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金童
这里的商业还很落后,法律也不太健全,所以……未来几年的丝绸市场就因为他这一趟,被搅个翻天覆地。
蚕分很多种,什么桑蚕,柳蚕,天蚕,琥珀蚕……种类不一样,吐的丝等级也有高低之分。
其中以天蚕为上品。
蚕吐丝又分时令,一般都有春夏秋三季,又因为气候和树叶质量的影响,春蚕丝质为上乘。
祁兰县位于山林区,海拔略高,不燥不潮气温偏低,因为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点,蚕丝品质比别处分外高出一截,且只产春秋两季丝,每季的产量也很低。
这里的蚕丝呈淡淡的绿色并附着独特的银色光泽,织就出的丝绸,柔若微风轻若无物,色泽绚烂妙不可言,达官贵人们以拥有它为贵,织坊铺子以它撑门面,划分三六九等。
天蚕丝受尽争抢追捧,是难得的珍品。
——周奕看中的正是这点。
被困在太子府半年的时间里,周奕为了排遣时间看了许多罗耀阳书库里的藏书。
像祁兰天蚕丝,这么名贵有趣又特别的东西,自然会被收录到类似《大殷风物志》的文献里,并且被善言善工者不断的添加整理收集。所以,即便从未真正接触过,周奕也所知不少。
天蚕丝成品的价格高得离谱,那是因为织就不易,染色,绣工,运输,储藏……每一道都要往上加价,另外成品里面又多少含有攀比之风,最后的高价也不奇怪。
但若论起原丝,按照质地,价格还是比较合理公平的,不然养蚕的农民也何必辛苦一年又一年?
这个时节,别处的春蚕大概已经开始出丝,各地织锦的大商家也到了收丝备货的季节。
当然,祁兰这里还要晚一点点。一般要等到商家各处收完了,才到这里收些比较过后的精品。
可就是这段时间差,周奕不辞劳苦跑遍祁兰县大大小小的村落,联络到当地的族长、长老之流的管事人物……
有两千两银子垫底,确实比空手套白狼省了周奕很多唇舌。
一锭丝一般可以卖到八十到一百二十钱;一两银子则可以换一千两百钱。周奕高价以一百到一百五十钱每锭的货到付款的价格跟当地的族长、长老谈妥收购。
有他们的帮衬,两千两白银,方便、快捷、不余遗漏地收购了从一等到六等的全部优质天蚕丝。
特级蚕丝早被当作贡品押送到京城,六等之外的天蚕丝除却本身的特性,质量已与平常无异,所以此时若别人也想买到质优的天蚕丝,惟有一途。
这种行为放在现代——叫垄断,叫暗箱操作,叫哄抬市价扰乱市场,算经济犯罪。
但在这里……叫精明,叫手段。
对族长、长老之流的人来说,周奕是诚实可信的善良商人,对辛苦养蚕的农户来说,是改善他们生活的大好人。
周奕垄断的不仅是这一季的祁兰天蚕丝,还有往后的三年内的收丝季节——这也是为什么要与族长谈收购的根本原因——确保垄断性。
等那些经营织坊的大商人转战到祁兰县的时候,已经晚了。该收货的时候收不上来,为了自家招牌和脸面,天蚕丝就算再少再贵也得想办法高价购得,最差不过把高出来的成本转嫁到客户手里。
城外码头上的货堆积着迟迟不能发,各家丝绸商户急红了眼,都被拖在同华城里——根据祁兰蚕农的消息——他们不得不等一位名叫‘卫二’的名声鹊起的大商人放货。
人人眼红的天蚕丝现在就屯在同华城内最大的林顺镖局的仓库里,镖局的人日夜看护严阵以待,安全无虞,就等着明天变现。
那位名为‘卫二’的大商人,此刻窝在同顺客栈的上房里,拉长了脸,一点没看出来高兴。走近了,才能听见他嘟囔,“……好贵啊,为什么不要他们过来……为什么那些家伙不争气……你不公平……”
海宁头爆青筋地坐在一边听着他罗嗦,掐死他的心都有。
强忍下吼人的冲动,海宁态度温和的哄着他,“现在不是有人看着那些丝吗,镖局的人更有经验,更严密,更……”
“……更贵!他们的佣金,整整一成收益……抢钱哪,吐血啊……”这就是周奕发飚的原因。
海宁深吸气,忍住,忍住……警告自己不要生气,周奕就是孩子脾气,不能跟他一般计较,越吵他越来劲儿……
“我的手下是衙役,不是保镖护院,怎么可以为了照看你那堆乱七八糟的丝就离开怀中县到这里呢?!”
“我们俩一个县令、一个师爷都可以走得开,为什么他们不行?明明都给你充过打手的……”周奕理直气壮的指控。但在看到海宁杀人的眼神扔过来,声音里立刻转小,继续嘟囔,“……亏我还想好好训练他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家护院,作作保镖……能省好大一笔钱……”
“再嘟囔休想要我明天配合!”海宁杀手锏一使,周奕立刻闭嘴,张大眼睛巴巴地瞅着海宁,作无声的控诉。
海宁最受不得他装可怜的样子,明知道他是装的却也不得不投降,口气有软下来,“……好吧,好吧,以后……我给你想办法……”
第二天,在同顺客栈的最大院落,对所有天蚕丝做一次公开竞价拍卖。
院子里除了聚集众位织锦商人,还有钱庄张管事,镖局的林当家和客栈掌柜也被请来做些相关手续和见证,而海宁则作为大商人卫二的委托人,主持这场拍卖。
因为操作细则和货物等级分类都已经通过客栈老板提前告诉了各位商家,方法也让人觉得公平合理,又有钱庄和镖局的当家做见证,买卖双方虽然心情急切但情绪上也都比较平和。
“编号二七七,含一百锭四等丝,一百锭三等丝和五十锭二等丝。”海宁示意捧着样品的小二哥上前,让各位商家验验成色。
完毕。
“底价一百一十两,每次叫价五两……”
周奕设定得这样好坏搭配一组一组的拍卖的,轻易就把库存积压的风险转嫁到买家身上,而这样的底价也算不得便宜,但往后三年祁兰优质天蚕丝都被垄断的情况下,争抢不可避免,价格当然连跃三级。
叫到四百三十五两的时候,举手的人渐少,海宁开始调节价码,“现在叫价三两一次……”
又一会儿,有两三家退出,海宁再一次调价,“现在叫价一两五钱一次……”
几家商行交替举手、退出,最后……
“五百一十九两半,一次,五百一十九两半,两次,五百一十九两半,三次——成交!”一锤定音,海宁一挥手,“编号二七七的一盘货归恒丰商行所有,恭喜老板。”
“下面是编号二七六的……”
越买到后面,丝等级也越高,买家争得越凶。
最后的几批一二等丝,简直能用天价来形容。
……
拍卖持续两天。
两天下来,原本价值二千两白银的天蚕丝,转手兑现成一万三千八百五十六两白银。
刨去费用,几乎也有百分之六百的利润……
做买卖到这个份上,比得上杀人放火,抢银行了。
33 天佑勇者
同华城北,座落着他们的新家,东临荆江,南接小阳山。
依山傍水草茵绿地,亭台楼榭雕梁画栋,环境幽雅品味不俗,据说是某个高门贵胄的院子,因为子孙不成器,家世衰微变卖祖产,被两人捡到便宜买下来的。
只是……能容几百口人的宅院让两个人住实在太大,即便后来配上十来个仆人,也有一种空旷的感觉。
入夏,
靠农收吃饭的生意,夏冬两季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刚刚忙完一笔的周奕趴在水榭石质栏杆上,捏着点心渣子喂鱼,“无聊。”
才休息两天又觉得无聊,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生劳碌命?
海宁跷着腿斜躺着,“那我们回怀中县……”
“更无聊,你说……好歹一个县,怎么不出点杀人放火的刑事案件呢?”
不是周奕不留口德,只是……浑身力气没处使。
一个县的政务也没能让他们忙一忙。话说回来,古代一个小小县城每日能有多少事可忙?
无论海宁还是周奕,窝在县城当县令都是屈才,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公务、官司的统统都攒起来,每月月底回去三天做统一处理,突发事件就另派人通知,平时就在同华城里到处抓钱。
无聊的时光总让周奕不禁念起在太子府里的光阴。那时不无聊,整日劳心劳力,好像永远没有空虚的时候。
可以变着法的捣蛋,看罗耀阳木头表情透着无奈的样子;
或者作弄那些侍卫;
就是整理枯燥的公文也好啊,可以大大的嘲笑他们的折子;
……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阵子折腾狠了,酷暑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居宅临着水边,一起风,就让周奕想起了京城的天气,可以感觉到凉气慢慢渗透到骨子里。
其实湘州的夜晚也不算燥热,水气太重,总觉得关节里凉丝丝的。
那冬天岂不是更难熬?!
那件白狐皮的小袄应该偷出来的,湘州这种地方怎么能出那么暖和的小袄?……到底是皇家的东西;
还有那个紫金手炉也舍不得;
还有点心师傅;
还有总给他收拾乱摊子的广福,
还有……
周奕失神地碰了碰唇,那个吻……直到现在仿佛依稀可以感受到上面的强势和火热,每次想起,心跳都会快得难受,就像现在……
咚——,头磕在汉白玉的栏杆上,适当的碰撞可以敲停他这些胡思乱想,冰凉的石头镇镇他有些发烫的脸……
现在的生活平静安和,吃穿不愁,其实挺好——理想的完美状态。
再娶妻生子……那样才叫幸福的生活。
周奕看着在一旁静静读书的海宁。
本就是相貌俊雅之人,这会儿快到十八,不仅个子长高,举手投足也带着从容不迫和自信,眼里闪着睿智之光,跟以前相比简直脱胎换骨。
此刻的海宁非常非常优秀,非常非常耀眼……不该像他这样寂寞,孤独。
宅院空荡的几乎可以听见脚步的回音。
“海宁……”周奕皱皱眉,开口有点犹豫,“你想……我们是不是……该成亲了?”
啪!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海宁手忙脚乱的捡起书,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奕,脸色由白到青,由青转红……
“你,你,你……说什么?”海宁结结巴巴地开口,整个人像极了诱人的小苹果,表面上红彤彤,可是还能闻到一丝青涩的味道。
“哎,你害什么羞啊?!我说我俩成亲……”周奕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语病,挠挠头,“我的意思是反正以后都要娶妻,晚娶不如早娶,还能让家里热闹些。”
海宁听了他的解释,脸色又变,害羞的红晕一去不返,小脸青绷着,跟人家欠了他什么似的,语气也冷得吓人,“为了热闹你就要娶妻?要娶你娶,别来烦我。”
啪!把书一摔,人走了。
周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气鼓鼓地离开,“哎——这破孩子,脾气怎么说来就来!”
计划娶妻这件临时起意幻想天开的事,由于百分之五十坚决投反对票,另外百分之五十又可有可无提弃权票,事儿就这么搁浅了。
但是周奕天生闲不住,这空荡荡的宅院,他想起了用另一种方式填满。
——收留的二十来个在街上流浪、打零工糊口的孤儿混混。
海宁从书本里抬头,看着面前排成一溜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半大小子,诧异的把眼神转向周奕。他知道周奕看似一肚子奸诈鬼心思,其实心肠很软、很善良……
海宁的脸慢慢转红,自己也算是被周奕拉出那种不堪的境地,如今不缺权势地位,却从没想过帮帮同样处境不堪的流浪孩子,还是周奕……这种羞耻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海宁,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们也要你点头才能住进来,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海宁看周奕有些忐忑的观察自己的脸色,缓缓地从凉塌上起身。“我先带他们去洗澡,你叫张伯准备些吃的和衣服。”
海宁这一句话,就算把这事儿拍板定下来了。
其实真正纯良的是海宁,他实在高估某人的‘好心’。
话说十七个孩子过了几天吃饱穿暖的日子……
他们两人坐在花厅里,桌子分放着十七份银子和铜板,一群半大的孩子站在桌前。
“大人要我们签卖身契吗?”每人十两银子外加一吊钱,买两辈子都有剩。
“不是!”周奕否决的爽快。
“那,那大……大人要我们走吗?”有孩子不抱希望的问。
好吃好住,临离开了还有钱拿。这种……这种好运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简直难以相信。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