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贼共枕





  “可……又怕反过来会打扰到你们……”
  “你已经打扰了,小伙子。”谭氏直爽地大笑说:“我还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墙给弄塌的,瞧你身上也没长几块肉,哪来的浑身怪力呀?别在那儿嗦嗦了,我叫你过来就过来。”
  无奈的,青年好脾气地一笑。“那我和我家奴才,就厚颜叨扰府上。”
  “还有奴才呀?”谭氏瞪大眼睛,在这村子里除了首富的黄大善人家中有钱供得起长工外,哪儿有人随身带着奴才出门的!“裴奴,你也别愣在那儿了,晚膳准备好了吗?多了两位客人,你可别给娘漏气,多弄点菜呀。”
  裴奴点点头,明知现在家中的存粮哪够再多喂两张嘴,她还是默默纵容娘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性格。
  “别忙,姑娘,请留步。”他一边挽留了裴奴,一边对她娘亲说:“这位大娘,非常感谢您的好客之情,不过在下自有备粮可食,请不要为我主仆二人张罗了。”
  “我说你这小伙子话还真多!”谭氏不容他多说地摇头。“裴奴,照娘的话去做就是了。下去吧!”
  一句话就决定胜负了。这场客套的角力赛,最后由强势、豪攀的谭氏获胜。
  裴奴走到小屋外的灶房处,在原本的三菜一汤外,又多放了几块饼下去烤,还取出本来要留着过节才吃的腊肉,切下厚厚的几片加热。手脚利落地在一盏茶的功夫里,把原本寒伧的晚膳变化为一顿少有的丰盛大餐。
  表面上裴奴手脚麻乎地在料理着,但她内心的激动透过她握着锅铲的小手不断颤抖而泄密。邂逅一次是偶然,但邂逅两次就是一种冥冥的缘分,过去娘亲寥寥可数的谈到爹爹时,曾经用过这样的句子。那时,裴奴不懂娘的脸上何以有种既甜蜜又痛苦的表情,而今隐约地,她懂了。
  她现在的胸口就又胀又热,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口中甜滋滋的,就像她最喜欢偷偷吸的花蜜味道,可是一方面她又觉得呼吸困难而非常痛苦。她不知拿这胸口的悸痛如何是好,等一会儿送晚膳进去时,她希望自己的举动能恢复正常,而不要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行为——像是在他面前摔个四脚朝天的蠢事才好。
  裴奴在脸上泼了好几次冷水,确定自己的脸已经不发烫了,才把晚放在一只陈旧的木盘上,送到屋内去。
  “哈哈哈,原来如此,那么你就不得不留下来了?哈哈哈!”
  门一打开,娘正开怀大笑着,而滕公子的脸上挂着,但眼睛一瞄到她的出现,马上就要身旁的小男孩来帮助她。
  裴奴摇着头拒绝他的好意,自己把饭菜一一端上家中仅有的一张千疮百孔的破木桌上。
  “裴奴,这位是滕公子,那边那位小哥是小珞子。不过跟你说了也没用,反正你也不会喊人家。”谭氏随性地介绍完后,转头对着滕于岚说:“抱歉了,我女儿虽然生了一张嘴巴,却不知该拿它来说话。成天就知道对着动物、鸟儿唱歌聊天,真不懂那有何乐趣的。”
  裴奴羞怯地低下脸,娘这么说一定会让公子认为她是怪人吧?
  “哇,这么标致的姑娘却是哑巴?”
  “小珞子!”滕于岚不悦地以眼神制止。
  “呵呵,不要紧的。我女儿不是哑巴,她只是不说话而已,小时候她的的确确是会喊娘。不知怎地,长大了话就越来越少,近两、三年,她几乎没有说话过了。”谭氏招呼着他们坐在桌旁说:“我们这儿是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菜,请二位多包涵了。”
  小珞子已经高兴得直拍手了。“热腾腾的饭菜,天呀,我今天居然吃得到,我还以为今儿个肯定又要啃肉干和窝窝头了呢!想不到这个鬼见愁的穷村子里还有像谭大娘这么亲切的好人,我们主仆遇到您太幸运了。”
  这回,滕于岚狠狠地敲了他的脑后勺一下。“你说话太没大没小了,怎么可以随意批评他人的村子。这对亲切的大娘而言,不觉失礼了吗?”
  “对、对不起嘛!”
  “不要紧、不要紧,”谭大娘笑着说:“他说的没错,这村子是穷,而且——明早上若雨停了,公子你们还是快点离开的好。我大娘不会说话,劝你们快快走人是为你们着想,否则迟了想走也走不了。”
  “大娘,您是第二位要我们快离开这村子的人,莫非这村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岚好奇地问。
  “不可告人……也许吧。”谭大娘脸色一黯地说:“总之这和你这个外人没啥关系,你要是想在这人世间活久一点,听我这过来人一句劝,小伙子,千万不要太好奇,也别多管闲事,等到麻烦真的找到你身上时,就已经太迟了。”
  “大娘?”隐约中,于岚感受得到谭大娘低落的心情。
  “吃吧,吃吧,管他什么明天、后天,能吃就得吃。”谭大娘故做开朗地转开话题,猛劝他们主仆进食。
  恐怕谭大娘是不会告诉他实情了,于岚也无从追问。
  一名美貌却“拒绝说话”的少女,一名年过半百、个性豪爽的寡妇,一间相连着破庙的破屋,一个气急败坏离开的老翁,然后加起来就是一个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村子。
  这和他要寻的宝藏一点关连也没有,但于岚的直觉却处于警戒状态。
  于岚抬起思索的目光,正巧谭裴奴也悄悄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接,她立刻垂下颈项不敢面对他,一股明显的红潮染得她雪白的颈子透着粉红,格外吸引人。
  希望只是他多心,但他的的确确感到其中潜藏着一股危机。
  他打西而来,向东而去,他带来破坏和死亡,他带走钱财与宝贵。
  第三章
  清晨鸡鸣时分,谭裴奴早已梳洗完毕,她拎着一只装着碎菜叶的竹篮,走到屋侧一座小小的竹园中,以充满朝气的声音说:“早安,老黄、小朱、小白、小棕!你们今天也很健康吗?”
  鸡儿咕咕地拉了几声长鸣,回答她的问题。
  裴奴微笑着拉开竹篱笆的门,点头说:“精神好是好事呀,我今天心情也很好,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感觉今早空气特别新鲜呢!你们也有同感吗?”
  鸡儿们再度咕咕地叫着。
  “问我为什么心情好呀?我告诉你们喔,昨夜家里来了两位客人,非常有趣喔。他们谈了好多我见都没见过的事,还告诉我和娘许多有趣的小故事。你们绝不会相信这世上居然有姑娘向人求婚吧?呵呵,那位客人的嫂子就是这么做,结果赢得他老哥的芳心。不可思议对吧?”
  这一回,鸡儿们七嘴八舌地咕咕叫着,模样就像街头巷尾的长舌妇。
  “我?我才不敢呢!被你看出来了,老黄。你真聪明!没错,那位客人长得很俊喔,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就连村子里最俊的小耿子都不及他千分之一,而且他是个好人,昨天我差点被那个坏胚子王六给……就是他救了我。”
  鸡儿们激动地啼鸣,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安心,我没事。谢谢你们的关心。”裴奴蹲下来,把菜叶一根根喂给她多年的好友。“可惜,他今天就会离开了,所以你们可能见不到他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声扑哧轻笑在竹篱外响起,裴奴吓得看向自己后方,才发现滕于岚的身影,自己刚刚和鸡儿们的私密对话全被他听见了吗?他听到自己说话,而且还说他长得多俊俏?裴奴羞窘得想挖个洞钻下去,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后退。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一早醒来散步的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便过来瞧瞧。”他带着歉意凝视着她说。
  被他的黑眸锁住而无处可逃的裴奴,不安地绞着双手。
  “你生气了吗?”
  裴奴低垂着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她吓了一跳,觉得很丢脸,但……对他,她气不起来。这人的笑容里,有种让人不由得宠溺的放肆,让人觉得不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只要有这一笑,就什么都能原谅了。
  “还好,那我就安心多了。见你和它们聊得如此愉快,我好生羡慕。总算知道你能说会听,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我还苦恼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我想说的话让你知道。只差没有原地手舞足蹈的比划给你看了。”
  一想到他形容的模样,裴奴唇角悄悄浮现了笑意。
  “啊,你终于笑了。”
  裴奴飞快地以手掩住自己的脸颊,她的笑脸该不会很奇怪吧?因为不常笑,连笑的方法都忘了。但,很快的这个忧虑在滕于岚的下一句话中瓦解。
  “笑比不笑更适合你。我差点以为我得是只鸡或是羊呀、豹的,才有这荣幸看到你的笑脸。不要这么吝啬,偶尔也对人笑笑怎么样?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可爱的笑脸了。”
  裴奴摇摇头,困惑得不知该看他好,还是不该看的对。
  不曾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也不曾有人赞美她或说她可爱,大部分的人都不正眼看她,长久以来除了娘以外,谁也不把她当成|人看待。
  “我在这边会干扰到你喂鸡吗?”他又温柔地看着她说。
  她缓缓地摇头。
  “那么请当作我不在这儿,继续喂它们吧。我保证我再也不发出笑声,我只想知道那些鸡儿有什么法宝,能让你对它们开口,等我也学会那法宝,你就会对我开口说话了。”
  这回,裴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她银铃般的笑声许久不曾在这家中响起了。
  听着她的笑声,于岚心想自己这单簧也算得值回票价了。
  真是奇妙,他从未对一位初次见面的姑娘有过这样的心情。望着她和鸡儿们交谈时自在开朗的表情,他竟忍不住出声,盼望她的笑脸是对着自己而来,想要多听听她悦耳的话语、喜悦的吟唱。
  第一次见到她,未曾闻问芳名就让她溜走时,内心的怅然若失;再次见到她泉涌而上的意外惊喜;以及现在凝视着她就有种无法言喻的平和与宁静,这种种都是他过去不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所产生的情感,既新鲜又不可思议。
  大嫂和大哥在第一次见面时,也曾有过这种在感受吗?
  那就不难理解,嫂子为何会冲动得不顾一切把大哥绑架回家,共求连理。
  自己虽然不敢绑架这名看来如此脆弱、清纯的姑娘,但他却几乎要把爹爹交代的寻宝任务给丢到脑后,只想着该如何接近、保护这眉眼间有着些许愁、些许涩、些许柔柔女人味的娇弱可人儿。
  她不生活在如此贫乏的村子中,埋没自己。
  昨夜,谭大娘安排他们主仆两人睡在屋子里仅有的两张床的其中一张时,就曾经这么说过:“小伙子,我见你是位君子,应该不会做什么不轨之事。但我小人在先,若你想对我女儿不轨,我挺着一把不中用的老骨头,也会同你拼命到底。要是真那么想要个人暖床,我老娘奉陪。”
  可以想见过去,谭大娘是如何以自己的身子来保护她仅有的掌上明珠,孤女寡母想要在这种荒凉的小村子里求生,必有许多不为外人道的苦。
  可是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呢?裴奴一定不曾向她提过自己曾经受到的攻击。就算谭大娘知道了,也很有可能会为了保护裴奴而受伤,甚至送上了一条命。好时,裴奴一定会……
  不!自己不能坐视一场悲剧的发生。
  可是他有何权力介入谭家母女的生命呢?假如他想管,也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比方说,娶她?
  于岚愕然地正视自己心中浮现的答案。
  自己和她不过见了两次面,从哪儿来的突发奇想,冒出“娶她”的念头?于岚连忙把这想法从脑海中拔除。他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和人共组家庭的想法,他虽然羡慕大哥和大嫂的甜蜜生活,但想到被人束缚在家庭里,他不免要迟疑这个代价未免太昂贵了些。
  何况,他并不真正了解这位姑娘,甚至无法令她同自己交谈,这又要怎么建构他理想中的夫妻同心、互爱互谅的家庭呢?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帮助这好心的母女。
  于岚告诫自己,想要一段艳情,可以在熟知的男女情事的花娘、舞妓间寻找,但对清纯的谭裴奴出手,就等于要对人家姑娘的一辈子负责,否则和那些无耻之徒霸王硬上弓的行为有何不同?
  看来,自己真的该离开这地方了。
  ???
  “三少爷,我把行囊都整理好,可以出发了。”小珞子高兴地拿起两只蓝布包,走到于岚的身边说。
  他们一早共同用完早膳后,也到了该向主人道别,上路的时刻了。
  于岚从怀中取出一只临夜便准备好的小钱袋,对谭大娘说:“大娘,谢谢您一夜善心的收留。我们主仆二人叨扰您这一夜,真是非常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你客气什么!出门在外靠的不就是‘朋友’二字,你这些银子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