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





论剑法,在同辈里,赵飞英只排到第三。论刀法,冷雁智却是最顶尖的。 
这场比斗,似乎事先就已决定了结果。 
翻飞的刀锋,冷艳至极的光芒,众人屏息以观,赵飞英凝神以对。 
似乎是摄于冷雁智的疯狂,赵飞英有些吃惊,从一开始就采着守势。 
这把刀,有点问题。赵飞英暗想。 
剑锋上已然是累累的缺口,赵飞英不敢硬接,剑走偏锋,每每用内力把刀荡了开。 
冷雁智知道对手兵器吃亏,一把刀使得更是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斜斜一斩,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无可回避的角度,太快了、太险了,那把刀。 
众人同声惊呼。糟了!要见血! 
赵飞英也吃了一惊。寻常的比斗竟然使上同归于尽的招数?这位师弟也实在太好强了一些。 
在这目不及瞬的一刻,几乎算是本能的,赵飞英剑交左手、挡了刀锋,自个儿则扭转了半个身子,蓄满了内力的右掌,连想也没想就印上冷雁智的胸膛。 
猛然,冷雁智凄凉至极的表情尽落在赵飞英眼里,心里一荡。 
自个儿兄弟…… 
冷雁智自知落败,手上的刀就没了后劲,闭目以对,等着中掌。 
他自然知道这情急之下使出的掌力该是有多么淩厉。然而,他只想死。 
赵飞英咬着牙,硬生生收回了掌力,手中的剑也落了下地。 
胭脂刀、锋利至极的胭脂刀,在他左臂上留下了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泉涌而出,而那收回的掌力,也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身上。 
飞英还是没躲过?众人惊呼。赵飞英退了三步,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睁开眼的冷雁智呆了,手一松,胭脂刀落下,入土三分。 
胜了,冷雁智胜了。 
「师弟果然好刀法。」赵飞英淡淡笑了。 
冷雁智跨步过来,点了止血的|穴道,撕下了自己的袖子,裹着伤口。 
「痛不痛……痛不痛……」冷雁智低着头慌张地包扎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抹也抹不掉。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赵飞英勉强笑了笑,真正严重的其实是内伤,他现在胸口痛得紧,全身的真气都乱了。 
冷雁智抓着赵飞英的手臂,并不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冷雁智想忍住大哭的冲动,却再也受不住。 
一个箭步向前,冷雁智抱着赵飞英,一边号哭着,一边道着歉,赵飞英柔声劝着、安慰着,却也止不了那汹涌的泪水。 
意料之外的发展,众人鸦雀无声。 
二庄主缓缓走了近,搭起赵飞英的脉搏。 
「跟我进屋去。」二庄主放下了手,站起了身,缓缓向屋内走去。 
「是。」赵飞英轻轻推开了冷雁智。 
「别哭了,痛的又不是你。再哭下去,大家反而要骂起我来了。我可怕死三庄主的。」低声说了几句玩笑话,冷雁智抽抽噎噎地笑着,暂时止了眼泪。 
拍了拍他的肩,赵飞英跟着二庄主离开,一群师兄弟立刻围着冷雁智笑闹着。 
「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一名师弟笑着。 
「别闹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冷雁智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众人没有想太多,还以为冷雁智是因为失手伤了自己师兄弟而内咎,冷雁智也没说破,跟着附和。然而,某个师妹的一声尖叫把大伙的视线转移了开来。 
跟在二庄主身后的赵飞英缓缓栽倒,虽然二庄主一把扶住了他,可是赵飞英没有睁开眼。 
身上原本染着鲜血的白衣,此时更是沾上了沙土,师兄弟们立刻手忙脚乱地赶了过去,合力把他抬进了大庄主的别院。 
没有动作的冷雁智,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众人惊慌的神情。 
「雁智……雁智……」一个师姊柔声叫着,可是冷雁智没有听见。 
只要送进去之前还有气,大庄主就有办法。 
呕个几口黑血,发了三天烧,等到赵飞英的伤势稳定下来,众人也才松了口气。 
冷雁智自愿守夜,大家也没说什么,反而一再地安慰。因为,这几天下来,冷雁智简直瘦得皮包骨似的。 
夜深人静,冷雁智小心翼翼地握着赵飞英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 
给你吧,给你吧,你想要程蝶衣就给你吧。不然,看你想要谁,想爱谁,我都抢了来给你。 
只要你好好的,想爱谁我都无所谓。我不要你的整片心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哪怕只有一丁点…… 
不……就算你怨我、恨我、不愿睬我也好,我只要看着你……远远看着……就够了……就够了…… 
以为眼泪是哭得干的。 
大庄主经过了,透过随风飘扬的白纱,静静看着这一幕。 
只是,也只有心里的一点叹息。 
千古自来多情误,无人可幸免。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莫效日月万载不得见。 
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这次是哪里?自己房里?那间升着火的破庙?还是阎王殿? 
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自己……啊…。。是师弟吗……那么……就是那间破庙了…… 
「师兄!师兄!你醒了对不对?你终于醒了!」冷雁智笑开了颜。 
是啊……我在蝴蝶山庄里…… 
「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庄主诊了诊脉,确定无碍之后开了几张方子,冷雁智接了药单,立刻就去煎药了。 
「谢谢大庄主,徒儿觉得好多了。」赵飞英笑了笑。 
回头看着冷雁智急急忙忙的身影,大庄主若无其事地问着:「我都听三妹她们说了。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大庄主请问。」 
「你……为何收回了掌力……你这一掌,连寻常武人都受不起,你该知道后果。」 
「是的,所以,更不能打在师弟身上。」 
「……你是为了自保,也怨不得。雁智既然使了杀招,该也要承担后果。」 
「是我失了分寸。」赵飞英淡淡一笑。「明知师弟好强,却如此认真,是我不对。」 
大庄主沉吟了片刻。 
「你可知那天晚上的胜负,赌的是什么。」 
「不就是打扫一个月的院子?」赵飞英微微笑了。 
大庄主沉默了一会。 
「你可知雁智守了你五天。」 
赵飞英微微变了脸色。 
轻轻一叹。 
「让他担心了。」 
「你可知为何他为你茶饭不思。」 
赵飞英看着大庄主,有些迷惘。 
大庄主似乎也是微微一叹。 
「你对蝶衣可有感情?」 
似乎猜测到了大庄主的本意。 
「徒儿对师妹只有兄妹之情。」赵飞英认真说着。 
有些迟疑,但是大庄主还是缓缓说了。 
「那么,雁智呢?」 
赵飞英微微一笑。 
「徒儿认为,师弟对师妹确已动心。」 
「原来是如此。」大庄主温柔地笑了。 
「请大庄主成全。」赵飞英恳求着。 
「我自有分寸。」大庄主微微点了头。 
「你好生休养。」 
原来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大庄主缓缓走了出别院。 
几天来,蝶衣与雁智都消瘦了不少。皆是为了情吗? 
大庄主瞧了瞧正趴在纱窗窥伺的程蝶衣。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可不能委屈了谁。 
冷雁智迎面走来,小心翼翼捧着煎好的药。 
「大庄主。」冷雁智请了安。 
「喂完药以后,就去休息吧,飞英没事了。」 
「谢谢大庄主关心,徒儿不累。」 
五天都没阖眼,还不累?大庄主看着冷雁智的背影。 
也许,两段情都要辜负的了。大庄主摇了摇头。 
「决定了,蝶衣就许给飞英了。」一日,三庄主来探视赵飞英,趁着两个姊姊都在的时候,连忙宣布着。 
正在收拾的冷雁智,手,顿了一顿。 
「飞英这孩子真不是我在夸的。真要是我,人家刀都砍了下来,不把他打成肉酱,我可是不甘心。」三庄主敲了一下冷雁智的头。 
冷雁智嘟囔了一声,却也不敢还口。 
「大姊,您怎么说?」 
大庄主看了冷雁智一眼。彷佛被看透了心思,冷雁智连忙转过头去。 
「现在决定还太早,等飞英回庄以后再说吧。」 
「可是,难道叫我家蝶衣独守空闺……」三庄主不服。 
「我也赞成大姊的意见。」二庄主缓缓说了。 
「可是,他这一出庄,天晓得几年以后才回得来。」三庄主嘟囔着。 
似乎,没有人要问当事人的意见。 
程蝶衣坐在三庄主身旁,早就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 
赵飞英则连头都不敢抬起。 
「干脆,先订个名份吧!然后让他们一起出去。」三庄主倒是很热心。 
「不行。」难得的,赵飞英开了口。 
屋里的五个人,以及在窗外窥伺的若干师兄弟姊妹,三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赵飞英瞧。 
赵飞英坦荡荡地说着: 
「三位师父。江湖多凶险,若是飞英有个万一,岂不累了师妹一生。」 
程蝶衣只是有点惊愕,而冷雁智却连嘴唇都白了。 
他自然是知道赵飞英想做些什么。 
「就这样吧,等飞英回庄以后再提。我累了。」大庄主轻轻一叹,缓缓走回自己的居室。 
「大姊慢走。」两个妹妹躬着身子送走了大庄主。 
把一干闲杂人等赶了出别院,两位庄主也离开了,现在,又只有冷雁智陪着赵飞英。 
「师兄,你刚刚吓坏我了。」冷雁智倒了杯温茶给赵飞英。 
「雁智,你坐。」赵飞英把冷雁智拉到了身旁坐下。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赵飞英柔声说着。 
「你说过那么多话,我哪记得是哪些。」奇怪的是,冷雁智竟然微微脸红了。 
「我说,我不会造成你们阻碍的。」 
是这档事啊……坏心地,冷雁智保持缄默。 
「下个月吧,我就要出庄了。」缓缓抚着杯缘,赵飞英打量着自己该说多少。 
「八成,我不会回来了。」 
冷雁智睁大了双眼,呆呆瞧着赵飞英。 
「别这样看我吧。」赵飞英浅浅笑着。 
「就算……我也会等到你们成亲以后再回庄。」 
冷雁智摇了摇头。 
「我们,不可能。」沉重地说。 
「我知道,三庄主总是……」赵飞英轻轻笑了。 
「你知道就好。」有些赌气。 
「别这样。」赵飞英亲热地搂着冷雁智的肩膀,冷雁智微微一僵。 
「既然爱上了,就守着她吧。也许有一天,她会是你的。」 
「你认为会吗……」冷雁智不动声色地靠着赵飞英,用着连自己都脸红的双关语。 
「会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赵飞英笑了笑,离开了冷雁智,把茶杯放回桌上。 
「你的相貌不错,武功也高,心地又善良,哪个姑娘家不会心动。」 
「可我要的那一个,偏偏是个瞎子。」 
「你在咕哝些什么?」赵飞英疑惑地转回了身。 
「没……」故意拉长了语尾,表现出强烈的无奈。 
养好了伤,二庄主给了赵飞英一把新剑。 
五彩流光。 
炫目得让众人眯起了眼。 
「这把剑很锋利,要小心,别伤了自己。」二庄主淡淡说着,三庄主连忙打掉了一旁想摸剑的小手。 
「是,徒儿晓得,师父不用送了。」恭敬地拜别了三位师尊。 
一旁的程蝶衣哭得眼睛都肿了,而冷雁智却彷佛没事一般。 
好好加油。赵飞英给了冷雁智一个眼神,冷雁智却笑得满腹心机。 
挥别了众人,排行第十一的赵飞英也是第十一个离庄的。 
在江湖中闯荡个几年,如果想回庄,就能回庄,不然,也可以在外开片自己的天空。 
赵飞英自然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天色暗了,赵飞英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整理好了行囊,便下楼吃饭。 
「这位兄台,不知小弟可以跟您并桌吗?」 
熟悉的声音? 
赵飞英胡疑地抬起了头,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雁……」 
「看来,兄台是不反对了。」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小二,来盘白斩鸡、红烧鱼,再来三斤竹叶青。」 
小二连忙去了。 
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胡子歪了。」赵飞英低声说着。 
「啊?哪里?」冷雁智胡乱摸着自己脸上的大胡子。 
赵飞英伸了出手,把微微倾斜的胡须移正了。 
「吃饱了,就回庄吧。」 
「不要。」 
「三庄主会气疯的。」 
「哈,抓得到我再说。」 
「雁智……」莫可奈何的语气。 
「我可是听你的话才来的。」 
「你又在咕哝些什么?」 
「没……」 
「师兄师兄,你看,那片云!」 
两人翻越崇山峻岭,准备进入中原。前几日,赵飞英就飞鸽传书回庄,禀告了三位师父,现在冷雁智正跟着他。 
有点不敢想像三庄主接获消息的样子,赵飞英瞧着一脸喜悦的冷雁智。这师弟,难道就不怕那雷霆之怒吗? 
「好高喔!」冷雁智似乎玩过了头,站在悬崖边,盯着万丈的深谷猛瞧,高山上的强风吹着他那单薄的身子,看来岌岌可危。 
「小心,别站得太近。」赵飞英轻轻将他拉了回。 
「哪,师兄,如果我掉了下去,你怎么办?」不怀好意地套着话。 
「自然也得跳了下去救你。」赵飞英温柔地笑着。 
「师兄这么疼我?」 
「那是自然。」赵飞英拍了拍他的肩。 
只是这样,自己竟然就满足了。冷雁智敲了下自己的头。 
「别老打自己的头,累了就说。」赵飞英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