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宫门
他在意的是满园关不住的春色,无心也不愿临幸花丛、独怜一枝花。
『摘下花一枝,插在衣襟上,嗅取花幽香,怜抚嫩瓣芽……』
顺口低语,轻喃吟诉刻骨相思。
『本王目前没有心思照拂花时。』
纵然鲜花娇弱堪怜,他却同样需要有人小心呵护,凝眸梭巡青松的存在,恋他为自己遮风挡雨。
『在王爷看来,云珊算是一枝名花吗?』
自怜、自矜、自卑、自傲……混合成种种情绪,让她不禁低垂眸光,静待璎的明确答覆。
『你是空谷幽兰,只宜……』璎略有不忍,不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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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珊错领会意,羞燥之馀,惊喜夹加,猛然失态地扑入璎怀裏,纤臂柔柔缠上——
『王爷,云珊不想入宫……不想入宫……』哀哀泣语,如怨如诉。
『不想入宫就算了,明日本王派人护送你回姑苏……』
放过个把秀女,璎并不在意她们的去留,只是刘云珊盈满泪光的楚楚眼神,黛山蕴愁,秋水澜漪,令璎一眼望到底的是情根深种、春蚕苦缚,不觉铁石心肠一软,柔声安慰於她。
『不——不——云珊不要回家——』拼命摇头,神情突地激动难抑。
『那你要往何方?』
璎心下已有几分底,他希望自己是料错了,但若不是此,那刘云珊未免太可怜了。
毅然擡起玉琢粉腮,翦瞳潋灩清澈湖光,闪动的是坚定的晶亮——
『请王爷带云珊走吧,不管是天涯海角,云珊都愿追随王爷……』
璎倒抽一口气,睁大美丽的眼睛,有些震动地盯著刘云珊挚情无悔的脸庞。
『你的心意本王心领了……可是……可是本王实是无能为力……』
第一次有人对他作如此激烈坦率的告白,将一颗真诚的爱心赤裸裸地完全托到他面前,说他不受感动是骗人的,没想到看似温柔如江南湖水的刘云珊骨子裏竟隐藏著比张灵琇更为刚烈的性格。
尽管有丝旌摇,但他却不能心动,成为他的妻子——绝对是天下最悲惨的妻子!
不能怨他心坚难摧,因为早在遇到刘云珊之前他已心有所属,怪只怪造化弄人,试问天下间还有什麽比这更令人悲哀?
饶是璎铁血薄恩,想到此情乖舛,不觉悄在心中默然低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为什麽……为什麽……』难堪地缓缓垂下螓首,失措地喃喃问著。
『你很好很好……只是我不能……』
肩头一阵湿意,渐渐扩散开来,怀裏娇躯瑟瑟颤抖,璎擡起手,犹豫一下,终还是轻轻落下,拍了拍刘云珊的香脊。
『你好狠的心……』含著哭意,芳心绞拧作瓣瓣落花,痛得柳眉纠成一团。
『因为……情有独锺……因为……情深不渝……』
爱上一个人,注定要辜负另一个人,这最为无可奈何。
『情有独锺……情深不渝……你可知云珊亦是这般心情……也是情有独锺……也是情深不渝……你忍心要云珊去侍候另一个男人……』璎发出深长的叹息。
声声含悲,字字泣血,珠泪成串滚落,浸濡璎的春衫,她恸鸣自己初恋情愫的幻灭,美如冠玉的人儿生具铁石心肠,再哀感顽豔的倾诉,换不到他的温存藉慰,纵然她可以哭得令铁石铸像动容,却不能使靖王回颜分毫。
刘云珊偎在璎怀裏饮泪,一时沈浸在忧痛悲伤的气氛中,久久无言。
『王爷在哪里……属下有事禀告……』
声音由远处传来,渐渐逼近,两人蓦地一惊,慌乱地散开。
『你回房去吧,今晚要多加小心……』
璎微一用力,把手从刘云珊的紧锢中挣脱开来,水袖滑落。
『云珊明白……』
刘云珊恋恋不舍地再望一眼璎秀逸绝伦的容颜,凄寒地咽下胸中万分悲苦,转身匆匆离去。
目送倩影消失在长廓尽头,璎方轻舒一声,朗声喝道:『没事了,吴仁你出来吧。』
吴仁笑嘻嘻地从绿叶丛中钻出,朝璎打了个千:『王爷受惊了。』
看来刚才的一幕悉数落入他的眼中,莫怪有此一说。
『查到什麽了吗?』
神色平淡,收敛起惆怅柔怀,又是靖王——影卫之首的冷竣表情。
『属下查过,已有为数不少的江湖人齐集前面的大厅,而我们的住处也被人偷偷地监视起来,最奇怪的是後院的厢房内有两个仆妇照料著一个小孩儿,甚至还有人严密看守著,不知那个小孩儿是什麽来历?』
吴仁规规距距地如实报告自己所发现的异状,作为一名暗中行事的影卫,精明干练之色表露无疑。
『孩子?』璎抚额蹙眉,不解其中奥妙,『算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夜色深沈,本该万籁俱寂,但对今晚的江府,能够坦然安睡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自持绝顶轻功,身形疾晃,捷若狸猫,落地无息,几个腾挪翻展,不露痕迹地避过监视者的灵敏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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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空荡,初看仿佛无人走动,廊外花影婆娑,叶茂枝繁丛中几双人类的眼睛幽幽透光,若非璎打足十二万分的慎严警惕,步步留神仔细,可真不易察觉出点滴蛛丝马迹。
飞身上房,以『珠帘倒挂』之式垂下屋檐,轻轻捅破窗棂纸,残漾灯光乍泄,凑眼覰入,正如吴仁所说的屋内有两个仆妇、一个小孩儿,观其蹊跷情形,那孩子绝非江明远的子侄後人。
璎心下揣度,身手并不放缓,在空中飘起,宛如一抹黑夜幽灵,倏东倏西,踩勘著江府地形,偶尔带起衣袂破空之声。
现在只剩下前面的大厅未曾侦查,璎有意冒险前往一探。
返身回到自己客居的屋顶,轻灵地跃下房廊,正等回身推开虚掩的门,猛地警觉地环视一下四面周,正对房门多了两对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是璎刚才出去时尚未出现的,看来江明远对他这个尚书公子的身份仍存怀戒心,特意遣人前来监视他的行踪。
冷冷一哼,纤指一弹,射出一缕劲风,那两人吭也不吭地闷声栽倒,估摸著不到天明是醒不了的。
『什麽人?』
璎陡然察觉另有一个浅浅的呼吸声,旋身疾展,在廊角转处逮到那人。
『呀——』
微弱娇呼,入手温润滑腻,竟是一年轻女子。
『是你——』瞧清那女子模样,璎不置信地倏睁凤眼,『刘云珊!』
『王爷……』刘云璎手腕被箝,频频皱眉呼痛。
『这麽晚了,你来此作甚?』璎蓦起重重戒心,多疑地问道,马上烫手山芋似的抛下刘云珊的手腕,雪白肌肤已留下一道深红烙痕。
『我睡不著……想见见王爷……』刘云珊好象作错事的孩子,靦腆地低头说道。
『见我干嘛?』璎不解地问道,随即恍然。
『云珊想……想……』刘云珊斯斯艾艾地吞吐不定。
『嘘——噤声!』
璎听得清楚有脚步声渐渐临近,一把捂住刘云珊的小嘴,单臂抱起娇躯,双足一点,向上一纵,缩入檐角,匿起身形。
摒息凝神,大气也不稍喘一口,眼瞅著更夫敲著更鼓在眼皮底下慢慢溜过。
待那更夫走远,璎才发现自己的手尚碰触著刘云珊柔软的唇瓣,忙不叠地缩臂撤开。
漆黑暗影裏,暖暖的气息喷在对方脸上,灿亮的眸子咫尺相对。
少女淡淡的幽香在怀中散发出致命的蛊惑,诱使人低头想去一亲芳泽。
男女有别,俊颊微赧,腿脚一脱钩,翩然跃下地面。
『没事了,你回去吧。』
双臂放弛,松开刘云珊紧依的怀抱,催促她速速回房。
『王爷还有事要办吗?』
刘云珊不会傻得认为璎在深宵外出会是与她同样的理由,瞧他神秘的举止,仿佛有不可告人之事。
『没什麽……』璎若无其事地否定。
『不要瞒我了,王爷……』
『闭嘴!』
璎警觉到又有人来了,再次伸手按住刘云珊掀动的唇,不由分说地抱起柔躯,展开曼妙身法,倏忽消失无踪。
稳稳地端坐横梁之上,刘云珊胆怯地紧靠著璎身畔,秀目不时流露出微微惧栗,对於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而言,这种奇特经历似乎太过惊险刺激!
浅绽笑颜,璎轻拍刘云珊的芳肩,以示宽慰之意,旋即低头观察下面的动静。
可笑满厅多少江湖辈,懵然不觉梁上多了两名不速之客,其中之一甚至只是不谙武功的弱女子。
『老爷,外面有二人自称张子野、丹蔻夫妇要见。』一仆进厅报道。
诸人听到此二人之名,厅上霎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居坐梁上的璎亦为之全身一震,引来刘云珊不明的著目。
『有请!』身为地主的江明远朗朗说道。
少顷,两条身影并肩缓缓踏入厅中,青袍焰裙,果然是阔违多年的张子野、丹蔻,张子野眉宇间添了几分山林拓气,丹蔻益发成熟美豔,为何他们的脸上都挂著忡忧焦虑?璎不懂。
『把孩子还我……』丹蔻一进厅便迫不急待的凄厉喊道。
『请张夫人少安毋燥,我等接令郎暂住寒舍,本无加害恶意,如今令郎安好无恙,请放宽心。』江明远带笑说道。
『你们这些人自命侠义,暗地裏却做起虏人勒索的卑鄙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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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野满腔不懑,即使他以前沦为山贼,此时看来也远较伪善君子来得光明磊落得多。
『张大侠请息怒,谁不知当年尊夫妇追随鬼面左右,倚为心腹,只要你告知鬼面的下落或是其藏宝所在,江某定将令郎原璧奉还。』江明远拍胸脯保证道。
原来如此……璎在梁上听得清清楚楚,思虑百转,突然忆起那後院的小孩子,心中一动,莫非……
香风飒然,连招呼也不打,璎身形忽闪,霎时不知去向,仅剩下刘云珊一人面无血色地在梁上摇摇欲坠,生恐被下面的人发觉,遭遇到不测。
『昔日我夫妇二人先行率妇孺撤离,由首领留下断後,事後详情我们也不甚了解,至於藏宝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张子野正色辞严地道。
『请张大侠勿要推搪,当年鬼面纵横天下,劫越财宝无数,不会无辜凭空失踪,现今鬼面生死不明,难道财宝自己生脚跑了吗?』从旁站起一人手按剑柄,乃是华山派少掌门。
『当初抢来的东西一半分散给山下的贫苦百姓,一半变卖成粮食、器械等充壮山寨,根本没有多馀的。』张子野再次说道。
『看来你们是不想再见令朗重返膝下罗?』江明远嘴角微现狞笑,隐含威胁语气。
『这件事我们真的不知,子野只管山寨中的武备,有什麽钱粮辎重都是交给智狡管理的。』丹蔻心急地叫著。
『鬼面身边武头目、文军师……』毫不放松地步步逼问,『那文军师智狡人在何处?』
『那日他同首领一齐留下,也跟著下落不明……』
明知这事实难以取信於人,依张子野刚直不阿的脾气,仍是坦诚言之。
『你们想骗谁——』厅上哄然一阵呼喝,顿时象炸开了锅。
『是真的!是真的……』丹蔻娇躯剧颤,气急慌乱地喊道。
可是没有相信她的话。
『丹蔻别说了,那些人是不会信你的……』张子野扶住丹蔻颤晃身躯,无奈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可是……可是孩子在他们手裏……』丹蔻神色紧张地道。
『听天由命了……』张子野黯然,事到如今他亦是无计可施。
『把宝藏交出来……』乱噪噪人群之中有人尖声喧嚷,馀人纷纷点头附和。
『不——』
丹蔻拼命摇头,仿佛要摆脱这个噩梦般的事实,枉空洒落一脸泪水。
『来人,把孩子抱出来……』江明远得意洋洋地喝道。
『你们竟然连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算什麽正义之士?!』张子野激起愤慨,大声吼道。
『不想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正义是什麽?虽然自己素以侠客自居,但比较起来还是金银财宝重要,毕竟实质的享受非是一个浪荡虚名可以相提并论的。
张子野算什麽东西?一个山贼草寇!故意欺负打压他又如何?自己是侠名在外的白道翘楚,有财有势,任凭张子野在外头磨破了嘴,有谁会信他的一面之词?世人永远只接受代表正义一方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