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断相思
“午夜待你消息,若是有变,恩善居一干人等一个不留!”
“为什么?!”睁着双目,死死盯着笑厣拂面的艰险嘴脸,“为什么仅是我?!”换作是谁刺杀不好,让我这等没有武功的以卵击石?!
“因为你让他疏于防范……”心一缩。
“因为他让他有些动容……”心抽紧。
“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凑上前来轻轻呢喃,热气飘散在耳际,却是让人浑身发怵。禁不住破口叫骂:“赫连碎尘,你卑鄙!”
“好说,你也非泛泛之辈。”悻悻摇头叹息,话中透着话。
“王爷的栽培。”嘴角一扯,拉出一分奸邪虚伪的笑意。
那人侧目瞥来,流露出与另外一人几乎是一样的眼色。不归是一父所出呵!那种目空一切的横肆,那种世人在下的睥睨,着实耀眼而刺目。
“终是没有和他一同去街市闲游。”有些不甘地抽出匕首,对着天空看。锋利而光亮的利器,可以轻意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只是对象是他就有些伤神。
我喜欢的人,蔑视我的人,捉摸不透的人……要我如何下手?我该如何下手?怕是刀未出,身先死。
“你说是不是?”一个人对着身边的树嘀嘀咕咕,吓得那路过的杂役急急奔走。
胸口闷得厉害,抽痛几下后也不见好。这副破烂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呃,那人怎地去了这么半日,我可要出去闲逛了。对了!方才不正是要出外的时候被赫连给拦下了么。怎么忘了!一拍脑壳,拖着尚有虚软的腿死活扭去了外头。
“站住!”下意识身子僵直,真的就停在原处不动弹了。这该死的反应什么时候竟成了恶俗的习惯?!既是出了慕月堡,我还算他手下的奴役不成?
“啊……嘿嘿,有些发闷出去走走。”看到那人狠厉面色不由一抖,搔搔头皮,“我不会再昏倒的,堡主不用担忧。”
“你若是逃脱,我如何寻得相思的墓冢?”
啊,原是我误会了。他没有担心我,只是想着还能用我来引路,时刻不忘惦念着那个不存在的人。啐,丢人现眼了不是!
悻悻笑着:“哦哦,我这唧唧歪歪腔调该是跑不远,堡主多虑了。”不由地拢拢袖口,那个沈甸甸的暗器默默睡在其中。
“你要的东西。”一手戳过来什么眼熟的物事,仔细一瞅,却是寻常不身的竹笛。
“啊,哦。”讷讷接过去,右手缓缓摸索着这新笛。
“尚……不尽你意?”看我丝毫没有平日的喜形于色,他面上两道浓眉狠狠揪在一起,好似我又触怒了什么。
“岂敢……堡主,红豆是下人,知足。”人不能太贪心,我怎么能奢望和你并肩在一条街上徜徉,怎么能奢求你能将我视如己出。我只是希望你多在意一丝一毫也罢,切切!十足的娘们儿心思,难道是被压着的缘故?若是贱命够长,希望留个机会压压人,抖擞一下我梦红豆的男子雄风,嗯嗯,就这么决定了!
捏了捏拳,抬眼一瞟,骇人!他竟莫名其妙看得人发毛。天哪!为什么会留心于他啊!每每为了猜他心思都要揪落头上一片杂毛,长此以往,年岁不大,头发日渐稀少。
“哈哈哈,堡主,眼见天色不早,不如早些用膳,我给您吹吹笛子助兴如何?”
“适才问了莲都最好的医者,无人知晓你中什么毒。梦红豆,你究竟隐瞒了多少?”步步逼近也不顾虑这是客栈门口,如此暧昧亲昵也不怕瞩目?眼看着他拧紧的眉头愈发接近,甚至能看清眼中的波光粼粼。谁来告诉我,怎么觉着他目中饱含的是一种叫关心的东西?一定是幻觉,一定是的。
耸耸肩膀一脸无害的纯真相,讪讪道:“无碍无碍,歹人长命得很!”
“梦红豆,真不知道相思救下你是对还是错。”愤愤唾弃道。
“纵使我有万般不是,还是有人喜欢我的存在。不是么?天心,扬羽……还有你曾经的总管,都不觉得我是个累赘啊!”不甘地努嘴,顶了回去。
看着他举起手,不由缩了脖子倒退几步,生怕他暴戾的根性迸发,一掌劈了我。手缝中偷窥过去,呃?人那?原是已经迈步进了栈房。
自讨没趣,啐!
拖腮看着他慢慢抿着佳酿,姿态优雅从容。烛影摇曳下不真切的面容似乎越发俊朗起来。若不是有一阵没一阵的腹痛,还真以为自己在做梦。竟然会与堡主这样的大人物同处一室啊!该是多么荣幸之至──呔,其实是我死赖着不想走而已。
反正是个流氓,不如痞到底,梦红豆可不求什么洁身自爱的美名。
“你究竟在作弄什么鬼把戏?!”瞪了一时三刻的样子,再好的兴致也由于耐心枯干而消失。冷亦寒终于放下酒杯质问起来。
“啊!对啊!您送我了笛子,我也该回报点什么才好。”几乎是自言自语,喉中咕哝。
“……”他只是睨着,斜坐在桌几一侧明明只有咫尺,始终觉得与我有天渊之遥。
嘟嘟囔囔站直了身子,往门外走:“要浪费您开的两间上房了,随我去莲都远郊吧。”
“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堡主显然有些怒气,这深冬虽过可还是冻人,何况黑夜寥寥的,只有做贼才有好兴致出游。他一定恼得很。
“大人,鬼把戏也有剧终的时候。”淡然一笑,仿佛隔绝两人所有过往。心中一个声音低唤,该了结的终要完了,“快马加鞭一个时辰,我带你去见相思……的归宿。”
不愧是武林高手,只是片刻痴愣立刻回醒。消失在面前的翩然如同一晃而逝的飞云,永远攀不到,捉不住。我算什么?我只是凡世一颗可有可无的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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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都外郡百步碎,怪石嶙峋寒风瑟骨。穿得再厚还是掩不住凉意,四肢百骸透出的战栗让腹中作祟得更厉害。背后是他的胸膛,可是没有温度。
“喂!你可莫要这个时候睡了!”声如洪锺着实搅了我的梦,恶梦。
“啊……”装模作样打个呵欠,放眼看看四周,“哦,似乎就是这处了,原来这么慑人的恐怖!”
“你!”一把扭住我的脖子,厉色吼道,“梦红豆!你又耍什么花招?!”
“不敢不敢!咳咳!”嬉皮笑脸扒拉着他掐着我的手,指望能多呼吸一口。
“!”却是带着惊恐的眼色放了手,让我也好生诧异。唇边痒痒的,有些异样。指尖抹了一把,残月下竟然是一片黑色的粘稠。奶奶的,老子可是没有喝墨来着,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看堡主大人这种样子,就像我已经濒死……嘿嘿,醉相思,你玩笑开大了。
“哟,早知道就不偷尝小二的芝麻糊了,怎地吐出来让您吓着!唉唉……”摇头晃脑挣扎着下马,失神间那个人也没有拦住。
“梦红豆!”他突然下马,扳过俺那细瘦小肩膀儿,低吼道,“你……”
“我?!”退却两步闪开了钳制,猛地胸中狠狠勒紧,几乎透不过气来。惨白着那张脸皮苦笑道,“乱葬岗呀,这里是个安息的好去处。”
往上,是一望无垠的墨空天穹;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峡谷,这么安逸无扰的地方就是我替相思选的好去处。看他眼神闪烁了两下,透着怀疑不绝的神色。
腰间,还有那颗没有来得及奉上的醉相思,袖管,也躺着蓄势待发的匕首,月上柳梢头,若有夜鸮低号便是我要动手的瞬间。眼见时间不早,再让老子来煽情两把算了!
周遭都是没有碑文的坟冢,尽是那些没有人陪的孤魂,今夜又两个大活人作陪可是难得。唇边撩起笑意,腰间熟捻抽出他赠与的礼物──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好歹也是他给我买的,是赫连碎雪买给红豆的。袖口来回地擦了好多下总是觉得还不干净。
“呜……”凄厉的低音起,冷亦寒也有些窘然,不知其意。想我这样在荒山野岭三更半夜胡乱煽情的也是少见吧?嘿嘿,惊世骇俗的人哪,只是指望你能记住。
山野的寒是彻骨,冽风撕扯着皮囊,几乎像刀刃一样能削到骨头。指尖打起了寒战,抬眼看看冷亦寒,稳如泰山傲立风中。衣襟狂舞,发丝缭乱,再一次再一次……目不转睛地视线胶着,这一次,没有什么古怪附身。是的,只是我想从心底好好记住这个人而已。
曲儿低婉凄楚,几乎被寒风的嚣叫声盖了过去。终了,才发觉,孔洞处也满是溢出的黑污。
“唰!”几乎是无措地跌入他的怀中,这个人又在施以吝啬的怜悯。
“冷亦寒,我想问你。”笑吟吟地咧开嘴,“我比相思差在哪里?”
“故人已逝,无谓长短。”
“你在逃避。”冲他这一句。明显地,肩上手臂一僵,松脱。我踉跄着晃荡至一边,保持五尺之遥。
低头看看污浊了的笛子,用袖口再擦了一擦。抬头:“除了伤,这是你第一次赠与我的珍贵东西,真是要好好收藏。啧啧,莫不是您贵人多忘事?这是什么迷茫表情?”
见他一脸不解,只有开始絮絮叨叨。说话间还不忘将衣服解开作证:“喏喏,胸口的掌印,刀痕,鞭伤,喏喏,牙齿一个掉了……还有……那个地方……估计你也不想看……其实我也怕受冻,不能在这里……呃?”
身子被死死抱住,就像身处在冰窟的暖炉旁。激荡的心跳,鼓噪的悸动,从人身上的体温源源不断流淌。狐裘子的毛领刺得我的脸痒痒,忍不住仰起面,看看这个捉摸不定之人的尊容。皇子,堡主,你的身份与我无关,小的只知道,自己的心卖给了你。很早以前,踏入慕月堡第一次遇见你……亦或许更早……你的身影已经刻在我的脑海中。
“为什么?”他的唇只是在离我不到一寸的地方喃喃,迷离的眼中还有一丝深邃的不懂。
“为什么?”竟也想被催眠似的重复了他的话,呆呆看着这个俊美不羁却让我痛心彻骨的人。
轻轻舔了被风吹得干燥的唇瓣,小心翼翼印了上去。既是一个亲吻,又是一个誓约。我答应相思的,我不会忘记。
“赫连碎雪,好兴致!在这荒郊野岭也有这等风花雪月的雅趣。”不是说让那鸟叫声通知我动手?竟然会是他自己出现?!碎尘,你终还是不放弃。
“过奖,王爷!”微微抱个拳,竟好似早就猜到一般镇静自若。反倒是被搂在身前的我有些呆滞。
这一回,看见碎尘脸上有些迟疑的神色。其一挥手,就看见一群戎装兵士拿着铮铮铁器一下子围了过来。
气氛颇为紧张。我扭头看着背后人的面色──未有变化。轻轻说道:“不是我。”
“哼!事已至此,是或不是俨然不重要。梦红豆,你这个下人还真是得力。”
“……”身子一直,被那人轻轻推开。就好似刚才的旖旎原是幻像。他不相信我!果真,一直到现在,从未相信过我。
“呵呵呵,如今情势也是不利啊!冷堡主!”狰狞邪笑间,一干箭士包围,齐刷刷弩弓。我与冷亦寒,站在圈中,下一瞬间便是万箭穿心。
“多谢关心!只是……冷某还未有完成大业,这一回有些不自量力的人主动上前挑衅也是出乎意料。”笑声从唇中溢出,白白的热气也在嘴边蒸腾。
“口出狂言!本王这一回要把上次的帐讨会来!”咬牙切齿一吼,“听令!”
“是!”箭在弦上,勇者豪情震天。从未见过这阵势的某人呆了。
第十八章
“唰唰唰!!”紧闭双目做缩头乌龟状。该是成个蜂窝而亡么?终究是个难看的死状。
侯了半晌,也没有身体的苦痛,怎么回事?睁眼凝望周围──一片狼藉。地上却是满地尸骸,那群骁勇的箭士已经失了生气,尽数倒地。
“这……”诧异地张大嘴巴,望着两个对峙无语的男子。一个挺身直立,双腿却有些颤动。曾经的眼高于顶,曾经的不可一世。赫连碎尘,你的气数尽了么?
另一个还是那样傲然侧目,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该在眼下臣服,他就是一切的主宰。有血有肉也有灵魂的你,心在说什么?
“风兄,别来无恙?”冷唇微蠕,吐出敬语。
猛然发觉那群包围圈已经易主。如今手握长弓的尽是一干素衣简装的侠士,随着某个人物的走来缓缓挪出一块空处。
长发不羁,眼神凌厉却不似某人的骇人,带着看透沧桑的平和,信步走来。青色长衫被山风吹得扑腾作响。周遭一片呼喊“盟主!”
“咯!!”一个激灵。风解忧,当今武林盟主,曾经是冷亦寒的座上宾,我亦是在某个月黑风高夜晚“瞻仰”过他一面。这个人怎么会此时出现?
“冷兄,风某琐务缠身,来得迟了,见谅。”同样抱拳,两人相视而笑。
又是一出新剧,有主角,有配角,也有跑龙套。暗自对号入座,嘴上慢慢浮着笑意:又成了小丑。转眼看一眼脸色乍变的王爷,险些忘记还有一个他。
“冷亦寒!你勾结武林匪类,屡次与朝廷作对,还说与权势无争?”狞笑一声的赫连碎尘似乎有些急躁,运了掌力疾步过来。
“哼!”鼻中不屑一嗤,与风解忧一个眼色交流,轻轻点足跃前。掌风对峙间仿佛能看得见强大的气流盘旋。
哦哦哦!传说中的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