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叶词





那人吞了口口水,道:“不行,有稻草堆你就该偷笑了。”说完便闪开了,任凭宋叶词怎么叫嚷也不理会。 
宋叶词目瞪口呆,他知道那长安令治下极严,哪知已到如此程度,连那最爱贪小便宜的狱卒见了那银子竟连眼也不眨。 
他哪里知道,那狱卒哪里是不贪银子,他是不敢要,因为那吏部才来了人,命他对此人犯的任何要求皆不能理会,连饭菜也要给最差的。 
如此一来宋叶词也只能自认倒霉,这牢是他自个进来的,再苦这七天一晃眼也就过去了,比起跟那个阴险小人屁股后面去秦州便不算什么了。 
凄凄惨惨在那阴森的牢里数了七日稻草,吃了七日糠咽菜终于可以出狱了,宋叶词心想那个言思蜀不定会就这么放过他,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一回家便装病,说是在狱中受了风寒,未及时医治,严重了。可他千算万算却算差了一步。 
他刚出了长安令衙门,就见一人牵着两匹马在外等候,他楞了一下迅速闪身躲开,却终究慢了一步,那人已看见了他,脚尖一点落在他身前,貌似恭敬道:“宋大人,您终于出狱了,小人是言大人手下,特在此等候,大人请上马,我们须快些赶路才能追上言大人。” 
宋叶词将那言思署祖宗十八代和那未出生的后代逐一“问候”了一遍,才冷笑道:“你说你是言大人手下你便是么,言大人此刻不在长安,恐有人冒他之名也不无可能。” 
那侍卫面无表情掏出腰牌。 
宋叶词却看也不看:“不用拿了,那腰牌在垃圾堆里翻翻便能翻出一块,谁知道这是真是假。” 
那侍卫听他如此说,知他是故意为难人,又因吏部的人素日就极嚣张,哪里把这一个八品官放在眼里,上前二话不说抓了宋叶词丢上马,一拍马屁股,那马嘶叫一声,撒蹄便跑,回身自己也上了马赶了上去。 
宋叶词哪里料到他竟会来硬的,晕呼呼抓着马缰绳,咬牙切齿了半日,扔出一句:“狗仗人势。” 
七日的路程缩成三日,那侍卫是武将,自然不成问题,可宋叶词不行,在牢里呆了七日,还未吃上一顿饱饭,便被抓着日夜兼程,心里呕的要死,待赶上言思蜀一队人马时,竟果真病倒了。 
那侍卫问言思蜀:“要请大夫么?” 
言思蜀笑:“急什么,过两日再请。”一面推门进了房,就看到床上一人,脸色绯红,黑发散乱,异常虚弱。 
“宋叶词,这可是你自找的。” 
五 
言思蜀在床边坐下,伸了手在宋叶词的额上,那样的滚烫,不由想,冬天拿来暖手倒是不错。 
宋叶词意识模糊间,只觉额上清凉的触感,下意识便往那凑。 
言思蜀皱着眉将他推开,站起身,看宋叶词痛苦潮红的脸,又愉快的笑了。 
** 
这是个小镇,虽不算贫穷,却也不富,镇上只有这么一家客栈,普普通通。不甚干净。 
住在这么个地方言思蜀虽不情愿,可也无法,何况只是住一晚,睡一觉也便过去了。 
转眼便是日落时分,该吃晚饭了。这客栈素日最多不过5。6人,今日突然多了他们这一队12人,掌柜的高兴之余也忙乱极了,几个店伙计厨房大堂来回的跑,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一面又怕几位贵客等急了,便先上了几道前菜,一名随从眼看菜端了上来,便拿了银针仔仔细细的一碗碗试了过去。 
那小跑堂和掌柜的交换了眼色,回脸笑道:“客官,您也太小心了些,我们可是百年老店,哪儿能做那缺德事。” 
那随从冷冷看他一眼,嗤笑道:“百年老店?这年头千年老店有算个脾。” 
“嘿嘿,爷说的是。”跑堂的挤着一脸麻子哈腰笑着。 
此时的言思蜀因坐的不耐烦,便去院子里转了一圈,经过厨房时,见两把铜壶注酒正在火上温烫,一个厨子蹲在那守着。便在那看了半晌,才转身回了大堂。 
店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只有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和一个大汉。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那三人见言思蜀进来,穿着月白长袍,本是清俊的长相,却似罩了层霜,冷霎霎的,自有一种威严。不由噤了声。 
言思蜀冷冷盯了他们一眼,在位上坐了下来。有随从问了句:“大人,可要拿些上去给宋大人。” 
言思蜀笑:“拿给他做什么,他现在那样吃的下什么?” 
再一看桌上,大鱼大肉,忍不住的皱眉,他素不喜荤菜,只是偶尔吃些,看那满桌的鱼肉只觉有些反胃。 
身边那些随从从未伺候过他的饮食,所以见他皱眉也不知是哪不对。 
言思蜀让人把那些油腻腻的肉撤了下去,只留了些清淡的。转念一想,又道:“那些个肉不吃实在浪费,不如拿上去给宋大人吧。” 
宋叶词昏沉沉躺在床上,浑身火烤似的,滚烫烫,嘴里干巴巴的。忽见一人端了一大盘羊肉,肥渍渍,油腻腻的,放在他床前的小桌上。扑脸都是那腥味,本就毫无食欲,猛然见了这,一双眼对了上去,只觉嘴里有什么东西往上涌,一翻身便想呕,干呕了半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更觉头晕眼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咬了呀,伸手便推开那盘子,呼啦一下砸在地上。 
楼下听的清楚,掌柜的担心问道:“这是。。。。。。。。。” 
言少蜀满心愉快:“没事。” 
隔一会,酒烫好了,跑堂的将那酒拿了来,一杯杯的斟满,然后放了酒壶侯在一旁。随从将言思蜀面前的酒杯拿了来以银针试了,才又放了回去。 
言思蜀端起酒杯,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那跑堂的见那酒杯空了,忙凑了上来欲帮他斟满,却听言思蜀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是是,那各位慢用,慢用。” 
一时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店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远处偶尔一两声犬吠与鸟叫。 
黑嗖嗖一条人影鬼魅般,闪至一间房前,舔破窗纸,定眼看时,就见言思蜀坐在桌前,低头翻着一本书,整个人笼在那淡黄的暖暖的烛光中,竟异常显得柔和。等了一会,却见他带出一丝倦意,眼睛半闭,撑了一会,便倒下了。 
房门外的人大喜,开门便入,原来是那个跑堂的。 
轻手轻脚来到言思蜀身旁,观察了一会,又去推他,唤道:“客官,客官。”唤了几声,犹未答应这才放了心,急燥燥的就伸手摸进言思蜀怀里,指尖一颤,触到几张纸片似的东西,便知是银票了,大喜过望,忙往外掏,却忽被人一把扣住手腕,浑身一颤,抬头就见言思蜀睁了眼,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烛光中,那眼中暖暖的似汪着水,柔到了及至,却是狠厉。 
那跑堂的只觉全身雷打一般,动也不动,只呆楞楞的,言思蜀柔声道:“你以为那酒里的迷|药奈何的了我?你偷钱,杀人,我不管,可你为何偷到我头上?你可知道,我什么都舍得,就舍不得钱,你爱钱,我也爱啊。” 
跑堂的张嘴想说什么,忽觉手腕一紧,“卡”的一声,骨头断裂,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却又见言思蜀伸手探入他袖中,摸出匕首,笑道:“这刀你原想拿来做什么?” 
“没。。。。没。。。。。。。。。” 
“没?若是我的话,偷人钱财后定要杀人了,否则不是后患无穷么。” 
跑堂的牙齿上下咯咯做响,想挣开,那断了的手腕被抓在他手里,握的死紧,钻心的疼,猛一拉,正个手掌便被按在桌上。 
言思蜀拿着匕首,对着他的手背比划了一会,找了个好位置,便刺了下去,缓缓的,一点点刺下,直透手掌。 
他清晰感觉到那刀尖一丝丝破开他的皮肉,深入骨髓,那样的缓慢,似让他好好感受那每一丝的疼痛。张嘴想喊,却被死死捂住,挣扎着,脸孔疯狂扭曲。 
言思蜀冷冷盯着他,眼角的朱砂痣柔媚至极。 
却在这时,有人开门而入,是那些个随从,押着那掌柜的以及四个伙计。 
言思蜀看了眼道:“还有一个人呢。” 
“应该在宋大人那。” 
“哦。”言思蜀仿佛这时才想起还有宋叶词这么个人,放开手中的人,站起身,带了一个随从便往宋叶词那儿去,一面心想或许那个家伙已经被杀了。 
到了房门外,他也不急着进去,只是弄破窗纸向里看,就见一人拿了匕首对着宋叶词当胸刺下,言思蜀眉一扬,意料中的鲜血四溅并未出现,只听得”叮”的一声,刀尖断了一截,宋叶词依然完好无损。不只里面的人呆了,连言思蜀也楞住了,沉吟一会,才想起皇后曾赐了一件银蚕甲给他,刀枪不入,没想他这次竟穿了来,看来宋叶词对他还真是防范甚严啊。再一想,若这宋叶词在他手上死了,回京也不大好交代。于是递了个眼色给身边人。 
那随从得令便踹门而入。 
那店伙计正拿那匕首对准宋叶词的脖子,哪想竟有人闯入,反射性抓了宋叶词道:“别过来。”银闪闪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那随从看了眼言思蜀,见他点头,便毫无顾忌的走上前。 
那店伙计未想他竟丝毫不顾手中之人的性命,忙退了两步,锋利的刀锋往颈中更深了些:“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言思蜀笑:“无所谓。” 
店伙计错愕间,那随从已移至他身前,抬手去挡,刀锋自颈侧划过,宋叶词只觉一阵刺痛,意识清醒了些。捂住脖子便软倒在地,指间模糊一片,只觉那血不断涌出。暗暗恨道,言思蜀,有种你在去秦州这路上把我杀,否则回了京定要你好看。 
六 
言思蜀在他面前凉凉道:“这可怪不了人,要怪只能怪你那银蚕甲护了身子护不了脖子。” 
不过却是因祸得福,找来了大夫,那大夫看了眼宋叶词,便叹道:“若是再晚些恐怕会落下病根啊。”只听得宋叶词火星乱迸。 
第二天,言思蜀一把火烧了那客栈便依旧继续上路。 
宋叶词吃了药,休息了一晚,虽恢复了些精神,可终究是大病初愈,再加上以前极少骑马,不过走了一段路,便渐渐落在了后面。 
有随从不满了:“宋大人,你能否走快些。” 
宋叶词懒懒的:“不能。” 
那随从卡了壳,没了言语。 
宋叶词又道:“不过你们可以先走,我自会慢慢赶上。” 
那随从翻了个白眼。 
宋叶词抬眼看了看天,日头已渐渐升起,地上的热气也上来了。想了想,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找了片树荫就坐了下来。 
那随从一看,不由瞪眼:“宋大人。” 
“我累了。” 
“这才刚开始走呢。” 
“不知我病才好么?还带伤呢。” 
那随从看他耍赖不动,不由张口想骂,可对方好歹也是个官,不好太放肆,僵了半日,却听马车里言思蜀道:“既是这样,就请宋大人上车吧。” 
这便是宋叶词的目的,可他也未想到那言思蜀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马车里布置的很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燃着熏香。言思蜀身穿淡清白花长袍,半倚在塌上,宋叶词看他一眼,笑道:“多谢言大人了。” 
言思蜀淡淡道:“当初若不是宋大人给那长安令抓了起来,落了七日路程,需用快马赶上,你也是可以坐马车的。” 
宋叶词笑:“若非那样,今日也不能有辛和言大人同坐一车了。” 
言思蜀懒的再说话,只哼了声,便侧头不再理他。 
宋叶词看他闭了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越衬著眉目的精致,却看着有些心事重重。 
行了一日,至黄昏时分,犹未见人烟,言思蜀挑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忽道:“就在这停吧。”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谁都知言思蜀对吃住挑剔异常,有客店住他尚有不满,如今竟主动要求露宿,实在奇怪。可既然他已如此说了,就没有置疑反驳的理。找了林中一片空地,栓了马,便开始生火。 
宋叶词坐在树下,看言思蜀在林间晃来晃去绕了几圈,心想定有古怪。 
果真到了晚上,众人都睡下后,许久,便听身旁细细轻响,有人起了身,睁眼看时,果见言思蜀独自朝那林子里去了,等了一会,宋叶词也起身跟了上去。 
密林间只有一轮皎月投下淡白的光,宋叶词轻手轻脚,盯紧了前面那淡青的影子,愈走愈远,不由开始有些发寒,也不知他要去做什么。 
行至一片空地上,言思蜀停了下来,宋叶词定眼一看,只觉一股诡异森寒之气自脚底往上涌。 
原来那空地上竟突兀的立着一快墓碑,因隔的远也不知写了什么,只见言思蜀在那碑前跪了下来,喃喃的不知说了什么。 
那样的夜,那样一个人痴痴跪在孤坟前,月下只闻偶尔几声鸟叫,却有一种凄凉之意。 
宋叶词看了半日,也想不明白会是什么人葬在这么个地方。 
跪着的人依然是那样痴痴的跪着,动也不动,那乌鸦叫声愈显凄厉,宋叶词忽觉鬼气森森,打了个冷颤,便离开了。 
回去后躺了下来,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而言思蜀竟是在那坟前守了一夜,直至天亮才回。 
第二天却是未起程上路,是言思蜀的意思,说是两日后再走。 
宋?