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





一边从被窝里伸出一臂来环上了他腰。
  任森惊得差点跳起来,僵了身子,不禁出声问,“公……公子?”
  “嗯……”任何方软软长长地应了声,把他往自己那边揽了揽。
  任森大骇,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当作抱枕扣在两臂里拥了上半身去。
  大概是被任森的体重压得不舒服了,任何方推了推他。没有什么劲,只是个推的意思而已。
  任森身子低低俯着,往上起了半寸,重新僵住。
  任何方往他那里贴了贴,很满意地又蹭了蹭。
  任森猛然拿手撑到里侧,支了上半身的重,卸了腰上的劲,哭笑不得,明白过来,任何方更本没有醒,不过因着本能,循着他体温,而有的这番折腾。
  要怪,恐怕得怪自己把手耽搁在他额头上太多时候。
  犹豫。
  良久。
  任森终究是踢了靴履,解了外袍,掀了被子一侧,半靠坐着躺到任何方身旁。
  任何方果然偎过来,舒舒服服贴到他身边,安分了下来。
  少年人的身量没有完全长开,任何方比任森矮了一个头左右,此时一个侧蜷,一个靠躺,脚边相齐,任何方的脑袋刚好埋到任森胸前。
  把里侧的被子塞塞好,任森无声叹了口气,带了几丝无奈辛涩。
  末了,却只余浅浅的简单笑意,勾在唇角。
  只是这安分没能过多久。
  任何方缠了上来。
  大腿侧被个硬热的物件抵到,任森右手原本轻摁着任何方肩背那里的被子,手指,颤了颤。
  他们十五个一起有任何方讲过最基本的一些医理,一边就着药名好好教了认足了常用字。所以任森明白,这会,与其说是梦遗,不若说是强压了毒性后,余下的火气作怪使然。任何方让他们三个和参汤一起灌他的几样丹药里,就有这么一味专门败火的清凉丸。任何方把不准自己到时候症状巨细,仗着手下明白药理,因此吩咐的时候简要分类说了症状怎么怎么偏重时,改如何如何搭配着喂丸子,让他们因情处理。
  任何方自然可以多来几份怯蚀丹,启春散。可凡药三分毒,越是名贵复杂的方子丹粉,越是得小心少用。倒是这些配方简单功效简单连样子也简单得差不多的丸子,多喂些,少喂些,喂错了,甚至权作零嘴吃了也不碍事。加上来自前世的,对于后抗生素时代这类理念的理解,所以,小题绝不大做,起码在自己身上,是一定要贯彻的。
  那些大多不几个值钱的瓶瓶罐罐,就在几步外的桌子上。
  任森知道,给自己身上这人形八爪鱼喂两三颗可以当润喉糖吃的清凉丸便没事了。
  心里明白,可偏偏,不肯挪地方。
  这便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了么……
  面上浮出几分挣扎踟躇,轻扣着任何方的手却已经先行放开,慢慢搁到身侧,任森……
  没有去拿药。
  公子他,十四……尚没,去那花楼……八爪过……温香软玉。
  ——这想法一个时辰后被彻底怀疑,暂且不提。
  任森自己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晚上的表情神色,足足抵得过去五年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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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背枭在桌上对付半盘特意给它的黄牛腱子肉。
  任森脸上没有表情,任骉照旧额外横上几分的样子,拽拽地坐在任森身边。
  任鑫么,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因为任何方心情很好。
  随便天皇老子纤夫乞儿,要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又浑身发热毫无知觉地熬了一夜,次日起来,虽然体软无力了些,却已经是浑身舒畅,神情气爽,加上衣食住行什么也不用操心,哪里会心情不好。
  何况,他算是了结了担了八年来的,重重的心事一桩。
  所以他吩咐把桌子搬到窗子旁边,摆了午膳,四人同席用了。
  那三个跟了多年,知道他行事不拘泥,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死守规矩。想想,公子教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禅意深远,禅意深远那。又何尝,不是讲的主仆之道,处世之道。
  此刻,打了个饱嗝后,任何方略略推了推面前碗盏,就那么笑眯眯地趴到桌子上,从二楼房间的窗子往外张望。
  这个方向望出去是半进客栈后院,外头一条歪歪曲曲黑溜溜的小巷子。巷子两边多是平房矮墙。
  明明没有什么看头,任何方却就那么乐呵呵瞅着不放了。
  任鑫和任骉面面相觑。
  确切地说,任鑫试图和任骉面面相觑,任骉白了任鑫一眼,摆了个公子深不可测,你又何必明知不可测而测的表情。
  任森顺着对面任何方目光看过去,视线便落到了天上几只剪刀尾巴的青黑燕子上。
  天气不错,加上习武之人的好目力,连那燕子翻飞着捉捕的虫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蓝空明朗,浮云朵朵,轻气吹过,偶尔带了旱柳的几团云棉,白杨的几缕软絮。不过,不晓得那些树种在哪里。这里能看到的,仅仅几棵院子里,井台旁的槐树而已。
  目光只是停留了一瞬,任森起身,找了件薄外衫,递给坐在任何方身旁的任鑫,让他替公子披上,又回了原处坐下了。

  青衣妙手不自医

  一个来月后,山上。
  “二师兄,小师弟,你们回来啦!”丁兰慧欢呼着掠到院子门口,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人,不由愣了下,“二师兄,小师弟呢?这人是谁?”
  “小师弟说,要去找珍材谱上的东西。他是我大哥。”
  —— —— —— —— —— ——
  厅堂里,廖君盘跪在前面,三位师父坐在主位和上首。
  “徒儿本名廖磐骏,欺瞒师父多年,请师父责罚。”
  “罢了,你乃廖家之后,此举也属无奈,为师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在这山上,仍旧是廖君盘。只是从今以后,不得和人提起为师的名号。”任仲遥喝了口茶,良久,放下盏,道。
  “徒儿明白。谢师父。”
  “起来罢。”
  “慧儿牛儿你们先下去。”何息莞道,特别盯了眼丁兰慧,“慧儿,不准偷听。否则,你自己看着办罢。”
  丁兰慧被说中打算,无奈地应了是。
  师父平日里训话也好,有来客也好,少有这般警告的。再加上武功不够好,所以她虽然不甘心,也不敢违背。
  只是,丁兰慧的性子,那是那么容易伏贴的。
  ——哼,不听就不听,八卦楼在手,难道我还打探不出来任何方那个臭小子,还有二师兄这个……下山时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么?
  —— —— —— —— —— ——
  “你说,你大哥中了极乐丹,巩青丸,琼花散,盘儿两天内给解了?”三个师父都微变了脸色。
  “是。”廖君盘应,抬眼看看二师父,“师父,这,有什么不妥么?”
  “他不是解了那毒。他是过了那毒到自己身上。”何息莞几乎是将茶盏摔在桌上,撑额恼道,续而长叹,“这孩子,真是的……”
  “过毒?”廖君盘猛然站起来,“二师父你的意思是说小师弟现在身中三种大内秘毒?”
  “没错。”方长元回答,“你以为这天下,真有人能轻易便完完全全解了这样的三味毒么?”
  “你二师父我也没有办法。”何息莞怅然道,“我只能稳定它们,如此,除了身子不如从前,折寿十来年,倒也无它碍。”
  “那……小师弟他?”
  “他本门心法已有所接近随心所欲的境界,短期内不会有事。若是能有突破,则可以压制那三味毒。只要不受严重的内伤,和常人无异。”任仲遥道。
  “我……我去找他……”廖君盘抿紧唇,转身欲走。
  “站住。”任仲遥喝道,轻叱,“你找他做什么,过毒到自己身上么?”
  “……救的是我大哥的命。”言下之意本该如此。
  “你不过刚刚炉火纯青而已,压不下那三味毒。”任仲遥冷冷道,“而且,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没有回师门闭关疗毒是真。你就一定找得到他么?”
  “我……”廖君盘茫然,“他说要去找珍材谱上的东西……”
  “那些破草烂花对他现在的状况没有用处。”何息莞不屑地结论,“这天下,还有比山上更合适疗伤的地方么。”
  “那,我去护他周全。”
  “好了,盘儿。你大哥还需要调理,你还是先守在山上罢。”方长元转头,道,“任兄,嫂子,方儿有湜匡和暖玉,何况还有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几个手下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罢了,盘儿你下去吧。”何息莞挥挥手道,“这事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你的错。”
  廖君盘脚步沉重地回房去了。
  —— —— —— —— —— ——
  ……
  ……
  “说来,我们或许太不尽责了。”
  “替那人好生调理不就可以了么,真想不出,方儿为何这么做。”
  “幸亏我早就把剑给了他。”
  “罢了罢了,叫慧儿多打听打听山下的消息吧。她那个什么什么楼,江湖上一般的事情还是能知道的。”
  “八卦楼。古怪的名字。”
  “还不是当初两人打赌,慧儿输了,只好用了方儿起的名。”
  “那楼是方儿出的主意,训的人的法子是方儿起的头,慧儿也不算亏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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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家庄外。
  “公子,真要去给寒家小姐治病吗?”
  “为什么不呢?”任何方推推脸上精致的青铜面具,刷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把那些酸书生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像,摇头晃脑道,“寒家小姐,排行第三,正室所出,年方十五,美丽大方,琴画双绝,连江南才子都赞叹不已。寒家家主贴在招贤榜上的条件可是十分优厚的,没准她还会是你们以后的主母。嘿嘿嘿……”
  一阵贼笑中,任何方身后的任森一百零一号的面无表情,只是顺手安抚了下被吓到,从任何方肩上跳到他肩上去的黑背枭。
  任骉专注记忆四周的地形,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寒家庄的围墙,目测着高度。
  “公子,这玩笑一点不好笑。”剩下一个任鑫独木难支,有气无力地抗议着意思意思,“白家,长孙家,阳家,您已经是第四次这么说了。”
  “我要睡觉,要吃饭,要用上等的药材。本少爷都懒得去做买卖赚钱——”一收扇子,敲敲任鑫的脑袋,“所以,寒家庄庄主负责这些,我替他治女儿,这么说成了吗?”
  任何方悠哉悠哉地迈步,向庄门口走去。
  三人不徐不急地跟上。
  寒家庄主院正厅,垦明堂。
  “妙手青面?”年近半百,目敛精光的寒家家主寒江远得了仆从禀报出来,一见任何方,不由惊喜,“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青面没错,妙手却不敢当。”任何方拱拱手回礼,“鄙姓方,贱名不提也罢。”
  “怎么会怎么会,方公子当得。”寒江远听得回答和前头几家的传闻如出一辙,欣喜。他并不在意任何方没有坦诚名号。江湖里的医生有些怪脾气是正常的,何况根据打探得的消息来看,这妙手青面不过是不喜别人问起自家身世罢了,实在属于好伺候的,“这三位是?”
  “门下拙徒,让寒庄主见笑了。”
  “不敢不敢。”寒江远连连摆手,试探地问,“公子现在可否……”去看看小女病情。
  “爹。”一旁的寒家大儿子寒世广俯身提醒,“妙手青面的规矩是先谈报……”报酬。
  “见笑见笑,老夫心切了。不知鄙庄中可有入得方公子眼的什物?”
  思索良久,任何方启了唇,开口。
  寒家夫子一时不由略略屏息,寒世广的目光则往任骉的佩剑溜了溜。那剑半个月前还收藏在长孙家的书房内,如今之所以在面前这人身上,不过是因为任何方收了它做诊金。
  剑虽说不上极品,却也是入得长孙家主之眼的一口好铁。人总是想把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寒世广也不例外,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担心任何方索了自己的宝贝去,偏偏比起寒家的掌上明珠,这东西还是一定要给的。
  “贵庄精良甚多,不过青面唯愿求得寒三小姐的嫁妆——”任何方慢条斯理答。
  寒江远寒下了脸,寒世广皱了皱眉,逼前半步。
  任鑫哀叹,不是吧?莫非公子这回来真的了?寒家庄东北第一马场,富可敌国,公子真要提亲,难不成打算坦诚身份?
  任森依旧不动声色,任骉迎着寒世广无声无息地踏出同样大小的半步,护卫之势十分明显。
  “——的二成。”任何方拖着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