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by 红糖





  全家人都被突如其来变故弄得一怔,索性池塘并不深,石凳所在的位置也并不高。
  贺宝顶着半片荷叶站定,一脸的惊惶,显是被吓到了,但适才的笑容却未及收回,面上惊喜的小样儿令大家不由哄堂大笑。
  月色下,贺宝随着大家的笑声也羞赧的笑了。
  红线记得很清楚,那晚的夜空,连半轮月色也勾成了笑靥的模样。
  既然生活还要继续,那我何妨不去试着让它恢复到当初的样子呢?回到大家围坐一堂,欢声笑语的样子。
  “仙君……仙君。”来自荷池的声音打破红线的思绪。“适才未敢打扰,小精特来问候。”鲤鱼精慢慢自池中浮出,依旧滚圆。
  “别……红线不敢当,哪里是什么仙君了,你看我现下的处境怕还不如你悠哉。”红线连忙摆手。
  鲤鱼精一怔,忙道:“仙君这话怎么说的,小精若想如仙君一般,得享天庭仙职还要个千八百年,小精对仙君唯有钦佩敬仰之情……哎,哪敢称得上悠哉啊,一个行差踏错还逃不出油锅煎煮的命运……”
  红线不由抖了抖,他忽然发觉自己竟不记得成仙前的那一段。
  月老说他是从众多线头中挑了他出来,可是从线头到位列仙班,这是一个多么漫长复杂曲折的过程啊,怎么会毫无印象呢?
  恐怕唯一能与过去挂上钩的就只有那个连着做了三日三夜的梦境了……
  鲤鱼精见红线露出迷惑的神情,以为他在认真倾听,更抓紧机会加倍细说起来:“当初仙君的凡间爹爹走了之后,整个府邸呼啦一下就空下来了,我们这些鱼儿可受罪喽……没人喂食倒在其次,还有人想来捞鱼呢!”
  “啊?仙君?仙君这就走了?……”鲤鱼精再抬头时,红线人已不见。
  ……
  “好你个小兔崽子!这回让我抓住了吧!?”红线刚打瑞府后门出来,后脖领子就被一只手大力抓住。
  “什么人?”红线吃了一惊,但自觉无甚过错,也没有过于惶急。
  那人粗声粗气喊道:“就是你吧!成天进去偷摸,园子里好好的花草都让你糟蹋没了!看咱这回怎么教训你!”
  红线这下明白了,想来这人定是瞧他从后门出来,误会了。不过似乎还是个热心人,知道维护瑞府环境。
  他沉声道:“你先放开我,你看看便知,我就是这家的人。”说完,果然脖后松了一松,红线赶忙拽拽衣襟,转回身去。
  瑞府贺仙的风貌,哪个不晓得。
  额心的红痣更是最著名的标识,而且最重要的是,昨夜一过,大家便已忘记了那段不堪的往事,他瑞贺仙又能站在光天白日下了。
  见义勇为的男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腰后挂着锄头,肩上扛着半担劈柴。
  原来是个砍柴的樵夫,难怪手上劲道十足。
  红线气定神闲的冲他微笑。
  那樵夫定睛看了看他,咄了一声,瞪圆了眼睛,道:“你个小贼!以为长得和人家少爷有三分相像便想蒙混过关?!老子就恨你这样的,还敢冒充瑞家公子,你当老子没见过?!”
  红线也不恼,慢声慢语道:“壮士见过的定是瑞府二公子吧,在下正是其兄,瑞贺仙。”
  那樵夫更生气了:“啊……呸!瑞府向来只有一位公子,哪排出来的大的二的?!哎……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小贼说他是瑞府大公子,你们都来看啊!”
  红线也有些气急,寒着脸不说话,心想:多叫些人来也好,省的说我蒙骗你,你没见识,难道周围邻里都没见识了?
  不一会,红线身周便围了一小圈人。
  “哎呦,你别说,还真有点像……”一个大婶一边端详着他一边徐徐道。
  红线皱了皱眉,什么叫有点像,我就是啊。
  “你这年轻人,怎么不走正道?坑谁不行,你坑瑞家公子?瑞家公子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可是好人呐!你有没有良心呦……”一个老者捻着长须啧啧叹息,也不知是为红线的“冒充”行为叹息,还是为被冒充的“瑞家公子”叹息。
  保家卫国?除暴安良?
  不错,贺宝的名声很好哇。
  他定睛看向那老人,耐心道:“老丈,您看仔细了,那西疆杀贼,擒敌安俘的都是吾弟,瑞贺宝,在下是其兄,瑞贺仙啊!”
  老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眼睛看向别处。
  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喝道:“我说该送官!我就住瑞家宅子旁边的那条街的横巷巷尾,我可是听着瑞家少爷的故事长大的,骗人竟骗到我鼻子底下来了!哼!”
  红线应声看去,喊话之人年纪与他一般大小,圆乎乎的脸盘,因为激愤,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处。
  红线眯起眼睛,只觉这幅面目有几分相熟。
  “你……你是胖子?”
  胖子有些茫然:“你……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胖子?”
  旁边有人讪笑:“你看你这脸盘,谁不知道你叫胖子!”
  红线急道:“不是的,我认识你,我是贺仙啊!咱们小时一起在竹斋读书……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和小六他们,还有宝儿,都爱聚着听我讲故事?”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有据,不约而同又朝胖子望去。
  胖子皱着眉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在竹斋读的书……瑞家公子读了一半便转去兵部了……”
  红线猛力点头,松了口气。
  胖子又道:“可是……什么听故事,什么贺仙的,我不知道……”
  众人谴责的目光又利刃一样射向红线。
  红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胖子满面疑惑的样子也不似作假,可是他怎么会矢口否认他认识我呢?
  闻声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熟的面孔也越来越多,但是没人帮他说一句话,看着他的表情就跟看见苍蝇似的。
  “你们……你们在搞什么啊!我是瑞贺仙啊!我是瑞家的长公子,你,不是还拿我的事编过折子吗?!”红线向着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冲去,那人正是当年往来居的鼓匠。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道:“老夫正是说书鼓匠……不过,老夫编的折子一直都是瑞家贺宝少爷的故事,尤其是他西疆杀敌那一折……”
  红线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跄后退。
  “瑞家孩子有两个!是一对双生子!你们不是都说,瑞家贺仙是神仙降世吗?不是有霞光漫天吗?我就是啊!难道你们都忘了?!”红线疯了似的喊着。
  “你疯了吧你!你是神仙?那我就是佛祖,收了你个小贼!”红线只觉后背猛然一痛,不知是谁给了他一下。
  他跌在地上,那人又冲上来补了两脚,正好踢在他肚子上。红线弓起身子,胃里疼得翻江倒海,想要呕吐。围观的人里立时有人出来劝架,也有人跟着起哄,更多的还是在嗡嗡议论。红线伏在地上猛力咳着,咳出几口酸水,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心里却异常清明起来,他猛然想到一节,心里顿时凉了。
  莫非那日星君提到的,抹去记忆一节,并不单指他与苏离那段,而是……把他整个人从这世上抹掉?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嗒嗒马蹄声,一人一骑眨眼间奔近。
  有经验的人喊道:“是官兵的马!蹄子镶铁的!”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
  红线只觉身子一轻,被来者搜到了马上,腰被一只大手稳稳揽着,那人手心处散发的温暖热度令他安心,暂时忘了身上的疼痛,另一只手则攥着缰绳策马狂奔,速度丝毫没有因为增加的一人重量而放慢。
  红线的视线先是被眼前鲜红的袖口处绣着的黑色虎样所吸引,然后目光才沿着那只袖口慢慢往上看。
  宝儿?!
  贺宝的小名在红线舌尖打了个转,到底还是没有脱口而出。
  他怕贺宝也和那些人一样,早把他忘了。
  贺宝眉头深深锁着,不知在为什么事犯愁,距上次一别,又成熟许多,眼角眉梢甚至透出了威严的棱角。
  他若不记得我,为何救我?
  红线暗暗揣测,不一会便有了答案。是了,他现在是什么四品校尉,我家宝儿性子良善,当了官也是好官,这算是……为民做主吧?
  红线自嘲地想着,不知不觉间脸上湿滑一片,竟是泪水。
  “刚才被那么打都没哼一声,现在怎么哭了?”驾马的人忽然出声。
  红线没吭声,索性大方哭个痛快。
  马并没有往官衙或医馆奔去,而是出了城,越走越远。
  见红线一路用手挡着眼睛,贺宝揽着他腰的手臂不由收得更紧了,策马一直来到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溪旁才停住。
  红线感觉身子又是一轻,是贺宝来抱他下马。
  他早已注意到,贺宝穿着鲜红的袍子,做工精良,面料考究,想来是官服,配着黝黑精亮的骏马,彼时的贺宝,称得上鲜衣怒马,灿若朝霞。
  可是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这样一想,红线的眼泪流的更畅快了,而且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让贺宝抱着了,挣扎着就要自己下地。
  “别动。”贺宝面上无甚表情,手上劲力拿捏得正好,刚好令红线反抗无用却又不会弄疼他,
  贺宝沉着脸把一脸别扭的红线轻轻撂在溪水旁,又蹲在后者身前,去扯对方的衣带。
  “干什么?”红线一愣,死死按住前襟。
  贺宝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道:“疗伤啊。”
  “瑞 贺 宝,你还认不认识我?”红线终于开口,要死就来个痛快好了,而且他还是觉得这贺宝的冷漠有些过了头,即便抹去记忆也好,陌生人也罢,总不该连性子都转了吧?
  贺宝垂着眼睫没吭声,三两下就把红线的单衣剥个精光。
  四十四 疗伤
  你掌心的温度,刚好温暖我的心。
  ……
  贺宝垂着眼睫没吭声,三两下就把红线的单衣剥了个精光。
  “怎么下手这么重……”贺宝看着红线胸腹处青紫的於痕,从怀里掏出活血的药膏。
  “我自己来就好!”红线一把抢下贺宝手里的小瓶,手指哆嗦了半天却怎么也拔不开塞子。
  “这么点劲儿都没有,”贺宝轻哼一声,又将药瓶夺过来,快速拔开塞子,将药膏抹在手心上。
  “瘀伤要配合按摩,那样药效才能发挥作用,”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心贴在红线胸口,既是抹药也是按摩。
  贺宝的手心很热,药膏接触皮肤更是火辣辣的刺痛,只揉了几下,红线就忍不住嘶气。
  “在兵部呆久了,这种伤都不算什么,这种药特别好用,是我们营头儿专门请御医配的,再配上我的手法,不出两天就能消肿……”贺宝淡淡说着,手下却渐渐加大力度,助伤药渗进皮肤里。
  不知是他的手法真这么神妙还是听着他的声音能让红线感觉安心,总之被涂抹伤药的部位就是没有初时那么痛了。
  贺宝的头离他很近,红线垂下眼就能看见他光洁的额头。
  “你出汗了,要不我自己来吧。”红线忍不住去揩他额头的水渍。
  “就你那点劲,怎么做的好……”贺宝抬头冲他一笑,脸扬起来的瞬间,与红线伸去的手轻轻相抵。
  肌肤相触的刹那,仿佛被烫了似的,红线的心跳快了几拍。
  “宝儿?”到底还是唤出来了,心底最柔软的名字。
  果然,贺宝沉默了,嘴巴抿得紧紧的,头低得深深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力道拿捏得正好,仍在画着圈的按摩,从胸膛渐渐移至肚腹。
  红线的心唰的一下跌到谷底。
  “你不是宝儿!谁要你管我!”红线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打开他的手。
  贺宝微微愣了一下,却没多看他,拿起小瓶又倒出些药膏涂在手心,双掌贴合慢慢揉搓,一直揉到药膏温温热热,柔软得一塌糊涂才作罢。
  真的不是宝儿……
  贺宝漠然的样子没有令红线生气,只是令他心痛。
  他的宝儿最听他的话,见他生气,宝儿会在第一时间靠过来,小狗似的眨巴着那双黑漉漉的眼睛……
  红线的嘴唇越咬越紧,用肉体的疼痛缓解糟糕的心情这个方法他屡试不爽,可是这次却不那么管用,泪水还是不可抑止地充满了眼眶,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他只好尽量抬着头穿衣服。
  贺宝走过来,还是一语不发,嘴唇同样也抿得紧紧的,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欠揍相。
  他沾满药膏的手举得高高的,向红线的腰带努了努嘴。
  红线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抹什么药!疗屁伤!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都陌生人了,干吗让你摸来摸去的……你又不是宝儿!
  他抓紧了腰带怎么也不松手,眼泪却不争气的滑下来。
  贺丙他哭了,才怔住,很快又扯出一个笑容。
  “哥……宝儿吓唬你的,谁让那天你自个溜了……”
  “什……么?”红线还沉浸在悲伤里,一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