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
“踏水无波,行而不察,这就是出神入化一层的游岳荡吗?”任何方回头看了重新平静下来的潭水,喃喃自语,“还是,已经天人合一?”
“公子?”任骉轻声问。
“不错,他应该就是你们的师祖,我的师公。”任何方答道,微觉异常,细细一查丹田内,竟然多了一股精纯伏贴的同门真气。
任何方想起老乞丐那一拍。
——这便是,师公送的,用来助自己抑毒的见面礼了么。
“天色不早了,公子可还要上山?”任鑫拿出帖子开口问,大有不去就处理了这玩意的势头。
“去看看吧,毕竟师兄师姐都会去。”任何方兴味索然地道,又挑挑眉接上一句,“此地有言,落日坡风景双胜,一是落日,再就是明月夜了。”
“是,公子。”到底是为了看景,还是为了看英雄会?
一行人远路返回。
过了崖,任何方回头一望,转身,朝对崖深深作揖。
他身后,三个手下也依样画葫芦。
而后,任何方跃起,腾身重踏到树干中央。
杨树应声而断,坠下悬崖。
任何方借力而返,落回原处。
——师公摆的引人幌子,就不劳他老人家呆会再来清理了。
——下次若再来,必轻身过此险。
﹌﹌﹌﹌﹌﹌﹌﹌﹌﹌﹌﹌﹌﹌﹌﹌偶乃神奇的切换线﹌﹌﹌﹌﹌﹌﹌﹌﹌﹌﹌﹌﹌﹌﹌﹌
任何方并不急,四人也就收了轻功,只是沿路踱去。到得峰顶时,已经酉时过半。
趁着众人不注意,任何方合着任鑫他们三个在众多子弟人堆里悄悄挤了。奈何有人不想这么放过他,那边几位家主掌门尚在议事,这边寒家二公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命人迎了他们入了内场,并送上一匝木盒,盒内是一棵几百年的老山白参。
“久仰青衣妙手。方大夫治咳血,平恶疮,医术精妙,令人佩服。鲜花美人,宝剑英雄,在下机缘巧之下得了些老药材,当然该由歧黄高手得之,还请方大夫笑纳。”
这番举动,显然得了寒家家主的默许暗示。以寒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此番话一出,任何方想做隐形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收,今日便是站在寒家那边了。
不收,白欠了个人情,恐怕也脱不干净关系。
这药材,又的确是难得的好。
如此……
任何方收扇,顶开半寸盒盖略略一看,眼角扫得大师兄、二师兄和淳于苍那里并无不妥的示意,又将另几位有些名头的擅医之人,各自不同的脸色收入心里,当下朝寒家二公子拱拱手道,“不敢不敢,区区青面,歧黄之术尚不过入门而已,妙手二字亦是江湖朋友客气给的面子,何以当此重礼?”
——你们最好再把理由说清楚些,我可不是无功受禄。
“哪里哪里,方大夫药到病除,医了我家曼儿多年咳血之症,妙手二字,当得。这点老草根,更是收得。”寒远江朝这边转过头来,开口,捻须点头,微笑赞道。
“惭愧惭愧,如此,老前辈的一番好意,青面却之不恭了。”任何方恭恭敬敬一揖,答。接了盒子,递给任鑫收了。
“方大夫客气了,年前小妹和于家二公子的喜酒,还望方大夫不要嫌两家地处苦寒,赏光来喝一杯才好。请。”寒二公子貌似无意地扔出东北两大世家联姻之势已定的消息,迎了任何方在寒家那边坐了。
“怎么会,寒家马场,于家牧场,都是草水肥美之地。”任何方断然否定寒二公子的自谦之词,拿扇子顶顶面具,又不好意思地附加了一句,“只是……有些远。”
“哈哈,方大夫真是性情中人,此话倒是实在。如此,在下也不好勉强。”放出消息的目的已经达到,小得失上便不勉强了,伸手一礼,“请。”
“请。”任何方在寒家客席靠后坐了,略略数了数寒家不知什么时候运到山上的椅子小几,竟然有七八个位子之多。又扫了眼王家和占了地头之便的唐家。
啧啧……
这英雄会的派头还真英雄啊。
—— —— —— —— —— ——
……
“各位。”豪迈的嗓子,浑厚的内力,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依在下所见,此番不如先将天图归属之事放到一边。既是前人遗宝,便是江湖人共有。因此,不妨先寻得密藏,再来论归属。”
“博大侠所言甚是,这前人遗宝,必然在凶险之处,机关重重之所,待到众人合力寻其中珍宝,再论功行赏,按资议得不迟。”唐家家主的声音。
“此话不错,但到时候如何分宝?以谁为准?”
“依老衲之见……”
……
“方大夫。”一个低低的嗓音轻轻在任何方一旁响起。
“嗯?”任何方听那些人你来我往说得正热闹,闻声看向一边。
——任赑,你终于出现了。
月饼已经吃完了。
向他搭话的男子有着刀削般的侧脸,精光内敛的小眼睛。正是当年第一个被任何方选中的那个机灵鬼。
“不瞒方大夫,我老家是做点小生意的。偏偏近来闹鼠荒,苦不堪言。砒霜竟然毒不死那些斗大的仓鼠。还望方大夫给开个方子,若是能无害人畜,那更是好了。”
“哦……”仓鼠,是说贪官污吏么。看不出,看不出,这机灵鬼倒是有份侠义心肠。
“听闻方大夫灭鼠有方,在下备了些薄礼,还望方大夫笑纳。”
“……”灭鼠有方……原来如此。什么贪官污吏,竟然是想染指年初暗杀所用狙弩一物。
“不知阁下所做生意为何?布衣和酒食,所需忌讳的药物不同。”
“杂货生意。什么好卖什么。”任赑叹道,“只是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啊,我家三个兄弟,个个还是光棍。”忽而回神,“让方大夫见笑了。”
——原来是探宝寻险的刺激生意。要三张么。也行,你自己去拿罢。当初都是你们一起妥帖藏了的。
“那……便这个方子罢。”任何方就着任赑捧过来的纸笔,刷刷写了几行,递过去,“只是这方子,需得注意及时清理死鼠,否则,腐败起来,恶臭难闻。”
——不过以后凡事小心,否则,我不在身边顾着了,伤了可就有得你受了。
“谢方大夫。”任赑恭敬一礼,隐回大群最普通的江湖散客中去了。
“客气客气。”打开任赑送过来的点心篮子,里头是几样糕饼,几样瓜果。
任何方摘了个紫玉葡萄,送入口中,带了一分恰到好处的微酸,汁液甘甜,果肉润美,不由连连点头,看看周围都是专注场中议事的人物,甚觉无趣,干脆转身端了篮子支在椅子背上,献宝似地对后面三尊佛神道,“来来来,你们也尝尝。”
抢了吃味道比较好。
似乎正好当晚膳?
—— —— —— —— —— ——
四人将那些点心瓜果消灭得差不多时,场中的商议也出了结果。
推出一十七位德高望重,负有盛名的掌门、家主、大侠、高僧,为到时候分宝的裁断人,博一方和唐家家主共同宣布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这天图藏宝之处,就在这落日峰的洞中。只是巨石堵门,尚不曾有人能得以一探罢了。
全场嘈杂议论之声重新四起。
—— —— —— —— —— ——
一行人等来到那巨石堵口的入洞处。
唐家备下了巨木撬棍,当下众人合力,推的推,撬的撬,将那巨石朝一边翻移了丈许。
而后,点起火把,先后进入洞中,一路小心翼翼寻去。
却一直顺顺利利,不曾遇到料想中的机关险处。
在洞内钻了两三里,潜过一个长形水潭,霍然开朗。
众人竟到了一个天然而成的大厅。方圆百丈,高几十丈,壁上顶上有笋形石柱倒悬而下,大多尚滴滴答答流落着串串水滴,不停不歇。
不知何处射进来的束束缕缕的微光,映得这些在暗处看不清颜色的石柱,五色光华隐隐流转,各具各的神韵风姿,如梦如幻。
任何方着迷地看着这没有任何人工雕琢,尚属于成形关键期的钟|乳石洞,移不开眼。
——早该想到,自家师公师祖的性子,天图上,大大的“瑰宝”二字,指的不会是什么金银财帛,古书秘籍。
乃是这混然天成,不似人间有的胜景。
此刻,不止这一世的廖君盘,上一世的种种,甚至自己姓什么,名什么,心在何处,身处何方,他都给忘光光了。
﹌﹌﹌﹌﹌﹌﹌﹌﹌﹌﹌﹌﹌﹌﹌﹌偶乃神奇的切换线﹌﹌﹌﹌﹌﹌﹌﹌﹌﹌﹌﹌﹌﹌﹌﹌
众人看了半宿风景,回了。
洞内不是本来以为的宝藏,这一结果,各人各有不同考量。有些只觉可惜。有些觉得可惜之余也感侥幸,暗暗庆贺江湖免了一场腥风血雨,或者幸灾乐祸,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乐于见得别人也没有收获。
还有少数人,纯粹只是感到庆幸。
这几个之中,又分几种。有的是因为一般的宝贝已经入不得他们的眼。有的是因为清修颇高。也有的,考量了自家和对头的势力,分析时事利弊后,得出若有宝贝,自家这边讨不了好处去的结论,故而庆幸。
原因心情种种,不一而足。
任何方喜滋滋把玩着一段石钟|乳,根本没有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前世去过的旅游胜地,都有提示,不可破坏等等。现下见了,又没有人会拦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虽然道理依旧记得……
反正等到那样的警告牌子插到这个洞口,他留下的痕迹,也已经可以作为古迹景观之一了……
自欺欺人地赶走那么一丁点罪恶感——嗯,手里这三寸来长的石钟|乳形状偏细,截面呈椭圆,貌似十分合适做根发簪。
摸摸头上系发的布带,看看身边任鑫他们的发式,任何方顿时开始觉得,那样也不错。
淳于苍浑水摸鱼不成,此时走在任何方身边,和他闲闲聊着,渐渐发觉任何方有些心不在焉,不由留心打量了下他为何分心。
这一留心,淳于苍顿时哑然失笑,一日里下来那些种种算计心思的倦劳厌恶,连带新的旧的,痛恨怅惘,立马统统烟消云散。
——有这般的兄弟,这人世间,总还是算得上好的。
当下也不再打搅任何方,只是一径细看了任何方眉飞色舞地在那暗自盘算什么,偷偷乐呵,准备回头拿这个好好取笑他一番。
不经意间略回首,目光和任森的撞了个头,淳于苍微微愣了愣。
——自己好像,又和一个人不对盘了。
—— —— —— —— —— ——
众人走到洞口,正要各自下山回下榻处,忽然一个个,一片片惊呼委顿在地。
任何方回过神来,不明地看看四周,切上离自己最近的淳于苍的脉搏。
一丈软。
对普通人没什么用处,习武之人却最恨最怕的一丈软。
无色无味,沾肤入口即刻发作,内力尽失的一丈软。
反射性试着运了下功,任何方发现自己真气流转并无什么碍。
一切脉搏。
——也是中了的啊。
莫非,因为一丈软乃是温性毒物的缘故,和体内琼花散混存,同样抵在一寒一热之间,不得发作?
没有时间再思量这些,任何方抬头看向洞外。
池字白虎伏日旗飘展。
层层铁甲,张张劲弓,围了个密密实实。
黑甲丛,寒芒林之间,缓缓分开一条小径,一个面有病态的弱冠青年,身着锦衣,步履自在地踱出。
听得身边随从耳语,那锦衣青年不可察觉地一顿,而后笑颜满面,朝任何方拱手道,“妙手青面方大夫,果然不负在下所托。”
任何方瞳孔骤缩。
身周,刀剑破空带起的劲风之声,在一片恍然大悟后的咒骂和指责中,凌乱袭来。
下
—— —— —— —— —— ——
只是瞬间。
这瞬间,众人有惊有怒,有愤有恨,有拔刀的,有喝骂的,有哭嚎的,有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直接口吐白沫吓昏了的。百态种种,不可尽数。
这瞬间,诸位家主掌门主持等人,压下众人惊恐愤怒种种嘈杂,厉令子弟等人速速退后。
这瞬间,一直看上去昏昏欲睡的玄明,猛然开了他总是低垂的老眼,一掌将最后一丝未曾散去的内息拍到身边博一风背上大|穴。博一风正勉力提起自己真气,借此得以成功施展震山喉,朝任何方这边,如雷暴喝,“不得鲁莽!”
这瞬间,任鑫任骉拦下了招呼向任何方的三柄剑,两把刀。
这瞬间,淳于苍身形猛蹿,陡然出洞,拔刀横走。砰然巨响,满地烟尘中,他身前两丈处,凭空生出一条一丈多长,一尺来宽,两尺来深的沟壑,层层铁甲被硬生生被逼退半步,已经齐齐张弦的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