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出书版) 作者:十四夜
两道鬼魅似的身影自黑暗中现身,向来人点头致意,瞬间消失无踪。
一阵优雅的清香,伴着雪色战袍出现在面前。善歧抬头一看,冷哼一声垂下双目,却不料肩头微麻,来人已将他穴道解开。
善歧自地上一跃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且兰微笑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有话要和你谈,仍旧封着你穴道,岂不别扭?”
善歧目视她道:“哼,若是来为东帝做说客的,殿下还是免了吧,善歧纵使技不如人,可杀却不可辱!”
“唉,”且兰轻声叹气,“君府四将中,善歧排名其首,亦对师兄最是忠心,此点别人不知,我岂不知?若要劝你背叛君府,今日来的便不会是我。再说,你投降与否,对帝都来说很有意义吗?”
善歧被这软硬兼施的话语噎得一怔:“你既然与君上作对,便是整个楚国的敌人,和我又有什么好谈的?”
且兰将手中的提盒放下,落座席上:“你以为我这么希望与师兄为敌吗?”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酒壶递给他,见他目露犹疑,笑道,“放心好了,酒中无毒。”
善歧着实摸不清她来此的目的,接过酒来,皱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且兰手指轻轻一挑,破开另一壶酒封口:“我来放你走。”
善歧意外道:“你放我走?”
且兰缓缓啜了口酒:“没错,我要你回楚都,替我转告师兄几件事。第一,帝都已着手调军,欲解西山之围,估计兵力在三万左右;第二,含夕现在东帝手中,我会保她安全;第三,东帝旧疾再发,仅靠剧毒维持支撑,已经时日无多。”
这几件事对善歧来说,一件比一件震惊,但看且兰冷静饮酒的模样,微微清利的眼神,不由冒出个念头:“难道……你要反助君上对付帝都?”
且兰侧头一笑:“烈风骑十年不败的神话,并不那么容易打破,拿九夷族的存亡冒险,我也并不乐见。更何况,师父定已得到消息,岂会坐看我与师兄反目?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善歧在她对面坐下,仰首大口饮酒,直到半壶酒尽,方扭头看她:“我不明白你现在的打算。”
月光斜照席间,且兰一尘不染的白袍仿佛浸入半边暗影,浅斟慢饮下不见一丝波澜:“很简单,此番九夷族已完全获得东帝的信任,进入帝都中枢,现在九公主已死,帝都失去了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东帝为保王族传承,与九夷族之联姻势在必行。如此最多半年,我便可全然控制帝都,师兄又何必损兵折将,大费周折?”
这番话听得善歧惊心动魄:“苦肉计!殿下真真好手段、好心机,竟连君上都瞒过。却不知眼前又待如何?”
且兰抬眸道出二字:“和谈。”
“和谈?”
且兰道:“不错,东帝很清楚王族现在的困境,再与楚国为敌绝无益处,我已说服他用含夕换回九公主遗体,并承认师兄摄政之位。师兄最大的对手乃是宣王,决战在即,再树强敌是为不智,而帝都权力的转移,也不宜用过激的手法,否则引起诸国战乱,得不偿失。和谈之事,东帝会遣使正式传达,但我要你先回去提醒师兄,西山之阴,沅水之畔,要尽快把握时机扫除赫连余孽,莫要给帝都任何选择的可能。”
善歧沉吟道:“你虽解开我穴道,但外面四处都有影奴把守,我要离开此地,并非易事。”
且兰笑了笑,举起手中酒壶:“我岂会无备而来,你还没有感觉到吗?你喝的酒虽然无毒,却混了离心奈何草的汁液。”
“你……”善歧方要站起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一晃,人便软软向前倒下。
酒壶“哐啷”落地,冷光四溅。
且兰低头,借着月光看了他良久,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月华流淌脚下,一步步清晰如许。
且兰突然停下脚步,前方殿堂一人独立,正负手看着毁于战火的佛像,听到脚步声回头,微笑道:“我等候殿下多时了。”
江浪叠起,拍击船身。
跃马帮座舟有别于往日,四处布置暗桩,一片戒备森严。灯火微微跳动,夜玄殇自子娆身上收回手掌,闭目凝思,始终眉头不展。
雪战跳到子娆身旁,凑近去蹭她脸颊,轻轻舔了一舔,“呜呜”低叫,见子娆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复又抬头去看夜玄殇。
白姝儿与殷夕语皆是沉默不语,前者有些慵懒地低阖双眸,双颊带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显然气血未复,情况不太乐观。彦翎在旁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问道:“喂,到底怎样,人就这么死了?好歹拿个主意出来。”
殷夕语望向灯影深处,只见夜玄殇睁开眼睛:“我立刻带她回落峰山见师父。”
彦翎瞪大双眼:“吓!你想回去送死不成?天宗和太子御现在一个鼻孔出气,若非宗主点头,夜玄涧也不会出现在楚国,你就这么回去,恐怕还没踏入落峰山总坛,小命便要危险,莫不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夜玄殇伸手再试子娆脉搏,仍是毫无反应,口气隐含忧虑:“我以真气探查子娆奇经八脉,她体内现在生机断绝,真元尽消,皆是因被数道真气封锁心脉而致。这些真气相当怪异,不似任何一派武学,倒像是活物一般,我几次尝试运功冲破,但每次冲击都被其吸收,根本不起作用,若不设法尽快解开禁锢,那最多七日,她便当真无药可医了。”
殷夕语秀眉一拢,吃惊道:“这情形,难道是巫蛊?”
夜玄殇蹙眉道:“极有可能,师父对巫蛊知之甚深,定有办法可想。至于天宗与太子御的协定,杀我与救人是两回事,我既然回国,便早晚要面对师父。”
彦翎太了解他的脾气,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闭口不言。白姝儿抬头柔声道:“让我先设法替公子探路,确定天宗的动向再说。”
夜玄殇道:“你眼下的情况并不比子娆乐观多少,莫要逞强妄动。”
白姝儿丹唇轻挑:“倒也无妨,凭我的修为还不至于送了性命。何况救她便是自救,这一趟落峰山,我是必要陪公子同去的,她不能出事,公子更不能。”
她言之有理,夜玄殇略一沉吟,便也不再反对,转身道:“殷帮主。”
殷夕语闻声知意,微一点头:“容我稍作安排,最多两个时辰,我保证公子踏上穆国领土。东帝方面,我也会立刻派人传信,九公主的安危事关重大,落峰山之行,请让跃马帮略尽绵薄之力。”
第87章 第二十三章
翩翩英姿倜傥,湛湛春水蓝衫,无论是局势险变,亦或是诸事压身,苏陵总一幅温雅笑容,仿佛有他在的地方永远是清风朗月,烦恼尽消。
且兰踏上石阶,驻足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看佛像。”
“佛像有什么好看的?”
“在神佛眼中,世上愚者多,智者少,我想看看神佛究竟有什么智慧,能在这世间战火中拯救万物苍生。”
且兰抬头,面对那一尊尊残破的佛像、败落的金身:“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世上最终的神其实是自己,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所以我们还要做别人心中的神,不但要替自己选择,也要替他们选择,这便是九族王室的宿命。”
苏陵道:“若说宿命,似乎总带些无奈的滋味,殿下可曾想过,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且兰沉默了一瞬,忽而露出笑容:“公子之言,总能一语道破人心。的确,九夷族的安乐对我来说,也是最为宝贵的幸福。”
“最为宝贵之物,殿下可以为此付出多少?”
“公子能够为昔国与王族付出多少?”
苏陵微微抬眸,蓝衣映月澄静清澈,微笑仿若叹息:“所谓道破人心,不过是因我有着同样的感受,此时此刻,相信很多人都希望以后的帝都,也能成为殿下心中认可的幸福。”
且兰心思剔透,自然清楚苏陵言下之意。帝都多年来后位虚悬,储君无主,若说之前是私议猜测,那么这次九公主事件之后,文武众臣必将此事提上议程。
天下九族,红颜万千,没有哪个女子比眼前的九夷女王更加适合王后之位。
且兰转头迎上苏陵温润的注视,月临空,眸色清,明晃晃照上心头,仿佛漓汶殿中一剑之光,挑破心间思意万缕。
一人掌间江山如画,一人眼底悲喜云生。
且兰一笑,轻轻摇头:“公子之言且兰明白,昨日军师也曾与我商谈此事。只是公主新丧,此时并不适合上议婚嫁,帝都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苏陵道:“正是因此,我们才想请殿下尽快入主中宫,苏陵今日冒昧,便是想得到殿下一个明确的答复。”
且兰前行数步,忽然间转身,秀发飞扬,浮翾剑轻鸣入手:“久听公子剑术闻名天下,却始终无缘一见,公子愿否用一套剑法,换我一个答案?”
苏陵朗然而笑:“殿下有兴,苏陵敢不从命。”说话间随风振袖,一抹星光绽现掌心。
凛冽秋水,照映月色天光。且兰扬眉赞道:“好剑!”
苏陵道:“剑名风寻,还请殿下赐教。”
且兰道声“得罪”,娇躯一侧,剑逐月华,雪光如凤翾舞。苏陵移步,袖中精芒电掣,化作风色光痕。
剑无杀意,却是招招精妙。浮翾之光,若翔九天穿霄月,风寻之色,剑挽光华夺琼星。
两道身影开映明月,白衣飘逸翩飞,蓝衫快意洒脱,剑啸,光驰,一番淋漓尽致!
仿若电转星飞,浮翾剑攻至第九十九招,苏陵手中风寻亦守了九十九招,且兰忽然催动真元,长剑一声清鸣,气冲光聚。苏陵手底流星逐月,一笑相迎。
两个人,两柄剑,当空交击,光芒四射!
飞旋的战袍,如雪飘落,“呛啷”轻响,且兰飘然落地。
风寻剑早已消失无痕,苏陵含笑立于月下。
月如水,衣如水,剑如水,人如水,仿佛从来不曾出手,仿佛一切从容不迫。
九十九剑,剑剑御敌在先。且兰星眸明亮,笑道:“只守不攻,你不肯全力施为吗?”
苏陵微笑道:“最好的进攻便是防守,何况眼前并非敌人。”
且兰无奈一叹:“风寻之剑,名不虚传,我在想若使出那三招绝式,能不能逼你抢攻?”
苏陵眼中不无欣赏之色:“若真如此,为了得到殿下的答案,我也只有尽力一试了。”
且兰转身回手,浮翾剑敛入鞘中,秋水明眸,一片浮光掠影:“其实你我都清楚,我可以助他布局对敌,也可以与你一同佐理军政,但这些并不需要那个身份,至少,他不需要。所以我的答案就是,若有一日他真正需要一个王后、一个妻子,且兰可以为王族付出一切。”
言罢转身,白袍英姿,飒爽飘飞,随着苏陵感慨无声的目光消失于月夜深处。
注视且兰离去的身影,这样的答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苏陵不由轻声叹息,方要转身,忽闻前殿传来啸声,听出是主人召唤影奴,心下一惊,当即展动身形,赶往前殿。
子昊与歧师以箫音斗法动用玄通巫术,他人哪怕近在咫尺亦无法察觉,直到清啸声起方知这边出事。此时殿内殿外一片断瓦狼藉,除了先一步赶到的影奴外,东帝早已离开,紧接着两道人影匆匆掠至,却是墨烆和商容。
两人来到近前,同时望向重伤在地的歧师。商容低声道:“主人下令出动冥衣楼所有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九公主,究竟出了何事?”
苏陵目露诧色,蹙眉问道:“主人人呢?”
商容道:“独自出寺去了。”
苏陵微微一震,面上隐现凝重,随即弹指点了歧师睡穴,命令影奴:“带下去严加看管。”回头沉声道,“时间紧迫,速按主人吩咐行事吧,另外请公公传信靳无余,告诉他,立刻着手备战。”
大非川。
五百里惊峰险壑,自东而西横贯山脉,三道深谷纵横交错,飞鸟走兽望而却步。
千丈飞流、百里绝谷,大非川之险,从未有哪支军队能够越此天堑威胁楚都,但此时深谷之上却有两道特殊设计的浮桥,烈风骑之宿敌,宣王赤焰军精锐仿如天降之兵,横扫北域的玄武战旗出现在楚国边境。
“回禀王使,第三道浮桥至少还需三天方能完工……”迎面瀑布飞珠溅玉,一阵阵水气激得衣衫尽湿,跪在地上的将领话未说完,便被冷笑打断:“三天?三天后你便是在这大非川建上十座浮桥又有何用?”说话间一道金鞭劈面抽来,当先那名将领顿时皮开肉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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