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断相思






稍整衣衫,装作万分儒雅晃至院墙,却被两个似孔武有力的强壮家丁阻拦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软禁?”守卫这么严密作甚,我们又不是囚犯!
“若非有主人命令,吾等不可让公子们随意走动,慕月堡甚大恐是不便!”
原来是“宽进严出”。怪不得入堡易,这出堡想是难上加难了。冷亦寒害真是有心,尽享美人福。
“啐!”什么烂理由!气急踢开脚边的碎石,按耐怒气,依旧装作柔弱:“大哥,我是天心公子小仆,前些日车马颠簸旅途劳顿,能不能去取些药材进补?总不能积劳成疾服侍不了堡主吧?”

抬眉一笑,极尽谄媚,两人却像无视,不苟言笑回绝道:“公子有疾,吾等回去请示总管,堡中医师可唤来症治。”说完又开始在院门口踱将起来。
“木头!烂木头不可雕!”依稀有这样的名句,借来先骂着。恼怒过后只是走远,在另一侧院墙下一屁股坐下,手上抛着石子。
“你就是……新来的哥哥么?”一张之气未脱的笑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陡然一惊,险些失声叫喊,却被小手捂住了嘴。

第三章

“我可是偷跑出来的,你不许作声!”听罢,我立即点头如捣蒜,快放手啊!
终于将两孔与外界接触,自由呼吸着。哪个没轻没重的娃娃,下手狠毒,险些透不过气了!回过头,却见一个少年眼睛扑闪着,直直瞅着我该是青灰的脸。
“你是?”仰面看看三丈高的墙头,心里算计要多长的梯子才得够到。又低头看眼下稚气未脱的脸,他是谁?仆从甲的孩子么?倒是没有听闻尘王爷说过冷亦寒还有儿子,可看他华衣锦服,镏金锻带,腰间那价值不菲的玉佩也不像我这等下人的孩儿。

管他怎地,只是这个孩子究竟怎么进得天心小筑?

他擦擦脸上的尘土,和着汗成了花猫:“你是不是在想我如何进来?”
呃?看这情势,也是个聪明机灵的小鬼。显然不该是正门进入的,不由了然地笑开。点点头,算是回答。
“哥哥,你就是天心公子?”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一个劲地瞅,可见这面相还是有人欣赏。不禁有些飘飘然,“不对啊,听说天心公子与那美人很像,你怎么看着不像呢?”
“美人?冷相思么?”啐!像他作甚?翻了翻白眼,想着自己被那王爷似乎称赞过像天心,而天心又像冷相思,这中间转了个弯,估计就越发偏差了。幸好没有长得太像,不然到这里岂不是就是我受苦?天心啊,莫要怪我无情,红豆只是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罢了。

“想你也是知道他的名字了。”若没有看错,少年眼中烁著名为“蔑视”的东西,一闪而逝。
“呃……谁人不知相思公子啊,这里的公子不都是因为他才有幸得到堡主宠幸?”
“他从来只知道找寻那个死人。”
“他?死人?”越发糊涂。我才十八啊,已经衰老至此了么?连个孩子的呓语都猜不透在说些什么。
“嘿嘿嘿,说出来你可不要害怕。”似乎有意回避着适才的失言,少年吐吐舌头,傲然地昂着脑袋。不过是个垂髫小儿,怎地这么霸气?真想赏去两个爆栗。
“害怕什么,你有何惧?!”有些不甘,顶着他的话。
“我爹他……可是堡主!”花糊的面颊在日头下泛着青光,他却不可一世地仰面斜睨着我,有些可笑。说笑罢了,这个孩子最多十岁,冷亦寒只二十有二,再如何行为不检也不可能十二三岁就做了人父吧?!习武之人十二三岁正是突飞猛进地转折,那个时候怎会去养个儿子?

“噗!”笑得放肆,直到他的气得振颤,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带你去爹的房里。”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小男儿的自尊被我狠狠作贱一番。我却心下暗喜,难道这是天意?说不定,这是接近慕月堡主人的契机。
“信信!”似模似样拍拍他的肩膀,调笑着,“若你说自己是堡主我也信的。”

“什么?!”他的脸像个烂熟的柿子,红彤彤的。
“哎呀!少侠,你若是真有能耐,能从大门走出去给我看看么?”
“呃?”他是一愣,讷讷垂头,声量也低了些许,“不能。”
“这就是了。”笑得讥诮。
“可是爹是不许我接近你们这些公子的!我却是爹爹孩子啊!真的可以带你去爹的住处!”
“哦?是么?”见我倾心,他也有些得意。
“哥哥真想去?那个……没有公子可以进去的,万一被知道我可是会挨板子。”
“啧,终究是个纸老虎。”我打个呵欠,懒懒地呢咕着。看他脸色又是被打击了。再接再厉道,“除非你你带我去那里,不然,我可要禀报总管说你擅自闯将公子的别院了。”
毕竟是个孩子,经不得激将,眼中立刻慌乱起来。嘿嘿,看你如何回应,不带我去定是要被总管启禀,也是罚;带我去暗访一但被发现,还是罚。
看他凝视我半天,终是咬牙切齿道:“偷偷的,应该不会有事,跟我来!”
上天真是眷顾我,若真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定可以通过这个孩子打探到什么。想到这个月的解药就要换到手,又可以多活一个月,唇角也微微上扬了。

“狗洞?!”这倒是出乎意料了。正视这个杂草掩映下毫不起眼洞──约摸两尺见方的样子,一时也哭笑不得。
少年反而皱皱鼻头,很是得意:“我正是随了这个洞进出无阻哦!”
顿生戏谑之意,调侃着:“你不是自诩慕月堡少爷?怎么还要爬狗洞?难道侍卫连你少爷的帐都不买么?”
又是红了面,连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怎,怎么可能……他们,他们只是受命不准我接近‘公子’们。”

头算是伸进了一半,嗯,看来出去是没有问题。我趴在地上,回头笑道:“开口闭口公子公子,你可知道这些个公子是做什么的?”
身体也开始慢慢挪出小洞,亏得身形偏瘦,万一被卡住了,竟是好笑的事了。背后哼哼唧唧了半天,也不是听得很清明,待等他爬过来,更是满头满脸尘土。
“……我早知道他是夜夜找他们寻欢的。”说得轻声,我听到了。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寻欢!”刚想伸手为他抹去脸上的灰迹,他猛地一个闪躲。哟,看不出来还是练家子!闪身迅速,落地无声。这个冷亦寒倒是会栽培了。
猫着腰往那守卫处瞟去,还在走动着,只是与这里相距甚远了。

扭头再见少年,吓了一跳──他怎么这么奇怪,一张脸似乎快滴出血来。
“喂,你在做什么?”
“我……我知道……都是……都是压着他们……寻……”小嘴有些微颤,一时间我愣着了。原是打着哈哈的笑脸也绷的紧。我是十几岁入的恩善居,见到那些惊世骇俗的缠绵也是一时不能接受……现在算是麻木了。这个孩子,不过九、十岁大概,天天看着这些污浊不堪的景象入睡的么?也太不知廉耻了吧?他会照顾孩子么?
亏我刚才还暗赞了几句,现在对那人的评价却一下子坠入谷底。

“你爹……寻那些公子的时候,你都在身边?”不禁有些可怜他。拉过冰冰的小手,这次,他没有逃开。
“呃,我都是……在他失神的时候偷偷窥视的……”啊?原来是你不学好!幸亏得冷亦寒没有让人观瞻情事的嗜好,否则天心不是太惨?
不由拧眉,想到这里还真是怪异得很。不做事的人──譬如我们这些杂鱼,倒是层层守卫,不能自由行动;而“做事”的人──譬如那个隐身一般的堡主,竟然能被人偷窥不自知,连个守卫也没有吗?还是对自己的武功自信得过分?

“那你爹不派守卫?你都能随意跟从。”
“有!但是,爹爹说,与公子们交心的时候,不喜有人干扰。”
原来如此,交心啊?什么虚伪的理由!只是与少年聊了只言片语,脑中已经罗列了一串那未见之人的禀性──自大,孤傲,怪异。及时汇报给天心,终会有用的。

紧贴着冷壁踮着脚尖挪动,几乎看到了希望。终于离开了方正的院墙,视野倏地开阔。心儿也开始蹦得欢快,被我紧紧压制着胸口。
刚要低头偷笑。

“扬羽!逃避习武,拉着个杂役想往哪里走?!”一声宏亮如醍醐灌顶,从头凉到脚。完了,陌生的男声!上天,你为什么又要摒弃我? 

“爹?”小子的脸蓦地变青,扭头直盯着地上的人影不敢抬头。刚才的气傲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去了天外。我竟有些幸灾乐祸。
“……”低调,低调。提醒自己莫要像那时一般不忌,这个人是这里的主子。
“这位哥哥,就是最新来的公子吧?”装作镇定声音依旧颤抖,心中暗想,他定是为人严肃不苟言笑的。
“公子?”似乎有视线直剌剌戳在身上,下意识别过身子,大气不出。那人却是鼻下一嗤,“此人身着粗衣,该是个下人!什么公子!不说擅自胡闯,你却是眼拙至此!平日我不曾教诲你识人么?”
一句话让少年哑口无言,他看我一眼。我怏怏转身,妄图能够暂时躲过。

“哪一厢的?竟敢堂而皇之在大院走动!”透着薄怒,听罢竟有些寒战横生。这里距天心小筑是最近,哪怕傻子也该知道我是哪里出来的奴才了。
讷讷点着头,心里翻腾。惊雷吼声让耳朵“嗡嗡”喧闹,这个人不会是面目可憎至极的吧?也不对,听闻说似乎长相十分俊朗,只是为人乖张罢了。

“小人该死!出来乍到实在是……”
刚想活络一下引以为傲的巧舌,嘴唇微微开合,连着脑袋也有些上扬。看到他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惊愕的。怎么来形容这样的容姿呢?额廓饱满,双目如炬,两方黑眉斜飞入鬓。鼻子高挺,菱唇单薄,看来是寡性的,偏偏是个作弄性情的人。青丝垂直未扎有些狂放不羁的味道。一身淡青色锦缎却显出家资不菲。
好一个阔少,好一个商侠。顿时更觉得自己身浅卑微,心下有些撼动,头却是昂得高了。

“自己掌嘴!”犀利的视线仿佛能洞穿我的身体,毫不留情扎遍我全身。脸色冰冷,仿佛居高临下看着什么不堪的污秽,甚至皱了眉。
“爹!是我要带他出来的!”这一时候似乎只有孩子还算仗义。菩萨开眼。
“……”那人面孔更沈。
“小的自己愿意受罚。”伸出手左右开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周围。幸好皮厚,只是有些许疼痛。
“抬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
我照做,脸上有些酸胀,希望能够快些消肿,我的花容月貌啊!

“哪个厢房的?”心头一激越,大喜不已。
“天心小筑。”如果苦肉计能唤起你对天心的注意也是值了。
愣愣看着他眯起眼盯着我的面孔,眼中闪着波动,恶寒顿生。我可不是陪床的料,堡主,您的鉴赏力该不会这时出了问题吧?

“爹爹,已经惩戒过他,就不要……”孩子有些担心我的安危,终是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独裁的暴君?唉,我在心中为他叫屈。
“闭嘴!”对着少年呵责后,嘴边似有一丝轻笑,“好一个奴才,已经让扬羽为你开恩了。”口气不善,我听出了当爹的有些吃味,头皮阵阵发麻。

看着唤作扬羽的少年有些不甘,瘪瘪嘴,一脸对他的惧怕神情,一时萌生了个让我后悔一世的举动──正义凛然站出来,鼓着打红的猪脸道:“堡主大人,少爷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何苦要阻拦他呢?”
“哦?”他似有些诧异,黑亮的眼眸闪着莫名的光芒,那少年也是不可置信地呆呆看着我的义举。其实当跨出步子的时候就有后悔,可是偏偏嘴快的毛病是一辈子的恶习了,未等脑袋多虑就冲口而出了自己的想法。
“呃……”知道自己的越矩似乎引来了某人的不快,只得讪笑着搔头。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睛也移开了焦距,盯着空中虚幻说道:“你……叫什么?”
“红豆,梦红豆。”不假思索,老实相告。

缓缓迈了几步,那个人影压迫而来,唇边扬着可以称为残虐的笑,在我还未惊呼出声时,一把扼住我的喉咙:“这名字又是个别有用心么?不管出自何种目的,却有些意思。”
睁大眼眸,呼吸不畅,看他眼中清冷,觉得自己会被他直接掐死。喉间愈发紧窒,险些透不过气来,眼睛还是瞪着:“咳咳,咳咳……我……入妓院……咳!咳!就是这个名字了……”

面前的眉眼倏地一抬:“竟是个男娼!”一甩手,我的身体轻盈地飞跃了几尺,安安稳稳落在地上。带着骨与石板相碰撞的声音,带着麻衣被树丫划破的声音,带着……我的痛呼。一人围城,称王称霸了。如此的待人手段,天心,他怕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哥哥,你,你没事吧?”扬羽倒是惊讶后便飞奔过来,刚伸手想要扶我,纤细的臂腕却被人一提。
“不许接近他们,我不会说第二次了!”孩子一惊,放开了手。
覆在地上满脸冷汗的我好容易扭转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