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令








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啊。麒麟镇永远都是这么热闹,醉月楼也一直这么红火,更别说撂在前柜上的那一片明晃晃的金叶子了。真金的耶,做了十年的生意,何时见过成色这么好,手工这么精致的金叶子啊。小心翼翼地拈起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醉月楼的老板王老实笑开了颜。 



“狗儿,狗儿!”咦,狗儿这小子跑哪儿去了?王老实四下张望,乖乖不得了,不光是小狗儿,来福,旺才这几个小子都不见了。臭小子,老子才分神一会儿,你们就要造反了吗!极小心地收好金叶子,老板王老实绕出柜台。算了,还是我亲自伺候那几位慷慨大方的爷吧。 



“赫,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窝在这儿干嘛?”刚上了二楼,就见到失踪的狗儿,来福,旺才三个趴在雅座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揪住最近的来福的耳朵,啐道:“你们这些个臭小子,老子一时不看着就跑来偷懒,不想要工钱了么?” 



“痛、痛、痛哎!”来福龇牙咧嘴地叫起来,“老板,我们几个只是想过来看里头几位爷需要点什么,哪里敢偷懒来着!” 



“是啊是啊”,狗儿和旺才两个连连点头。狗儿又指着里间,对王老实诡秘兮兮地问:“老板,您知道这里头三位是什么来头吗,我们仨在这儿瞅了半天,越瞧越诡异咧。” 



“有吗?不过是些客商或是出来游玩的公子罢了。”说实在的,刚刚光顾着瞪眼瞧那金叶子了,哪里顾得上看人长得高矮肥瘦。 



“您瞧瞧嘛,咱来这儿见各地客商好歹有几年了,哪有这样年轻贵气的客商,说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吧,有谁会到咱这又冷又偏的穷地方来耍子的。”旺才撇了撇嘴,扯着王老实的袖子让他往里看。 



哇咧,真得哩!王老实瞪圆了那双原本不怎么大的眼睛。这三个客人,怪耶! 



第一怪的是那个黑衣人。大白天的,穿着这种乌漆抹黑的衣服说多诡异有多诡异,更别说黑衣服一路裹到头顶了,乖乖,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个白惨惨的面具。王老实激凌凌打了个寒噤,天,这个人身上居然还别着一把短刃,手下压着一把长剑,一身的肃杀之气让人心里直打突。 



边上的少年就好多了!王老实抚了抚心口,刚才吓死人了。少年穿着一身月白的锦袍,衣襟和袖口翻出雪白的毛边,光看式样就知道价格不菲。少年的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极有神采,鼻梁高直,菱角般的双唇发着红润的光泽。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脸上笑意盎然,但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天成的尊贵气度。恩,这一定是那个黑衣怪人的主子。可是这么个尊贵的人,怎么一直呆呆地盯着旁边的人看呢,还带着傻傻的笑,奇怪,太奇怪了。 



被盯着的那个人一直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只隐约看见一段雪白的颈项。那人穿着一身青衣,身形颀长。不知白衣少年说了什么,忽然,那人抬起了头。天哪,王老实和狗儿三个屏住了呼吸。太美了!美得没道理的说。 



“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下凡了!”来福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笨!笨!笨!”王老实不客气地在其他三人头上敲了三记,“什么仙女姐姐,人家是男的。” 



“不可能!哪有那么漂亮的男人,老板又骗我们!”三个人有志一同地点头。 



切,三头笨驴!就算脸蛋儿再美,这身材体形又骗不了人的。凭他王老实纵横风月数十年,要是男女分不出来岂非白混了。看样子,这男人只怕是少年公子的禁脔。作孽哦,那么漂亮的一个男人,做了人家的玩物。 



“看够了吗?”身边突然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吓得门外四人惊跳起来。 



“看、看完了,我们几个只是想过来看里头几位爷需要点什么!”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王老实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象鬼一样。 



“看完了就快点上菜,不然到明天我们也吃不上饭了。”阳光般的声音又从王老实的身后响起。哇,王老实身体一跳,转过身,迎面看到了一双灵动明澈的大眼睛。“对了,你们几个,要是再敢盯着我的人看,我就会让我的侍卫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当泡儿踩喔!”脸上还是笑,可王老实觉得浑身发冷。 



“是是是,小的们马上就上菜,马上!”美人好看,可小命更重要。与其留在这为别人感怀哀叹的,不如回家同情同情自己,想办法再弄几张金叶子。四个人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小含含!”扯着肉麻的嗓子,崇义凑到了韩修的身边,换来一个大白眼。“那些个讨人厌的家伙我已经赶走了。怎么办,现在一有其他人看你我就生气,我好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毛病!韩修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讨厌的小鬼,自从救了他以后,就死命地粘着自己,嘴里絮絮叨叨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荒唐话。时不时亲亲脸,摸摸手的吃自己豆腐。这也就罢了,看在他虽然讨厌,但也长得可爱的面子上,能忍也就忍了。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自说自话地给自己起了个让人吐血的名字——“含羞”。这个小鬼真得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韩修皱起了秀眉。含羞,含羞草的含羞,在他嘴里是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小含含”。呕!不过好在,这个自称义公子的小鬼一路带着自己往凤台关走,他身边的神秘侍卫看似武功不弱,靠他带自己回关应不是件难事。只要回了关,见了颜济卿,就可以解开这该死的毒了罢。 



“小含含?”崇义凑近了韩修,“你又不舒服了吗?”借口,又是借机吃豆腐的借口。韩修恨恨地望着他。崇义不以为意,伸手搭在韩修的额上,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恩,好象不太热了……咦,你的脸又红了耶!” 



废话,你要不随便碰我,我能这样吗?韩修在心里暗暗咒骂,却也得费力压制随之乱涌的热潮。 



“就是说嘛!小含含心里是如此爱慕与我,我一碰,你的脸就红,跟宫……家里头养的含羞草一样,可爱极了!你说是不是,小摩!”一边说,崇义一边嬉皮笑脸地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扇啊扇。哈哈,平日看戏里才子佳人们的时候,才子都是这样拿把折扇扇的。佳人嘛,崇义上下打量着韩修,心里头盘算着该拿些什么行头。 



小摩?!好恶心!摩诃勒差点吐出来。我的十六殿下,您玩得太过头了吧!摩诃勒冷眼瞅着自己的主子。这么冷的天,居然穿着棉袄扇扇子,殿下果然是脑子坏了。 



  



门外一片嘈杂声,三人对视了一下。 



“不行啊,老爷们!这二楼雅座已经被人包下来了,爷们不能上啊。”门外传来王老实苦苦哀求的声音。 



“啪!”看来王老实挨了一记巴掌。韩修皱了皱眉头,什么人,在麒麟镇这么放肆。 



“他们、赶出去!快!不然、我、你、宰了!”话音生涩,显然非我族类。 



“算了,我们先上去再赶人出去吧!”叽里咕噜的外语耶! 



崇义和摩诃勒大眼瞪小眼,听不懂! 



“好象扶桑语噢,小摩不是会说的吗?”崇义扇子头指向摩诃勒。 



“不是扶桑语,好象是高丽语哎,我不懂!”摩诃勒摇了摇头。 



两人都没发现,韩修一下白了秀颜。 



来了…… 







5 
“哐当!”雅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好挤好挤喔!”崇义轻摇折扇,伸手拽拽领口。“小摩,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小了点,而且好象还臭臭的。” 



看着门口涌入的年轻壮汉,摩诃勒冷笑了一声,“如果你不再那么恶心扒拉的叫我,我立刻就把这些垃圾给你扔出去。” 



韩修低着头,让额前长发将自己的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到门内三个行状各异,打扮不同的人,闯进来的人显然大为意外。几人交头接耳一番,忽又神情严整,分立两旁,脚步声响,门口踱进一人来。崇义向摩诃勒使了个眼色,恶狗的主人到了! 



来人三十开外,身着一件猩红大氅,头带着一顶镶金带玉的圆帽,衣上坠满了饰物,走起路来,丁零当啷。唇上蓄了须,面色青白好象生了一场大病,五官么,倒也端正,只是一双眼睛透着阴邪之气,让人见了极不舒服。 



妖气!崇义撇了撇嘴,心中极为不屑。 



“他们怎么还在这儿?赶紧把闲杂人等给我赶出去!”来人皱着眉,也没有细看里头的情形,操着番话问手下。 



其中一个手下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道:“陛下,臣等正要驱赶这些贱民呢,请陛下略等片刻。” 



“等一下,我看这三个人有些古怪,让我见问问再说。” 



“陛下,这些都是些下等人,怎么配您……” 



“罗嗦!我是王还是你是?竟然敢管起我的事来了!” 



手下吓得连忙跪倒,不住地磕头求饶,那人也不理他,径直向崇义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汉话虽然比那帮手下流利得多,但总是生涩难听。 



崇义皱了皱眉,美丽的母妃虽然说汉话也带着异国语调,但听起来不知要比这厮悦耳多少倍,不,根本没法比。 



“怎么不回答呢,我美丽的孩子!”嘴里说着,那人的手就往崇义脸上摸去。崇义面色一沉,那人的手和崇义的脸之间突然多了一道白光。 



“啊!”门口众人惊呼起来,那人连忙缩手。原来横亘于前的竟是一柄雪亮的宝剑。剑刃向外,只要那人的手指向前再一寸,只怕手指当场会被削下来。饶是躲得快,那人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什么人,身手如此之快,竟让人无法察觉。 



剑尖回落,斜斜指向地面。 



“要命,滚出去!” 



冷洌的肃杀之气在拥挤的空间里弥漫,摩诃勒静静地立于原地,那人众多的手下竟觉得压抑得无法呼吸。 



微微抬起头,韩修从发间悄悄地观察着局势的发展。想不到,自己那一剑竟没能杀了他!如今见高丽王虽然面无血色,但行动自如,反应敏捷,只怕当日只让他流了一点血,而未伤及他的要害。今日见他的举动,显然是看上这个少年了。高丽王为人阴险,诡计多端,想要提醒少年留意,又苦于无法出言示警,心中不禁焦急万分。一不留神,发丝滑动,露出了半边面容。 



“是你!!”高丽王眼尖,一眼看见了始终坐于一旁不动的韩修,心中大喜。韩修心中一惊,待要低头,已是不及。 



绕过摩诃勒,高丽王径直奔向韩修,一把将他的手拽住。韩修气急攻心,体内的药力发作,内息四窜,人也喘息起来。 



“美人儿,你倒要本王好找啊!”高丽王放声大笑,“你们汉人有句俗话,‘踏破铁些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日你在本王胸口上刺了一剑跳江逃了,现在在陆上,我看你能往哪里逃!”见韩修面色酡红,无力挣扎,高丽王又笑:“怎么了,这么长的时间,美人儿还没去了药性么?乖乖跟了我,本王保证你日日销魂,除了我,再也不要别的男人!” 



韩修喘着气,扭头望向崇义,目中满是求救之色。崇义脸上一向懒散的笑容早己不见,脸色忽青忽白,双拳紧握,显是气愤已极。 



“摩诃勒!有人欺负本少爷的心肝宝贝,你的少夫人,他该当何罪?!”气啊,死老外,竟然敢碰本殿下看上的人。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崇义双睛冒火,大步向高丽王走去。 



“死!”言简意赅,摩诃勒口快手更快,剑尖一挑,直指高丽王的眼睛而去。 



高丽王手下一阵鼓噪,将摩诃勒团团围住。摩诃勒冷笑一声,身子一晃,人已飘向屋顶,象游鱼一般滑向高丽王头顶,举剑就向高丽王的头顶刺去。高丽王大惊失色,想不到摩诃勒竟然行如鬼魅,身手如此了得。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份和美人,就地一滚,将韩修推将摩诃勒的剑锋。崇义此时恰已到近前,见情况危急,和身扑向韩修,想也不想,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韩修的面前。摩诃勒连忙收手,身体在空中转了半圈,险险将崇义和韩修避开。 



只电光火石的一瞬,屋中的形势大变。摩诃勒刚站稳身形,一张丝网已罩在了他的头上。摩诃勒左冲右突,怎么样也冲不出丝网的束缚,反而让网越缠越紧。 



高丽王惊魂甫定,见摩诃勒已被制住,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幸亏当初为了制服韩修,特地带来了天蚕丝网,否则今日只怕性命不保了。狞笑一声,高丽王对着崇义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