀娜身影随着紫绢灯而出现在长廊之中,福姬笑意盈盈素手持灯,“我替你带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 
“昨天晚上,阮长歌便去了盈架小筑,你若不是去那,我便应该送你出门了。” 
“算不准,你还是得送我出门。” 
眼前晃过紫绢灯,那个千娇百媚的福姬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那倒也是。”她转过一道长廊,“毕竟,陵衍绯这件事情,阮长歌还瞒着,否则现下听雨楼早就闹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别信阮长歌?” 
福姬冲绛姜眨眨眼睛,吃吃笑开,“在这里谁都知道,若不是当年陵衍绯双眼失明,这观风听雨楼也不会是阮长歌的。” 
绛姜笃定道,“我信我自己的眼睛,阮长歌会救他。” 
福姬动作一滞,便不说话,绛姜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可以直呼他们的名字?”被驯养的妖兽向来是以主人为天,纵然是直呼其名也是不可,可是现在的福姬却是一口一个阮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