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迎浮生千重变
依秀吓得不敢说话,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忽又听秦梦楚问:“秦轻没事了吧?”
依秀忙道:“已能下床走动,精神也好了很多。”
“池一正天天都过去?”秦梦楚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是,池先生说秦公子的心脉受了极大损伤,要小心看护,容不得半点疏忽。”
秦梦楚点点头,道:“嗯,那就好。否则大爷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你们。”
过了片刻,秦梦楚起身,自己掀了帘子,走到依秀面前。她现在才三个月的身子,腰板依然可以挺得笔直,本就纤细的部位看上去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依秀悚然一惊,头一低,忙又跪了下去。
秦梦楚悠哉地在她周身转了几遭,才慢条斯理地问:“依秀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六。”
“二八芳龄,正是嫁人的好光景。”
依秀不敢接话,只听她又问:“有心上人没有?”
“没有,奴婢身份低微,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样吧,夫人帮你作这个主,如何?”
依秀怔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回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闷沉沉的雷声时不时夹杂着几道明晃晃的闪电,划破暗夜直劈下来。
屋子没有烛光,依秀悄悄推门进去。虽漆黑一片,但她对这里的一切布局了如指掌,行动没有任何不便。又一道闪雷劈下,瞬间照亮整间房子。
“啊——”依秀吓得大叫起来。她忙擦亮火折子,心有余悸道:“公子,你怎么一声不响坐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秦轻本是坐在靠近窗台的桌子边上,谁知坐着坐着便伏在那睡着了,依秀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他也没有觉察。直到她出声,他才惊醒过来。听她的声音,知道她被自己吓得不轻,内疚道:“真对不住,害你受惊了。是我太大意,忘了点盏灯了。”
秦轻心细,依秀的话里确实包含了责备,这是她情不自禁。但她恼的不是自己被吓到,而是这个人,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还坐在窗边,那是风口,他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会溅进来么?不对,雨已经下了很久了,早该溅进来了。难道他都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快步走过去,先检查了下他身上的衣衫,果然不出所料,湿了好大一片。赶紧帮他换下,嗔道:“公子,你大病初愈,就不要这样折腾。万一再闹点伤风什么的,那你怎么吃得消啊?”说完两颗眼泪掉下来,又低低补了一句:“少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秦轻有所触动,转过身看着她,柔声问:“是不是我累你受委屈了?告诉我。”
依秀怔怔到看着他,眼睛眨了眨,一股温热的液体在脸上蜿蜒。秦轻曲起修长的手指,温柔地给她拭去泪水,笑道:“原来依秀也这么喜欢掉金豆。”
依秀噘了噘嘴,抗议道:“才不是呢,人家服侍少爷许多年,都很少哭过。就服侍公子你……”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
秦轻自然懂她的意思,忙跟她道歉:“都是我不好,总害你白白担心。”
依秀摇摇头,声音哽咽:“公子你没事就好了……我,我只是……”
秦轻见她多日来都陪伴在自己身边,每回烈风过来,依秀就找借口躲开,便猜到当日烈风定是诸多为难。心中对她更是怜惜,道:“好了,没事了。这么漂亮的脸,再哭下去就成小花猫了哦。”
依秀扑哧笑出声来,嘀咕道:“我哪有公子你样貌好。”一时又哭又笑。
秦轻微微愣了下,无奈地笑起来。屋外又是一个闷雷打下来,两人都把目光投向外头,各自想着心事,心中沉重。时光像是静止了般。
过了良久,依秀回过头来,秀气的眉目带着萧瑟的笑,道:“公子,他日你若离开烈家庄,可还会有一点点记得依秀?”
秦轻凝视她,认真道:“会。无论将来我到了哪里,我都会永远记着你。”
依秀的笑,忽然变得甜美青涩,低下头轻道:“那我就放心了,谢谢公子。”
秦轻对她言行的反常有些困惑不解,但想起她自秦梦楚那归来,不消说必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不想问秦梦楚要她过去的用意,依秀不说,他也不愿强人所难。何况知与不知,差别不见得有多大。肉已在砧板上,若真要说不同,那也不过是宰割的方式不同罢了。
烈霆出了杭州城,策马直奔烈家庄。他这次出来,真正的目的不便说出去,因此随行的只有上官伯银一个人。两人行装简易,就各自带了一个包袱。他们走的是官道,途经之处都有热闹的小镇。烈霆是习惯了排场的人,上官伯银是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即便是在外头,吃住方面也不会太随便。
这天天色已晚,两人匆匆找了个客栈落脚。吃饭的时候,烈霆举起筷子正要夹菜,被上官伯银神色警惕地拦了下来。烈霆不解地看着他,道:“怎么?”上官伯银郑重道:“爷,让我先试一下。”他将桌上的每样菜,都夹了一口吃过。烈霆看着他,道:“若是有毒,现在你已经中毒了。”隔了片刻,上官伯银将真气凝聚,在身上各大经脉游走了一遍,才缓过劲来,点头道:“可以吃了,爷。”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烈蜓笑了下,嘴上没有说什么,心底有一股涓涓暖流在无声地流淌。他们很少在外面吃饭,但此时烈霆细想了一下,记忆中的那几次,他都会这样做。
两人吃过饭,便各自回房歇息。睡到半夜,烈霆被屋顶上一阵极轻微的响声惊醒。不动声色地闭目细听了一会儿,觉察来人的功夫竟是不弱,应不在伯银之下。
烈霆静等他下一步动作。但奇怪的是,屋脊上的人就此停下来,似乎也在等什么。就这样僵持到天明,那人居然像睡着了一样。烈霆好笑地翻了身,心道难不成是露天好乘凉,你才特意跑我屋顶去的?故意伸出脚去踢搁在床尾的凳子,发出不小的声响。那人果然朝屋内张望了下,很快又静止不动。烈霆这才意识到,他在监视他。
这时,房门外传来敲门声,“爷,是我。”
烈霆腾地坐起,朗声道:“伯银进来吧。”
上官伯银穿着蓝色长衫,面色凝重地走进来。烈霆看了他一眼,笑道:“真早。”
上官伯银点点头,递给他一封信。
烈霆接过,拆开来看。过了片刻,他沉着脸站起身来,道:“梁上君子,请下来一叙。”
那人很快跳下来,显然没有太多的犹豫。烈霆略觉诧异,他手中的信是庄里的飞鸽传书送来,通常都是秦梦楚亲笔,再加一些只有彼此才看得明白的暗语。两人都是多疑之人,若非十分的肯定,绝不会轻信任何人任何事。而来人似乎瞄一下信纸,便猜到里头的精髓。
只听他开门见山说:“秦轻现在我们手上,你不必大费周章去找人,没用。”
烈霆的瞳孔猛地一缩——秦梦楚的来信,确实是为了向他说明这个事!上面写:秦轻于日前失踪,吾派人四下寻找,未果。盼归,共商议。
但几乎同一时间,烈霆便恢复过来。使出惯用的稳如泰山却锐利如鹰的目光,在来人身上停留了须臾,又很快地掉转视线,兀自在椅子上坐下。上官伯银一脸警觉沉稳地站在身侧。来人见他这架势,反倒怔忡了一下。原以为大名鼎鼎的烈家庄庄主烈霆,会出手如电地将他制伏,再想方设法从他嘴里掏出秦轻的藏身之处……但是,没有。
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趁他一时失神,烈霆已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望星族的人,但身份不会高,至少不会太高。因为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袍。他知道,望星族是个尊崇紫色与蛇类爬行物的门派,并以颜色划分等级。黑色应该是排在末端的位置,换句话说,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可能只是个手下。但烈霆心中又暗自感慨:连个手下都有这般气度,这样的锋芒,更不要说自己心中记挂的人了!强人手下无弱兵,难怪望星族在江湖上会被传得天花乱坠。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正是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再望向来人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欣赏,道:“你是有心在等我看完这封信,才下来通知我的么?”
那人迟疑了下,道:“是我家主人吩咐的,我本来想截住这封信,但是迟了一步。”他看了上官伯银一眼,接着道:“我只能按照吩咐,走这第二步。”
烈霆对他口中的主人,颇有些好奇。但他何等人,自不会说出来。思忖片刻,便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你家主人可是望星族使者?他是否还有其它话让你转达么?”
那人摇摇头,道:“我叫非沙,没有别的话了。”他答得倒也直接。
既然他不说,烈霆也没打算追问。非沙的说话方式看似直率,却是在避重就轻地回他,而且他没有否认他的主人是望星族使者,也就是说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烈霆对六年之约尚耿耿于怀,现在犹如春回大地,阳光普照,开始了新的期待。他在心里说:朝晚,即使你怨我恨我,但是请看在我们过去的情面上,让我见你一面吧。可是他转念又想到,他带走秦轻又是什么意思呢?向他示威,还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
上官伯银在一旁提醒道:“爷,现在怎么做?”
烈霆心头闪过几个打算,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消极的那一种,道:“你走吧,请帮我转告他:烈霆随时等候他大驾。”至于秦轻,他稍稍放下心来。因为朝晚不会伤害他。
非沙面色复杂地瞅了他半晌,才闷声不响地走人。
第八章
烈家庄此时混乱一片。
烈风冲跪在庭院门口的一群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再去找,哪怕把整个庄园翻过来都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面色忍不住一白。愤然将拳头重重砸向硬邦邦的桌面,该死!他到底去哪了?他病成这样了还能去哪?
依秀低着头,跪在一旁小声地抽泣。
秦梦楚进来的时候,先是扫了她一眼,才快步走到烈风身边,关切地道:“二弟,找到轻轻了么?”
烈风痛苦地摇头,声音嘶哑:“没有,我命人搜遍了庄里的各个角落,都没有他的踪迹。”
秦梦楚沉思片刻,转身对依秀道:“你最后见到秦轻,是什么时候?”
依秀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道:“是昨晚,我来给公子送饭。后来伺候公子用过餐,奴婢就收拾离开了。”
秦梦楚微微眯起眼睛,道:“没再来过?”
依秀颤声道:“没有,因为公子嘱咐奴婢,说他累了,要早点休息。让奴婢不要打搅。奴婢在外头看到灯熄了,想公子应该歇下了,就自行回房了。”
秦梦楚走到她跟前,冷道:“抬起头来。”
依秀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缓缓抬头。在秦梦楚的注视下,那双充满畏惧的目光显得有些闪躲。隔了良久,只见秦梦楚俯下身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既然你决定了帮他,那么,就要帮到底。”说罢直起身子,提声叫道:“来人,把这丫头绑起来,送到刑房去。”
依秀惊恐地大睁着一双眸子,喃喃道:“夫人,我……”身上已被五花大绑,半点也挣脱不得。只在被拉出门口的时候,望向烈风出声求饶。
秦梦楚冷笑了一声,向家丁挥手,示意立即将她拖走。
“慢着!”烈风不解,问道:“嫂子抓她做什么?她怎么说也是我身边的人。”
秦梦楚回眸,道:“这丫头办事不利,让她看护个人,都弄出这等事来。嫂子还有些话,要好好问明白。庄里赏罚分明,即便是你二爷身边的人,也不能例外吧。”看烈风还有些犹豫的模样,安慰道:“行了,二弟,放心吧,不过略施小惩而已,过两天嫂子便放她回来。”
烈风心里本就已是一团乱麻,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
不久护院回来呈上一个物件,说是在庄园附近找到。烈风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越发觉得眼熟。秦梦楚瞄了一眼,淡淡道:“任远帮的信物。”
烈风脸色一变,五指收拢,将东西紧紧攥在手中。
秦梦楚道:“秦轻少时与程帮主相识,情分不浅,想来不至于为难他。二弟,莫要太担心。”
烈风咬牙道:“秦轻是我烈家庄的人,即使任远帮与我们或有些场面上的往来,也不能这样带走秦轻,连声招呼都不打吧?这跟抢人有什么区别?他任远帮可有半点把我们放在眼里?”
秦梦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忧心道:“二弟,你大哥近日便会归来,一切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你莫要冲动。任远帮与我们有极大的利益牵连,你切不可为了一个秦轻,置家族声威于不顾。”
烈风在看到那个令牌后,就想直接上任远帮去要人。如今听秦梦楚这么一说,稍微平息了怒火,人也冷静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奇道:“嫂子,秦轻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难道你真一点也不担心么?”
秦梦楚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一僵,强笑道:“二弟这是哪的话?轻轻是我除母亲外,唯一的至亲。我只恨自己平日里对他关心太少、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