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断相思
心斗角,不过是被主子多注目的人就会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不在好好巡夜,纠结在此处作甚?!”一声暴喝恰到好处惊醒众人,连着梦红豆也愣着。众人倒抽凉气至之余还是齐齐拜安,如同面向圣人朝拜的虔诚,让人不禁暗笑。
蜷缩在墙角,冷冷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遥远而陌生的人。冷月映照下,是他矗立的身姿,身侧还有那个柔弱伊人。蓦地六目相触──一人的惊愕,一人的泰然,一人的冷漠。
“寒……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崖边赏月的……”那人在众人面前依旧是一副天真淳朴的作风,冷风刺骨中还有兴致赏月,却非常人。猛地抬头,望着他晶莹清澈的眸浮着戾气,不由身上一冷──与山下里应外合。
“来人!”那威仪依旧的人不屑扫过我,唤人道,“将他……”
“冷亦寒,山下有碎尘的人!”几乎是破口而出。
侥幸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动容,只是一瞬间的顿滞,依旧恢复了常时的冷眼:“你这厮邪佞古怪,让我听信不得!”
“你是在逃避什么?”侧着头暗笑,周围一片静谧。忽然那相思公子拉拉某人的袖口,轻声道:“寒,怎么不动了?我……我好想出去遛弯。”
僵着的身子杵在那边,深沈得可怕,隐隐能看见家丁们大气不敢出的怯懦形态。又有笑意了,嘴巴不停地抽搐。
“做什么?!还不动手?拉他下去抛入崖底!”好大的火气!我回头来通报却是这样的待遇,其实也早就想到不是么?
“是!”那群狗腿也不含糊,立刻上了精神。三五作堆揪住我的小身板儿就像个肉粽一样扎得严实。左右看看还真是个标致的造型,抬起脸来讪笑依旧:“哈哈哈,冷亦寒,你不是不屑于我这种邪佞小人么,如此劳师动众梦红豆实在荣幸。不幸我便罢了,可是这样的你竟然也会听信他?”
“滚!”
“你会后悔的。”低头,轻轻地,轻轻地吐呐。几乎在同时,一群人簇拥过来拉扯着身子前行,浑身勒得生疼。眼中火辣辣的热流滚动,“始乱终弃。”
我耳边忽地起了风,诧异地仰面,顿觉火辣。反手的一个脆响,扇得晕乎。无力地垂下头,身侧的家业松开了手,不知如何是好,怔望着我颓然倒在地上,蜷缩在他脚下。
“竟是自己想寻死么?”一脚踢了踢我的肩膀,充溢着不甘的怒。
“果然……咳咳,相思果然信错了人,竟然竟然将心交给你这样的……”佝偻着身子,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痛呼。有些支撑不住的连番打击呢,竟然会看上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男人。
“在说什么?!”
“如果,还有时间,很想说个……故事……”不出所料的,他的眼中透出了不可置信。
第十五章
“罢了。”一声轻叹,却不知声自何处。浑身毛发直立不是因为寒冷,更不是因为那人的漠然。似乎是个梦境,又似是真实的,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透过惨淡的月色看见那人袖口的微光。
“……”冷亦寒,你也算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怎么只顾着愣愣看着我这么一个下人?!嘴唇蠕了蠕,还是没有出声。心中暗自思忖着,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了。
“噗!”使出全身气力扑将上前,那人眼中终于施舍了怜悯。淡淡的,一丝不解,一丝疑惑。就像往常在此受到的任何一次折辱,切肤之痛源源不绝。胸口蓦地插入一把寒刃,正是那日在我手中的“暗器”,心口一寒,顿时胸口燥热起来。
“你……”听不真切的欲言又止,好似是唯一一次轻声细语。啊,天心,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性情古怪的人,相思,为什么我步上你的后尘。
“该死!”凄厉的声音是从那柔弱傻公子口中冲出。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见他腰间扯出什么物事,捻出一线,狼烟一簇冲天。
眼珠子溜了一转,瞟过堡主惊变的脸孔,朝他微微震惊的脸直挤着干笑:“瞧见了?这就是你的相思。”
抚着胸口的手愈发粘湿,也不知道流淌的是什么骇人艳色,眼睛只是向上翻越,一片天昏地暗中失去了意识。谁在骗谁?谁在恨谁?谁在爱着谁……
隐隐地漫入无尽的黑暗,依稀能听到那个微弱的声响:好好活下去!代我好好活下去。不行!很乏,很困,很痛,相思,红豆实在累了。他的心中永远只有“冷相思”三个字。早知如此,何必执着。
“雪……”奇怪的场景,怎么倒是没有梦见满天大火。真的,好久没有梦到那个可怕的梦魇了。难道,我是如此不念旧?连公子的面容也记得愈发模糊。嘶……好疼!胸口那处!虽是眼睛睁不开,可是伤痛作祟却是真切。
“……”身侧似乎有人的动静,床榻边被人的体重压下一片。
不由拧了眉头,轻轻开启公鸭嗓:“我还活着?”
“好生静养。”波澜不惊,却让我心潮翻涌。
四肢百骸几乎是被碾压翻转,即使是他的酷刑也没有如此厉害。用力睁睁眼皮,终于让我看见了面前的光亮。那个如同刀刻一样的冷俊面容竟然是向着我凝望。哈哈,若不是我以身为盾,恐怕一辈子都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微微笑了笑,龇牙咧嘴地坐起上半身。这扯痛的伤处像是利刃,从胸口将人剖开,分成两半。
“堡主。”干涸的唇抿了抿,还是先打个招呼,“这一回竟然是……”
刚想讪讪邀功,等着狠狠宰他一顿好吃好喝,口未开下颚被死死捏紧。又是那种对待下人的手段,又是那种摈弃畜生的眼色,心寒。
“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菱唇私语,没有轻柔的抚慰,只是盘问。
“小人梦红豆,小人只是……梦红豆。”微微吁出一口气,仰面对视。
“你撒谎!”
“冷相思,真的就如此重要?他究竟是你的毒药,还是你的幻梦?”
“开口闭口相思,你究竟是什么人?”咄咄逼人的口吻到不像是平常的他,又是因为冷相思。
“我……”看着他急切的眼神竟然会有种强烈的嫉妒,为什么,他那么在意那个人,为什么他就不能多在意我一些?哪怕只是一回也好。望着胸口紧缠的纱布,还在渗透的血痕,轻轻笑出了声,“我是怜月山庄的人,冷相思的贴身小厮,红豆。”
“怎么会……你不是他?果然不是他!那么他在哪里?!在哪里?!”摇晃着肩膀的双手像铁钳一般夹得生猛。我是你救命恩人,不是杀父仇人,大哥,快要疼死了!
“咳咳,咳咳……”一阵剧咳终于唤回他失控的心志,慢慢平覆下来,我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是,或不是,真的如此重要么?”
悄然不语,猜不透眼前这个人在想着什么,也没有什么精力再与他周旋。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着。摸了摸脸颊,四下张望,这个地方,莫不是“忆雪阁”?素来是高贵人等出入的寝室竟然也让我这小把式占了。嘿嘿,究竟躺了多久?!
“……”身体快被灼人的视线烧出一个窟窿。
“堡主,你的相思公子如何了?”即使浑身疼痛,依旧眼角带着笑意。
“你早就知道他是碎尘的内应么?”
听着怎像是埋怨我不早些通知他的意味?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将梦红豆视如粪土,我说过等着看你后悔的。但看你浑身无伤,也猜得出这一回碎尘的精兵依旧没有奈得慕月堡如何。这个地方却是比想象中还要固若金汤。
“唉……堡主英明!终是知道那人是内奸了啊,此一回碎尘他必当受了重创吧?”双目紧紧看着手中纠结的被褥,狠狠扭绞着,直到听见布帛即将撕裂的声音,这才住手。上好的织锦,再我手中成了抹布一般的东西。
抬眼看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耀。心中一怵,怎地还对这个人有着异样的情愫,人心抛出去的那一刻注定是收不回来了,可笑却又可悲的人心。我还有这种东西。
“冷某谢过。”急转直下的态度倒是让我措手不及,傻傻僵持间竟然有些动容。能让他对下人道谢,也该算后无来者,想着怎么没有个见证的立在边上将我的伟业记入武林外史中。
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抬眼望着他,抿抿唇道:“怜月山庄,武林第一庄,一夜灭门你也知晓吧?正是因为冷庄主收留了你的缘故,与朝廷大势为敌。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赫连碎尘却不再是你的对手。”
他抬眉盯着我的脸,仿佛第一次看见梦红豆这个人。顺着他视线回转,我也在看自己:披头散发,衣着破烂,浑身是伤,竟然和落魄那些年的情状一般凄惨。幽怨地叹息一声,继续开始无谓的煽情:“自庄主将你送出山庄后,大队官兵包围了怜月山庄,逃无可逃……即是我们的命运。”
看那双拳攒紧,骨骼奇响,心里陡然一缩。纵使当年都是少年,这一幕幕还是触目精心。每个夜晚都被满天大火所侵蚀,凄厉的惨呼还有……还有声嘶力竭的叮咛。不能回想,不能想起来,那是恶梦,让人永远无法逃脱的恶梦。
“难道……”男子的脸色惨白,料想他应该猜不到是自己害了相思。怜月山庄原是魔教的密支,庄主修身养性不问世事,却难敌情谊。正是冷亦寒生母与之青梅竹马,使得庄主心慈,将年少的皇子救出宫闱暂避舍下。
“庄主护送你去拜师之际,正是怜月山庄被灭门的时候。”冷笑一声。
“那你?!”
“我?!我正是少爷用命换来的。相思少爷将我推出火海,摔晕在花池中。梦红豆就是命大呵!”
“……”眼中狐疑地闪过微光。
“你该是不记得有我这号人物吧?你的心中只是憧憬着出尘的相思。我却是记得你,赫连碎雪,当年那个目空一切的少年。”
“相思,去了……”似乎还是不能接受现实的样子,就怕他一个暴怒将我宰了,颤颤巍巍间不禁望向他,望向那双有些失神的眸。若是现在向他诉说我的情愫可不是个好时机,暗自思忖着眼下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像死狗一样继续赖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错,冷相思确实在我的面前死去了。”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怕他不信怎地。切切,自从正视了自己的心意,愈加觉得自己开始婆妈扭捏。不就是喜欢个男人么?如此迷失心神着实不像先前的梦红豆。忆及初入堡中,还大言不惭要改变这个人对相思的执念,现在却是自己陷落了下去,这辈子翻不了身。
见这恍惚的男子又盯着我半晌,寒毛又开始肃立。
“呵呵。”突然邪笑,“梦红豆,你以为我会因为失了相思而对你另眼相看么?”
带着鄙视瞥过去,心中抽痛一下,哼道:“你不杀我已经是开恩,我又能奢求什么?!待我伤好了,该是将我轰出去了吧?”
“……”总是静默,逃避什么而静默。冷亦寒,在想着什么呢。
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远离了视线,心中一丝怪异的滋味──贱到骨子里的情意,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刻在心里。
“冷亦寒!死了的人永远都是消失了,你怎么不看看周遭!相思若是知道因他而起如此多纷争,怎会瞑目?!”
“瞑目?!”怒不可遏转过头眦目,“尸骨无存如何瞑目?!怜月山庄的众多性命又如何瞑目?慕月堡,为何是慕月?正是因为感恩于怜月。知晓山庄被焚那一日起,就对相思的生死表示怀疑。江湖尽是传言,说是魔教歼灭了山庄。可是,多年来的观察,魔教也是近年来才有所活动,那花残月也不是这等卑劣之人。哼!原想就是那肮脏腐臭的污秽地方做出的这等龌龊事端!赫连……”
声声念叨这这个离我遥远无比的高贵姓氏,亦是他自己的姓氏。看着他勃发的火气源源不绝地蒸腾,不禁骇然──原来他早已知晓相思存活的希望渺茫。喃喃道:“那你还执念地寻找他,甚至寻找他的替身,难道只是为了麻痹自己?”
“……”暗叹一口气,几乎是带着幽怨的迷茫视线。这种死样子做什么?!你不是号称武林豪杰啊,这么一点打击就成了这副模样,还不如我这个下人。
总是这样将相思植入髓中,我算什么?不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丑,总是在众人面前作丑。梦红豆,你也算是个端正的人,为何总是及不上相思?
眼看他讷讷又要出去,腾地抬起上半身,呼道:“喂!想要知道公子的衣冠冢否?”
果然见他滞了步子,再一次扭过头。仰起脸,脸上闪现动容道:“什么?”
“那是我为山庄做的最后一件事。待我伤好了,去他衣冠冢上扫一扫。”只希望他还能相信我的话。说来可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是在与我谈条件么?”浓眉拧动一下,他的脸色又阴沈得紧。
“不错。”扯开笑厣朝他费力地挤眉弄眼,“一个月,仅是一个月如何?我养好伤,便带你去那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之后,你将在不会见到碍眼的梦红豆。”
“看你又能作弄些什么事端!梦红豆,给你一个月的时辰,如果不能如我所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