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宫门






半抱半扶地被小心翼翼地送上外厢早备妥的马车,自始至终不曾回过头去望一眼正殿方向。  

唉,有什麽好看的?  

软绵绵地瘫痪在车厢裏,头重如石堕,感觉到马车的颠簸,缓缓地离开……  

我这算回家吗?  

举袖掩唇,喉裏腥甜悄悄吐没袖内……  


第三十一回 女冠子  


是不是越怕死的人越是早死,越想死的人反而死不掉?  

原以为自己会迅疾死亡,谁知拖了十数日,还是要死不活地吊著一口气。(作者插话:璎,你可是连阎王爷都不敢接手的人物,想死?没门!)  

苟延残喘地活著,连自己都不想看到自己这副萎靡不振的病容。  

终日缠绵病榻,鬼门关前徘徊不去,几度病危又化险为夷,看来是盼死无望了。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一遭生死劫数,彻悟了许多,也想开了许多。  

精神略好时,命人抱来遗儿,以与之嬉耍为乐,望著遗儿不沾世俗丑恶的稚颜,仿佛能够找回早已失落的童心,慰平心底长存的缺憾。  

遗儿——非是孤海遗雏之意,实乃填恨补遗之愿。  

遗儿——你明白吗?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这个念头从小一直萦绕心中。  

失宠于父皇,亲娘又早早见背,孤零零的一个人好生寂寞彷徨,积压心底的恐惧是谁也不知的,直至那温柔的笑容阳光般透照,才启开他一线紧封的心灵。  

拼命想抓些什麽,逞尽心计,用尽手段,不惜去伤害别人,只为了挽留这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即使那是不属於自己的……  

不属於自己的,最终还是要失去——也只能以此自我解嘲了。  

久久未曾临镜梳洗,因为不想看见自己病中凋残的狼狈,即使容华潋盛,如今还有谁会来欣赏?  

悦己为谁容?何来观不足;君皇怀难释,悲吟秋风至。  

骨瘦如柴,病体支离,自古心病最是难医,一旦心死如槁,倒是辟出一条活路。  

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与其坐困愁城、以泪洗面,不如洗面革心,忘却前尘。  

天下女子任我捡选,只稍露些个因头,还怕她们不争个头破血流?  

『放出风声去,就说靖王欲娶妃冲喜……』  

嘴角冷淡地抿紧,暗嘲自己仍是那麽喜欢耍弄心计,不由笑得咳出泪来。  



敷上薄薄脂粉,轻抿涂膏红纸,红唇逾显鲜朱欲滴,双眉浓豔不描自黛,不输男儿阳刚之气,别具妩媚娇样体态。  

皓齿绽银,悄问身边侍妆小婢:『靖王要娶王妃了?』  

『现在满京城到处流传呢。』  

『听说王爷病了许久……』  

『坊间传闻,是有个江湖术士向王爷献言,要娶房妻室冲冲喜……』  

『冲喜?』凝神细思,微微摇头,『这心病单靠冲喜是不成的。』  

『小姐配得上王爷哦。』小婢突然插上这麽一句。  

『配得上?』  

一时无言,反复推敲起来靖王娶妃的玄机。  

不好女色的靖王,怎无端端想要娶妃?  

靖王何等精明厉害,岂会轻信江湖术士之妄言,还是他真的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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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一颤,金钗自手中滑落……  



冕冠流辉,珠珞溢彩,眉间暗蕴愁色,郁卒无欢,消瘦的何止是病中人儿。  

『这是真的?』  

『满朝对此事议论纷纷。』  

『他们都有意于靖王?』  

『他们既想攀附上靖王的高枝,助益仕途;又深怕女儿一嫁过去就守寡,到时捞不到一点好处,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的病势沈重到这般地步?』  

『太医说,王爷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冬天……』  

黯默良久,很难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紧扣掌中的茶碗『刮喇』一声裂成几瓣,血从指缝间渗出,已不觉得痛。  



心病唯就心药医,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觉得到它微弱的跳动,偶尔会有一丝绞痛,牵动周身毫发也随之痛苦抽搐。  

病榻前总有几个人随侍候命,生怕他突然停止呼吸,脸上老摆著天塌大祸临头的诚怕诚恐。  

这座靖王座自赐邸之後,未曾抽暇来过,空关冷落多年,皇后在世时总想把自己赶回靖王府,没想到会有这麽一天,自己主动积极地要求回来,真是要笑死那屍骨早寒的皇后了。  

不知这靖王府怎生筑就?那日被人从马车中接出时,已陷入半昏厥状态,意识模糊不清,早已无心打量自己的府邸。  

困顿寝宫,冬日照不进暖意,终朝闻著刺鼻的药味,身体时好时坏,周遭之人的脸色也时喜时忧,难道牢牢看住我,我便不会死?真是可发一笑!  



『王爷,张尚书府的小姐求见。』有人来禀。  

『张灵琇?』她来作甚?璎一愣,旋道,『有请。』  

许久不见,张灵琇出落得更见标致可人,两眉剑眉英姿勃发,直如墨蛟腾舞,不让须眉半分颜色。  

她与自己同龄,早至标梅之期,京中那些个王孙公子难道竟无一人有幸得娶这佳人为妻?还是她心有所属,迟迟不愿草草嫁作人妇?这情字本来就难以说清。  

『张小姐,一向可好?』  

半坐半靠在枕上,真心地展开笑颜,问候著这位精灵聪慧的红颜知己。  

『闻王爷贵体抱恙,灵琇特地前来探望。』  

那个皎洁迎风,风标绝世的靖王?  

眼前人瘦比黄花,病恹恹地强打精神对己微笑,使人愈觉鼻酸。  

『请坐。』  

命人在床上摆上锦凳,让张灵琇侧身坐下。  

『王爷得的究竟是什麽病。怎会如此凶险?』美人愁眉难舒,自有动人之处,『王爷您清减多了。』  

『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太医说我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璎神情开朗,显然已想彻了生死。  

『皇上知道吗?』  

『皇兄操劳国事,区区不屙毋须去惊动他。』  

自觉『皇兄』二字说得口软,多久不曾喊过了?记得自己总爱赖在他怀裏,亲亲热热地喊著:『珞、珞……』  

『皇上素来青睐王爷,岂会对王爷不闻不问?』  

张灵琇不相信惯爱著紧王爷的皇上会如此冷遇,除非……  

『他会在乎吗?』  

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不是早就发誓情断义绝、永不相见,自是任他自生自灭,起码不是当场赐死,落得个血溅宫门的下场,这算是手下留情吗?  

『您与皇上之间是否发生了什麽事?』张灵琇斗胆问道。  

她坚信自己来时的揣测没有错,不然王爷的神情怎会如此古怪。  

『没什麽……』璎漠然否认,『他是皇上也不可能起死回生,生死由命罢了。』  

一定是出事了!张灵琇更由此断定。  

『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趟来有事吗?趁我还活著的时候,能帮的一定会帮的。』  

『京裏流传王爷欲娶妻冲喜,果有此事吗?』张灵琇垂首低问,报以羞赧。  

『是有此事。』璎笑得很得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胡闹?连死都要找个垫背的。』  

张灵琇突然不想看到王爷此种模样,太反常了!  

『从小我就在宫廷的夹缝裏兢兢业业地求生,万事谨慎犹恐招来杀身之祸。这宫裏的日子并没有外来所想象的那麽美好风光,多的是尔虞我诈、卑鄙无耻,稍有疏忽便会死得不明不白……』  

张灵琇静静地听他讲下去,她深知王爷能走到这一步,并不光靠自小与皇上的情谊,是他本身的才干使然,各中辛酸血泪外人根本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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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就这麽死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是太可怜了吗?』璎冷涩地道,『何况我放心不下遗儿……』  

遗儿?冒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遗儿是我收养的孤女。』提起遗儿,璎不由精神转佳,『我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但请王爷吩咐便是,灵琇只要力所能及,自当不遗馀力。』  

『我若是死了,拜托你照料遗儿。她刚出世即父母双亡,现在我又快死了,终得为她寻个去处,想来想去,只有你最为可靠。』  

『承蒙王爷不弃,灵琇理应照拂那个孩子。』  

『多谢你了!』  

璎解脱似地长出一口气,胸中大石落下一半,脸色顿时好转不少。  

『依灵琇看来,王爷的病多半的积郁难排,只要放开怀抱,病情自会痊愈。』  

『谢你吉言。』  

璎笑得好苦,若真能如她所说释怀遣绪,他也不会沈屙难拨,致使群医束手无策。  

『灵琇希望看到的是意气干云、豪情万丈的王爷,目下这种样子不适合王爷您。』  

是呀,曾几何时,逸兴飞扬、卓然傲世的靖王璎变得如此心灰意冷、沮丧无奈,迷倒天下的俊朗风姿蒙上厚厚的灰暗,著实瞧了心痛。  

『不要说我了,谈谈你吧。』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识交多年,你依是小姑独处,你哥哥张大人怎不张罗著替你择门佳婿?』  

『王爷怎麽想起提这件事?』  

张灵琇粉颈低垂,羞答答地红了俏脸。  

『那些仰仗父祖余荫的纨絝子弟原也配你不上,但也是几个出类拨萃的佼佼者与你颇为匹配。』  

『此事不提也罢。』  

张灵琇听得出王爷的无意。  

『新任的禁宿统领龙项快进京了,我与他相知甚深,是个忠厚可靠之人,你们若结成连缡,称得上是英雄美人,可为後世留下一段佳话。』  

『王爷——』  

莲足微跺,张灵琇娇嗔佯恼,暗暗埋怨王爷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我不想你做寡妇。』他并非是不解风情之辈,『我喜欢看你开怀大笑,好生明亮动人。』  

心中激荡,秀目一红,情不自禁地跪倒床前,语气哽咽:『灵琇愿侍候王爷一生一世。』  

泪落下,原来自与王爷邂逅的刹那,便不再似往日般笑得无忧无虑。  

『纵然我这一生害人非浅,亦不想拖累於你,我并不适合你。』  

『王爷……』张灵琇心酸无限,伏泣床沿,『难道灵琇的薄柳之姿真不入王爷慧眼?』  

那是璎第一次见到张灵琇这般啼哭不休的情景,玉靥悲戚含怨,掩盖了眉飞色舞的欢颜。  

拍拍张灵琇丰润无骨的素手,璎笑得很开心,像个天真未泯的孩子。  

『你知道吗?当日在张府之时,我就很羡慕你灿烂无邪的笑容,没有烦恼,没有困扰,那是我所向往拥有的笑容。』  

『王爷不曾笑过吗?』  

『笑?』璎蹙额沈吟起来,『有时虽然在笑,那只是假笑,为达目的而笑,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灵琇愿为王爷而笑,希望王爷能为自己而笑。』  

半仰俏脸,粉泪莹光之中,嘴角抿绽一抹凄凉的微笑。  

『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你哥哥大概正焦急地翘首盼你归去。』  

『让灵琇留下来服侍王爷,不好吗?』  

张灵琇情急之下,捉住璎搁在床沿的手。  

『你未出闺门,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命人送你回去。』  

璎淡然一笑,反手挣出张灵琇的掌握。  

可以毁掉天下任何一名女子,却不忍心耽误她的终身。  

『那麽灵琇走了,但愿下次来见王爷时,能看到一个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王爷。』盈盈站起,敛衽万福,犹不忘说出自己此次到来的真正目的,『王爷你该为自己活下去,不要心裏老惦著别人,即使你为别人操碎了心,人家亦未必领情,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临去秋波那一转,倾吐出多年来深藏心底的相思。  

璎闻言一窒,怔怔目送张灵琇飘然离去的身影,细细咀嚼著她的临行赠言——为自己活?!  

好敏锐的观察力!张灵琇不愧是张灵琇,果然机伶通达、心细如发,竟被她瞧出自己的端倪,才会掷下这有份量的话点醒自己。  

废然长叹,这张府丽人当真不是寻常男子消受得起的,当初若非知其对己情愫暗生,早就将她招揽进『影卫』,扩充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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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负尽美人恩,只为怅惘只为恨。 第三十二回 醉花荫  



不知是天意,还是靠本身的意志,年将岁末,璎的身体大有起色,渐渐能下床走动走动。  

大病初愈,玉容清臒憔悴,神情气色大不如前,病後轻盈体态若弱柳扶风,胜比芙蓉娇豔夺目,眉凝浅颦轻愁,灵韵出尘无俗,怯怯风致弱不胜衣,令人一见禁不住由怜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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