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出书版) 作者:十四夜
皇非问道:“既然如此,剑却为何无名?”
宿英道:“先师不曾为剑命名,只因那剑自出世之时便已因铸者之名而难掩光芒。更何况,剑之闻名不在其锋利与否,而在于用剑之人。再好的利器落入村妇手中,也不过是一截烂铁,再普通的兵器为王者所用,也将名震天下。器因造者而锐,剑因其主而名,便如白帝之浮翾剑,君上之逐日剑,宣王之血鸾剑,这几柄剑固然皆非凡品,但若今日君上弃此腰间佩剑不用,另换此处任何一柄剑,这柄新剑也一样可以取代逐日剑而令九域震慑。”
皇非仰首长笑:“说的好!只可惜那柄剑失踪已久,想要再见到与浮翾剑媲美的利器,怕是要看先生的了。”
宿英抬头,直视少原君熠熠逼人的双眸,眼中似有莫名的光芒骤闪而逝,片刻之后,垂眸说了一句话:“宿英,铸剑之心不纯。”
欲铸上品之剑,必有执着之心,清净之意,无畏之念,奈何每一锤砸下,都像砸在伤口最痛之处,每一簇火焰,都烧炙着无法磨灭的惨痛记忆。
灭国之战,丧师之痛,毁家之恨,刑囚之辱,冶炉之中炽热的列火,如同浸刻心头的国仇家恨,历经多年亦不甘,不甘一身所学为敌国所用,不甘替仇者作嫁,为敌人铸器,更不甘身陷他国,终生为奴为囚!
“唰!”一道利光破空划过,皇非忽然挺剑直指宿英咽喉,四周忙碌的场面瞬时安静,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
灼灼炉火,跳动在明亮的剑光之上,男子俊美无匹的笑容,因着一丝冷酷而显得魅异难当,“先生,可需本君助你一臂之力?”
剑锋寒气砭透肌肤,宿英的眼神渐渐生出一丝变化,“君上此言何意?”
皇非执剑而笑:“先生心中杂念太盛,此念不除,恐怕终生都难以达到令师铸剑的境界,那对于先生这样的冶剑师来说,生死又有何意义?”
宿英眼角霍然一跳,慢慢地,那原本平寂的麻木中隐有锋锐破茧而出,几与先前判若两人:“不想君上竟是我宿英的知己,宿英在楚多年,身为刑余重犯却一直得君上关照重用,始终不曾有一言谢字,今日我要多谢君上成全。”
“我重先生之才,亦敬先生之气节,所以剑下不会留情。”皇非扬手将剑送去,“若十招内你能在我逐日剑下保得性命,我便赦你无罪,还你自由。”回手时逐日剑锵然离鞘,刹那间剑芒四射,“若不然,此剑便是你所铸的最后一柄剑。”
一股强横无比的剑气隐隐威慑全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生出身临危崖、险峰逼面的感觉,首当其冲的宿英更是不得已横剑在胸,以抵抗这骇人的压力。炉火仿佛也被剑气激发,忽地窜出半人多高的火焰,在对峙者的身上投下炽亮的光影,少原君俊傲绝世的姿容,在这一刻令所有人屏息而视。
当今之世,恐怕没有几人能够直撄逐日剑之锋芒,且兰深知宿英绝非皇非对手,心下暗叹,却并不出言阻止,只是静静后退,同时向侧挥手示意。
烈风骑侍卫随即隔开旁边无关之人,清出大片场地。夜玄殇和彦翎纵然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以免被人看出不妥。凛然剑气随着步伐的靠近不断清晰,似是感应到这无形的威胁,原本静悬于夜玄殇腰间的归离剑突然间发出异样的轻鸣,与此同时,皇非手中的逐日剑杀气陡盛!
微妙的气机牵动,如同海啸之前激涌的波浪,瞬间席卷心神,夜玄殇脸色微变,低叱一声:“走!”话音未落,剑光离鞘,势如长龙,正在半空中当面迎上电射而来逐日剑!
“当!”
双剑激鸣,炫耀如日,一片烈焰盛散如花雨,纷纷投向四周!
剑芒在皇非眼中划过炽盛之光,更有零星意外夹杂其中,似是没有料到有人竟能抵挡逐日剑全力一击。夜玄殇手臂亦被震得隐隐发麻,心中暗叫不妙,清楚一旦被皇非剑势所困,今天便再无机会脱身,当此空隙借力疾退,流星一般直投密道出口而去。
一声清叱,且兰和皇非几乎同时追到,眼见对方身影没入四通八达的暗道深处:“师兄,他们进了万象地宫!”
万象地宫乃是先楚诸王为防备宫变所建,奇路万千,最能迷惑敌人。皇非将手一挥,冷笑道:“传令全力搜索,务必要留活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在他身后,宿英满面惊诧地看着密道的方向,不知为何,眼底竟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喜之色。
潜入暗道之后,夜玄殇与彦翎顿时察觉已全然不是原路,这片地下密道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条条道路如蛛网般四下延伸,或断或连,不知通向何处,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出口不啻难上加难。彦翎俯地倾听,骇然发现四面八方皆有脚步声迅速靠近,不禁暗自诅咒,道:“少原君府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除我们的来路之外,只剩了一条道路没有追兵,走这边了!”
两人拐入左侧道路,施展轻功全力前行。忽然间,夜玄殇猛地刹住脚步,伸手拦住彦翎:“不对,皇非怎会有如此疏漏?你的侦察之术唯一在这边探不到敌人动静,此处若非死路,便是皇非刻意留下要我们走,除非……”深眸之下隐有锋锐之色一带而过,“追截之人的行动,你我无法察觉。”
“怎么可能?”彦翎低声叫道,“除皇非之外,怎会有人能瞒过你我的耳目?”
夜玄殇道:“还有一人……”话未说完,便被一阵轻啸打断,黑暗中两道箭光如驰惊电,带着冰寒之气迎面射来!
彦翎蓦地轻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侧身急闪,生生横移开数寸,犀利的箭锋擦面而过,带得肌肤刺疼难忍。旁边光芒爆现,伴着暗哑嘶鸣,却是夜玄殇不及拔剑,硬以剑鞘挡飞来箭,匆忙之下竟险些被那咄咄箭势逼得后退半步。
暗道尽头,微光隐约透射,一名女子引弓而立,白衣如云,雪刃如冰,箭锋之下清艳的双眸微微淡挑,透出曾经千军万马中磨砺的静冷,似那慑人的箭光,遥遥锁定两人。
夜玄殇轻叹了一声:“你忘了还有一人,便是皇非的师妹,曾经挥军兵踏帝都的且兰女王。”
炎凤弓犀利的轮廓,衬着白玉般优美的手,若非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下,不失为一件令人叹赏的艺术品。然而此时,这手中经过精心打造的六刃箭镞随时都可能化作致命的杀器,且兰执弓徐徐前行,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少原君府刺探机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回去见师兄!”
夜玄殇暗自皱眉,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伤害这位无论对楚国还是帝都都极为重要的九夷族女王,但四面追兵愈近,除非他们今晚不想生离此地,否则便只有硬闯一途。
转而对视,彦翎眼中亦透出同样的信息。怪形薄刃倏地闪现,彦翎身形仿佛和刀锋化为一体,当先掠向拦路之人,快得几乎难以分辨。且兰眸光一利,冷喝道:“好胆!”手中一双凰羽箭如同电光离弦飞驰,却并非针对彦翎,而是先发制人,逼向看似无害的夜玄殇。与此同时,在她和彦翎之间似有一道轻光乍现,云衣出岫,秋水澈寒,浮翾剑不知自何处现身,剑锋凛凛直侵对手心口要穴!
剑气未至,已然寒意透心,彦翎身在半空攻势不改,扬刀直劈而下!双刃相交,一股奇异的感觉自无比灵敏的指尖传来,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彦翎凭空倒翻,在浮翾剑斩断薄刃指向他胸膛的瞬间猛地向后掠出。但闻“哧”地轻响,他身上衣服已被那凌厉的剑气一分为二,一道血痕自心口直达小腹,只要再慢上刹那,恐怕他便已丧身剑下。
彦翎心下大惊,一口真气岔逆翻落在地,未及抬头剑光又至,正暗叫我命休矣,却有一道剑光比浮翾剑更快,于这千钧一发之际拦向且兰的剑锋。
叮当连串激响,好似金玉交击,寒潭冰溅,夜玄殇在击落凰羽箭后及时赶到,一连挡下且兰数剑。剑光如水划破黑暗,猛地照见男子俊朗的轮廓、英气的眉峰和那深邃如渊的眼眸,且兰脱口惊道:“夜玄殇!”
两人错身而过,夜玄殇剑锋前指,目中精光隐隐罩向且兰。日前及笄典礼上穆国与九夷联席而坐,且兰自是认得他这三公子,今晚在少原君府,一旦暴露身份便将带来无尽的麻烦,更甚至可能牵扯楚、穆、帝都之间微妙的形势,杀不能杀,避不能避,眼前如何应对无疑成了一大难题。
彦翎得此空隙缓过气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至夜玄殇身边,扫过惊讶的且兰,转眼看向夜玄殇,询他定夺。四面追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隐约可闻,夜玄殇眼底犹豫也只一瞬,便断然道:“带她走!”
出乎意料的是,且兰察觉追兵迫近,忽然道:“三公子随我来!”收剑入鞘,率先往旁边一条岔道掠去。身后两人不由一愣,却已没时间细想,夜玄殇对彦翎略一示意,两人随之闪入岔道。且兰在前相候,见他们跟来微微一笑:“莫要在万象地宫中乱闯,否则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去,说不定还会遭遇追兵,走这边。”
黑暗如墨,几乎不见一丝光亮,唯有前方一角白衣轻轻飘拂,恍如暗域中绽放的优昙花,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万象地宫中道路错综复杂,乃是依照先天数理而建,且兰带着两人或左或右,循路而行,不断避开各方追兵,有时便是和搜查而来的烈风骑侍卫险险错过,却绝不会被人发觉。待离追兵的声息越来越远,她回头道:“沿这边出去是离君府湖畔最近的一个出口,九夷族的舟船便泊在近岸,相信凭两位的身手潜入船上并非难事。少原君府的警戒不可小觑,三公子还是不要冒险离开,稍后随我的座舟出府不会被任何人搜查。”
夜玄殇方要说话,却见她将手指在唇间一压,透过无声的暗色,女子沉静眸光漫入他湛若深湖的眼底,凝作一片纯澈晶莹:“左三右七,一直前行,别弄错了。以防万一,莫要惊动我船上侍卫。”且兰言罢返身而去,走出数步,忽又回身,“三公子,可否借你佩剑一用?”
夜玄殇闻言抬眸,对视间有若实质的目光,仿若朗日锋芒折射,片刻之后,他忽而微微一笑,便将从不离身的长剑向前递出。且兰拔剑出鞘,轻声赞道:“好剑!”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反手将剑从自己左臂带过,剑身锋锐,一道血痕随之绽现,在白衣之上迅速染做一片深色。
夜玄殇着实吃了一惊,且兰还剑于他,道声:“走吧!”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幽暗的密道深处。
第52章 第二十章
冰冷的剑锋闪映清光,余有女子温热的血液,在指尖碰触之时渐渐冷却下来。血腥之气,混杂着一缕优雅淡香,纠缠于黑暗漫过夜玄殇深夜般的眼底,隐约泛着惊异、震动、深思种种异样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凝静深沉。他打了个手势阻住彦翎已到嘴边的发问,两人离开密道之后,果然不远处便是少原君府连通楚江的内湖,一艘纹刻着九夷族徽识的两层座舟停靠在近岸,船上隐隐透出灯光。
相比其他地方火光盛亮的情况,这里显然并未被列作搜查的目标,而显得十分安静。“真要上船去吗?我有九分把握能顺利离开君府,似乎没必要赌这一局。”彦翎终忍不住提醒道。无论如何,对方毕竟是少原君的师妹,或许这座舟根本就是诱敌之计。
一弯弦月穿云而过,投下明明暗暗不定的微光,夜玄殇唇畔复又露出那种潇洒不羁的微笑,“有时候冒些风险,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抬手握住彦翎肩膀,“我上船去会一会这位九夷女王,倘若事有万一,你切记莫要轻举妄动,寻机离开君府就好。”
彦翎毫不客气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这算什么?难道你是在教我弃朋友于险境自己先行开溜?”
夜玄殇笑道:“险境倒也不至于,对方既已识破我的身份,只需通知皇非便可,似乎没必要再费周折设局。九夷族在诸方势力中地位十分特殊,所以我必定要走这一趟,弄清她是何用意才好。”
彦翎道:“要去一起去,再说便不算兄弟!”说着人已闪出藏身之处,抢先掠往座舟方向。夜玄殇不及阻止,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展动身形紧跟而去。
因是泊在君府内湖,座舟上原本高悬的明灯都已放下,只余檐下一溜风灯透出静谧的光亮。两人潜至船身暗影深处,彦翎甩手射出钩索,确定无误后略一借力,几个起落便轻飘飘地翻上船头。夜玄殇随后而至,船上只有数名留守侍卫,两人顺利到了上层甲板,避开几个侍女进到主舱,刚刚运功将衣服弄干,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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