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出书版) 作者:十四夜
饶是如此,烈风骑最后的反击亦令王师方面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最后动用连环火弩封烧绝谷,方歼灭其主力。而据可靠的情报,方飞白所率神翼营三万精兵在宣军伏击之下几乎全身而退,东帝之所以下令毁坝淹城,摧毁上郢,非但是要扫平楚国水军势力,断送赫连羿人,更是斩草除根,不给君府,亦是楚国留下任何复苏的可能。
多年身经战场,统帅一国,且兰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东帝此举的用意,但自问纵是万全之策,换成自己,也根本无法做出那样冷情的决定。
对于战争,男人永远要比女人更加冷酷,就如女人对于感情,永远要比男人更加缠绵。
皇非的剑锋,东帝的布局,姬沧的狂肆,水火的无情,接天台一战是且兰见过最为绝决,亦是最为惨烈的战争,至今思之惊心动魄,更无法想象含夕要如何接受。她抬起头来看向子昊,却只见他微笑如旧的模样,仿佛她一路至今的感觉都是错觉,他的温润与从容依旧如此迷人。
子昊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含夕唇边,柔声道:“楚国之事自有朕来处理,莫要哭鼻子,朕之前答应送你一样东西,还记得吗?”
他的目光澄静柔和,似乎有着某种宁静的魔力,可以涤清所有的不快与烦恼,更加令人感到信任,含夕愣了一愣,秀眉微蹙,露出思索的神情。
子昊淡淡一笑,转身拍手,一名黑衣影奴怀中抱着一样事物,趋步上前,单膝跪倒。
含夕眨了眨眼,白瓷样的小脸上泪珠未干,撇了嘴问道:“是什么呀?”
子昊负手挑眉,但笑不语。
含夕终忍不住,伸手将那影奴怀中抱着的玄色貂绒掀开,一见之下“啊”地叫出声来,原本含泪的俏眸晶莹闪亮,透出意外的惊喜。且兰心觉好奇,不知子昊弄了什么东西,哄得这小丫头破涕为笑,亦移步上前去看,只见那影奴怀中缩着一只幼齿小兽,通体洁白无暇,正雪球样地蜷成一团,埋头爪间大睡特睡,含夕将貂绒掀起时,它似是受到惊动,略透粉色的小尖耳朵微微颤动,半眯半醒地睁开眼。
“哈!和雪战一模一样!不不,比雪战还漂亮!”含夕指着它清透湛蓝,琉璃一般的双瞳开心叫道,仰头问子昊,“是给我的吗,子昊哥哥,是给我的吗?”
“自然,朕不是答应过你,送你一只和雪战一样的灵兽吗?这只云生兽是朕特地命人去惊云圣域,寻了许久方才得来的,比雪战还要幼小一些,往后你只要悉心调教,它便会像雪战一样灵通。”子昊伸手逗弄那小兽,小兽凑前嗅了嗅他的手指,眯着漂亮的双眸低鸣一声,露出顺服的神态,显然对他颇为亲近。
含夕急着叫道:“让我抱抱它。”从影奴手里接过小兽,满眼喜色,她毕竟少年心性,不记忧愁,方才还抓着子昊追问着的事情,此时早已飞去了九霄云外,一心只关注这新得的灵兽去了。
且兰不料子昊有心寻了这么样法宝,想必是早有准备,看他一眼,倒也微微松了口气,心觉若在这深宫之中保守秘密,含夕纵知亡国,但永远不知真正发生的事情反倒自在快活,显然子昊亦是如此想法,感觉到她看来的目光,微一侧首,淡淡笑道:“往后这宫中怕要烦你多加照应。”
且兰点头道:“我知道,我与含夕毕竟有同门之谊,你放心便是。”
子昊笑了一笑,目光恢复那种深邃的静冷,转身道:“朕尚有朝政处理,你与含夕先去御阳宫,晚些时候朕再陪你们。”说罢吩咐了影奴几句,独自往长明宫而去。
深宫永殿,隔绝了秋日阳光,一盏盏青铜盘螭灯次第深进,影影绰绰,照亮长明宫亘古沉寂的大殿,东帝寝宫,一向人声静寂,此时离司与墨烆皆不在帝都,唯有商容立在宫帐重帷之外,沉默如灯火的影子。
子昊独自入内,一人坐在案前,阖眸调息,两侧玄龙九云灯斜照金帷,在那静坐的身影上,投下明寂的微光,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方缓缓睁开眼睛,“苏陵,进来吧。”
苏陵已在外等了一会儿,越帘而入,欠身道:“主上。”
“说吧。”子昊低声道。
苏陵道:“此次大战,楚国覆灭无遗,王室中仅余含夕公主一人幸存,如先前所料,众臣果是颇有微词,以为主上不教而诛,行此灭国之举,有失为君仁义。是以,对宣国动兵的计划,多数朝臣一意反对,就连昭公亦是顾虑重重。不过,主上册封含夕公主为左夫人,倒是令非议之声平息不少。”
子昊半垂的双眸深处,依稀掠过一丝清冷的嘲讽,徐徐抬眼,看向前方一幅行书卷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旁殷红如血的朱砂颜色,是子娆曾经在此挥袖而书,龙飞凤舞般一个张扬的“忍”字。
“你的看法呢?”
淡淡问话之中,苏陵抬头道:“天地之心,万物何曾尽知。主上的决定,便是苏陵的决定。”
子昊转眸看他,“众议皆非,连昭公亦不支持此战,你便毫无顾忌吗?”
苏陵一笑道:“既无必要,何需多虑。”
子昊蓦然挑唇,缓缓起身步下龙阶,“昭公所虑,并非其他,而是以国库之力,恐怕无法支撑这样一场大战。此次针对宣国,难如楚国一样毕其功于一役,作为摄政重臣,他不得不考虑军备粮草、各方细节,此番顾虑并非无由。所以,欲灭宣国而不动帝都根本,便必须借助他途。”
苏陵道:“这是否便是主上要九公主暂时留在穆国,并派墨烆等人前去的原因?九公主与穆国三公子有着过命的交情,唯有她能让穆国为我所用。”
子昊目视着面前血色鲜明的字迹,淡声道:“子娆,是我王族的长公主。”他微微瞬目,似有片刻的沉默,接着负手转身,“朕之前已传旨调九夷国中所余军队备战,包括留守的大将古秋同、楼樊在内,想必明日便到帝都了。此后诸方军务一概由你亲身统调,设法将所有九夷族战士编入王师,各大将领亦分别授其领军将军职衔,尤其要留心安排叔孙亦此人,这些你该知如何处理。”
苏陵不由心头震动,如此安排,便是不动声色,将原本独立的九夷国并入王族,且兰即将封后,之后必然随侍东帝,常住帝都,此时收拢兵权,整个九夷族便等于失去立国依恃,逐渐成为王族的附属,包括成为王后的九夷女王,日后所能依靠的也唯有东帝。方才入城之时,东帝亲手以君王之威赋予她至高的地位,令她完全处于自己的保护与掌控之下,这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件事――自始至终,在东帝的心中,有资格继承帝都王位的人,唯有长公主,子娆。
苏陵离开后,子昊一直独自站在那个肆意的“忍”字之前,容色静静,似是若有所思。身后玄袖半垂,灵石串珠透出幽深的光泽,一颗一颗自他倒负的手掌间无声无息地转落,时间亦随之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仿佛有着无人能懂的情绪轻轻漫过,轻轻低声道了两字。
“罢了。”
灯火明灭,那一刹那,他削薄的唇畔依稀掠过了极浅极淡的笑痕,恍如风中微雪,转瞬即逝,快得似乎不曾出现过。飘落的一声叹息,随着他转身的脚步,淡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外面商容抬起头来,本欲随后跟上,却被他拂手屏退,只见他离开寝宫,一人向王城最高之处的策天殿而去。
云殿天阶,直入九霄。供奉着雍朝历代帝后灵位的策天殿,乃是帝都最为神圣的所在,除去王族之外,九族任何人都不得擅入这代表着雍朝天命传承的神殿,巨大的盘龙神柱耸立九方,天阙庄严,巍然肃穆。
玄金殿门缓缓而开。
飞云迎风逆了天光,缭绕如烟。风扬广袖,吹动殿内万千长明灯火蓦然跳动,子昊透过通天彻地的帷帐,看向大殿之上供奉的历朝二十六代先祖牌位。
鎏金华仪,庄重尊贵,仿佛昭示着天授王权至高无上的威严,记载着八百年江山岁月,世代春秋。
玄龙王袍随着穿入殿中的微风轻轻飘拂,旒冠玉冕之下,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传承着王族宿命只手天下的东帝,以一种漠然的姿态审视着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深邃如海的眸中,仿佛历尽惊涛波澜,不见一丝感情的痕迹。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近前一块灵位上——与先王襄帝并列,昭肃承圣显王后,凤妧。
凝视那几个镶金篆文许久,他突然扬唇而笑,淡淡道:“母后,你赢了。”
袖底手掌,抚上牌位,玄通真气沛然如水,高处数十块金雕玉刻的灵牌,仿似层沙陷落,悄然崩塌,如同一个王朝的终结,一段风云聚散,在他修削的掌下,化作纷纷浮尘,随着灌入殿中的冷风卷起无数微漩,轻轻飞浮、飘荡,终于逝去,消散无余。
广殿祭台,百世荣华尽成空,唯有王后凤妧的灵位仍旧完好如初,肃然独立,于灯火深处。
这个女人,曾将王朝山河翻覆,曾令万臣俯首退避,曾与他明争暗斗七年,七年生死恩怨,刀光剑影,又成就了谁的宿命成败?
空旷的大殿,风起如烟,漫天长帷飞舞四散。
这一代代帝后的灵魂,飘零风中,这一场场江山兴亡,血脉更迭。
子昊微微闭目,凝立许久,终是拂袖转身。修削的背影消失于炫目的日光之下,玄衣墨发,天地无色,身后,沉重的殿门轰然关闭,将一切封锁、掩埋,再无声息。
第112章 第五章
日落,邯璋城东。
直通内城的古道之上,数匹快马疾风一样驰过,当先一人身着白底绣金虎纹武士服,魁梧的身形沉稳威武,眉目之间一股深沉之气,隐带杀伐决断,正是穆国白虎上将卫垣。
一行人出城向东,纵马疾驰,直到过了内外两城交界处一片古塔林立的山野,前方湖光水色举目可见,卫垣霍然勒马,身后数人亦是纷纷停住,其中一人道:“将军,便是这里吗?”
眼前山野苍岩,暮云四起,堰江、沣水两条江流由楚国境内穿汇至此,在奇峰峻岭间分作渂、沫、溱、沂、沇、潆、泱、汒八道支流,西入穆京,形成八水绕京野的壮丽景观,此处西泠湖正是这八水环绕的中心,千百座古塔星罗棋布,点缀岩林,与逐渐荡开在湖心的夜色相衬相映,显得幽旷而神秘。
“没错。”卫垣抬手一挥,“你们去吧,一切照我吩咐行事。”
当先那人显然是他心腹部将,近前低声问道,“将军,要不要直接动手,一劳永逸,这里毕竟是穆国,谁人能奈何得了我们白虎军?”
卫垣微一侧目,沉声道:“莫要胡说!以那位的手段,你没见楚国的下场吗?如今楚国已亡,穆国形势牵一动百,他突然传令下来,我虽不得不防,却也不能轻举妄动,你等切莫鲁莽。”
“是。”那将领低头道,“如此,将军一切小心。”说罢转身示意,身后诸人顿时分散开来,隐入山林,只观其行动,便知他们人人武功不凡,皆是白虎军中训练有素的高手。
待他们退开之后,卫垣微带马缰,口中发出一长一短两声轻啸。啸声遥遥传出,过不多久,湖心盈盈出现一叶小舟,舟上一个碧衫女子,轻纱拂面,衣袂随风,仿佛是画中人儿,渐行渐近。
卫垣眼眸一眯,下一刻,已自马上振衣而起,好似大鹏凌空一般,稳稳落上船头。
那碧衫女子抬眸笑道:“卫将军好身手,许久不见,离司给您见礼了。”
卫垣态度分外客气,抱拳道:“离司姑娘,敢问主上现在何处?”
离司看他一眼,抿唇浅笑,“我一个小小侍女,哪敢与人议论主上的行踪,将军请随我来吧。”说着抬手一点,那小舟随着桨势,便往夜色深处飘然而去。
天边细月,荡漾波心,幽幽星光,若隐若现。深入湖心,一座八角古塔,隐约自水中小岛上现出轮廓。小舟随波轻荡,渐渐靠近岛畔,一缕幽美的箫曲,也在此时随风飘入耳中。
月如钩,声如诉。透过迷蒙如烟的轻雾,古塔之上一个玄衣身影,独自望着无尽的夜空,那柔润的玉箫便自她唇畔,伴着似真似幻的月光,轻轻缓缓,流淌出千回百转摄魂的温柔。
卫垣站在船头,一时间竟有些意飞神迷,只觉得风中耳畔,缕缕箫声婉转悠扬,似是这万千夜色,萦绕在湖波深处幻化出清幽旖旎的梦境,令人不愿惊扰,更不愿它停止。直到一曲终了,塔上之人转过身来,仿佛看了小舟一眼,忽然间袖袂一扬,一股凌厉的真气,顿时随着瞬移的魅影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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