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





年我们中又有多少人身首异处吗?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何苦放著非离山庄的安逸生活不过,非要去过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在听到“风浪”这个名字後,云罗的心里不能说一点儿不震惊。在海岭国,大海盗风浪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民间有流言说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皇子,所以虽然是海盗,但却帮助国家消灭敌国的海上贼寇,保护自己国家和别国的商船往来,可以说,只要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无不把风浪当作活神一般来崇拜。
但震惊过後,云罗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倔强道:“那又怎麽样,别说爷是风浪,就算是海啸,云罗也决不改变自己的决定,水性和武功不是吗?云罗会努力,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後年,云罗心志已决,不会更改。”这番豪言壮语刚说完,一阵夜风吹来,他机灵灵打了个冷颤,不住的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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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气得目瞪口呆,云罗看他那神情,他毕竟是个老实人,先就害怕起来,心道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对主子如此不恭敬,这下完了,不会被扫地出门吧。却见这位爷呆完後,竟然大吼道:“尹隆,你这个老东西给我滚出来,啊?你看看你看看,过年前领到你这儿的时候,明明是个在我眼前连坐都不敢的蔫巴茄子,这才过了几个月,就敢在爷我面前大呼小叫的了,还什麽‘别说风浪,就是海啸也不怕’之类的话,呸,你都教育了些什麽手下?尽给我添乱。”
尹隆笑呵呵的走过来,假惺惺的请罪,尹鉴非一挥手,气道:“赶紧带他回去,这春寒还是不能忽略的,对了,再好好教育教育他,船我是不能让他上的,有时间自己个儿过点安逸日子多好。”说完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明珠道:“看什麽?也想跟著学是不?”明珠连忙知机的上前挽住他手臂,娇笑道:“爷,人家哪敢呢。”一边说一边粘在尹鉴非的臂上,仿佛没有骨头般的离去,却在去远後又向这边回望了一眼,月光下,那双眸子里尽是了然的讥笑之意。
两天後,尹鉴非吩咐阿三准备动身出海,临行前又把尹隆叫了来问道:“那个云罗怎麽样了?你到底有没有说服他,若没有,你这个总管就自动辞了吧,连下人的思想都做不通,还要你干什麽?”话音刚落,尹隆就苦著一张老脸道:“回爷,您还是把老奴的总管撤了吧,那小子平日里别看老实,好欺负,等动了真个儿,竟是个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强货,这因为前儿晚上练水,著了点儿凉,知道自个儿今年是没希望练成蛙泳了,竟跟老奴说今年要一直练呢,冬天也不落下,你说……”他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了。
尹鉴非气得站起身来,指著尹隆的鼻子骂道:“笨蛋,老糊涂,九头牛拉不回来,你不会用十头牛拉啊。”说完自己踱著步道:“这可怎麽办?虽然说主子我是怕他那不好使唤的腿拖累咱们,但说到底,这里面也包含著一点儿好心吧,好歹长了这麽大,却跟我在船上送了命……”一语未完,灯笼从後堂出来笑道:“爷,带上他吧,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别看他现在说得硬气,一个普通百姓,见过什麽世面,领他去船上,让他在暗中看两场真刀真枪的搏杀,今年冬天再带他回来,保准打死都不肯再跟咱们走了。”
尹鉴非想了想,点头道:“别说,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办法。”说完对尹隆道:“好了,让他快去收拾东西……”最後一个“吧”字未出口,忽见门边一个身影瘸著腿向西院而去,他脸色登时铁青起来,瞪著尹隆阴恻恻道:“这就是你说的老实人?好欺负的?他连在门口偷听都会,八成是得了你的真传,擅长扮老实相骗人吧?”
尹隆一溜烟的出去,一边走一边还哈哈笑道:“谢谢爷的夸奖,希望云罗上船後不会让您失望。”不等尹鉴非发脾气,他早没了影子。
总之一番折腾後,云罗到底还是被带上了,一行六人分乘两辆马车,昼行夜伏,向著锦绣国西海而去。
尹鉴非出手十分大方,每到客栈打尖,必然包下当地最大客栈的一整个院落,云罗暗中看著,他是穷惯了的人,总觉这样未免太过奢侈浪费,想著定要找个机会劝劝主子改改这毛病,他因看著阿三和尹鉴非日日斗嘴,渐渐明白了这个主人其实是个嘴毒心软的好人,胆子就一日日大了起来。
正巧赶上这一日傍晚到了一所大城镇,尹鉴非又包下了客栈的北院,云罗忍无可忍,却又终是心虚,想了半天,心道人说酒壮英雄胆,就去找小二要了一两散白酒抿了几口,这样大著胆子来到尹鉴非房外,却又觉得尿急起来,瞅见那边有间方便之所,他就直奔了去。
这个方便之所也是男女两用,云罗进了男间,不到弹指功夫,就惨叫一声,抱头鼠窜的逃了出来,正遇见也来方便的尹鉴非,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倒唬了对方一跳,忙扶住了喝问道:“这是怎麽了?撞鬼了不成?”一边就要进去探看,却被云罗拉住了衣角,结结巴巴的颤声道:“爷……爷……千万……不……不能进去啊。”说完了,那身子还颤抖不已,想是吓得不轻,看的尹鉴非不知为何,就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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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这副样子,尹鉴非真是要怀疑那边的茅厕里大概蹲著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了,拍拍云罗的手:“没关系的,你在这里等著,我进去看看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他说完,甩开云罗就要走进去,蓦听他在身後大喊道:“不是的,爷,不是妖魔鬼怪啊,是……是灯笼姐……是她在里面了。”呜呜呜,真丢脸啊,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可刚才一看,明明自己是对的嘛,那个灯笼姐干吗不看清楚一些,走错了茅厕还把自己吓得半死,尤其是在爷的面前,这下丢脸可丢到家了。
尹鉴非先是一愣,紧接著看见灯笼款摆纤腰,轻移莲步的走了出来,一边理了理鬓角,掩嘴笑道:“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啊,真奇怪,有鬼吗?怎麽我刚刚没有看到呢,哈哈哈……”很嚣张的笑完,尹鉴非的脸已经黑了,冲著她大吼道:“你这个人妖自己不检点,专爱吓人,不道歉也就算了,还敢笑得这麽张狂,妈的,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还无法无天了。”说完一掌就向灯笼劈去。
云罗大惊失色,却见灯笼只是轻描淡写的用手一挡,咯咯笑道:“爷,你不是要方便吗?人有三急,难道说你根本不急,阿哈哈哈哈……”一边说一边从云罗身边飘了过去。剩下尹鉴非在身後气的跳脚,一把拉起云罗就走,怒冲冲的道:“以後不用管那个人妖,他在哪里都无所谓。妈的,气死我了。”
上完了茅厕,云罗完全的陷入迷惑中,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店小二早送来了饭菜,他也没心情吃,还在努力的想人妖究竟是个什麽东西,难道灯笼姑娘的身体里竟然像白娘子一样有著妖的血统吗?还是说她是人和妖精相恋产下的孩子,正胡思乱想间,阿三进来道:“云罗,爷叫你呢。”
起身跟著阿三来到尹鉴非的房里,那里正撤残席呢。尹鉴非懒懒趴在小榻上,明珠正给他捶背,明若在旁边,头也不抬的把玩一块玉佩。见他来了,尹鉴非翻了个身,将脸向著他道:“知道我买明珠明若的目的吗?”看云罗摇头,他淡淡道:“可见你不是海边的人,故此不知道也无甚奇怪,咱们出海使船的,是忌讳船上有女子的,所以我才买了他们两个,伺候我和船上一些兄弟。”他见云罗似乎根本不懂这个“伺候”的含义,也不解释,只笑道:“所以你的灯笼姐姐,他其实是个男人。”
这一句话可把云罗吓坏了,暗道灯笼虽非貌美倾国,但也秀丽无双,且那份婀娜娇媚,女儿之风,怎可能是男子。却又听尹鉴非接著气道:“所以我叫他人妖,这乃是别国对不男不女之人的称呼。灯笼说他从小儿,母亲就将其做女孩养,到最後他自己也喜欢做女孩起来,长大了也我行我素,故无人瞧得起他,多数人一知道他是男子,不是存了不良心思想狎玩侮辱,就是根本不肯用他,走投无路时遇见了我,方跟著我到船上,一直到现在,所以你以後看见他在男厕里,也不需大惊小怪。我叫你来,还有一样事要嘱咐,咱们船上的人个个都是厉害嘴皮子,平日里嘴头上深一句浅一句的全凭各人本事,但谁也不许从心里瞧不起谁,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团结一心,关键时刻互帮互助,要是违了这规矩,我是不饶的。”
云罗听了这番话,尹鉴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登时又高大了几分,点头认真道:“爷放心,云罗决计不是这样人。”尹鉴非打了个呵欠,道:“如此甚好,你去歇著吧。”说完又想起一事,忙道:“饭有没有吃?若没吃,我这里还有几样菜没动,让小二热一下,端去你那里如何?都是些好东西。”
云罗本已走到门口,听他这麽一说,蓦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目的,忙又折了回来,跪下正色道:“爷,云罗这里有一句话,爷不怪我我才敢说。”
尹鉴非笑道:“你是个老实头儿,平日里诓著也没几句话,如今竟然自己跪著要说,又这麽郑办其事的,倒是有什麽趣话,说来听听,我不怪你也就是了。还有你那名字,也不必云罗云罗的叫,怪麻烦的,从此後只叫阿罗就好了,又爽口又便利,岂不好。”说完了便不言语,听云罗到底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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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得了特赦,仍是想了半晌,方正色道:“爷的地位尊贵,又有无数的银钱花费,这云……阿罗都知道,可是纵然有钱,爷的行为也著实太败家了,每天晚上的住处,无非就七个人,却要包下整个院落,还有那饭菜,剩下的明明还能再吃几顿,或者散出去,也够几十个百姓吃了,却要倒了喂猪,这等行径实在……”不等说完,见尹鉴非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许久,自己思量著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就不必再惹爷生气了。於是赶紧住口。
“说啊……怎麽不说了?”尹鉴非一字一字仿若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般,咬牙切齿的问,其实若云罗再说一句,他大概就能拔剑宰了这老实的长工,好在对方还算知道察言观色,默然不语站在那儿。他气的哼哼了半天,才总算顺过胸中这口气来,不怒反笑道:“好,很好,我今儿算知道了,若论起毒舌,其实你才是拔尖儿的,竟然说我败家,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有人敢说我败家的?恩,你知不知道?”他吼完,偏云罗还老实的摇头:“不知道,我才跟爷,怎麽会知道呢?”他心里还奇怪,败家这个词多亲切啊,小时候自己偷著攒了一点儿窝头渣子喂前院的蚂蚁,娘就轻轻打了自己几巴掌,一边说自己败家。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麽甜蜜的时光啊。
尹鉴非气的青筋暴跳,等看到云罗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就更加火大,偏自己说过了不怪罪人家,憋了半天,只好挥挥手道:“这事儿……我……会考虑的……你下去睡觉吧。”在这一刻,他终於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是走了眼,带著一个超级的大麻烦到船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七人重新上路,行了半日不到,空气中便有一股咸湿感觉,云罗暗自疑惑道:“莫不是就要到海边了吗?”去问阿三,果然如此,他一生都生长在内陆,根本没见过海,闻听此言不由欢喜雀跃,只因性子使然,不好意思做出孩童般举动,仍是沈稳坐在车里。
又行了约莫三个时辰,午饭也未在城镇里用,不过是随身带的干粮啃了几口。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耳听得阿三说声到了。云罗连忙下车,抬眼一望,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原来他们所处之处已是海边码头,各种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海湾泊了也不知多少船只,竟一眼望不到头。见到尹鉴非,大多数人都欠身陪笑打著招呼。
云罗却不是为这些心折,他看到就在前方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映著夕阳余晖,波光潋滟,美不胜收,几只归来的大船缓缓向这边驶来。展目所望之处,无边无际,水天相接,其宏伟壮阔,竟想不出世间还有其他地方可比。其宁静祥和,却又似那山野村庄,青炊野树一般。这想法殊为怪异矛盾,但除了这些,云罗脑中却再无他想。
正震惊时,忽觉肩膀上有什麽东西轻拍了几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尹鉴非,只见他含笑看著自己,语调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道:“怎麽?看呆了?喜欢这海吗?”话音刚落,就见激动的眼泛泪光的云罗使劲儿点头:“恩,爷,大海……好……好……”好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该怎麽形容。忽闻身後一阵轻笑声,两人同时回身去看,就见明珠已在那里笑得合不拢嘴,对明若道:“真真没见过这样的呆子,不过是几只船,一片水,竟似要哭了一般,有什麽好看的。”明若不语,只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